第17節
“項小姐,您的手機用不著關機,調到飛行模式就好了。等到我們開始平飛之后您就可以使用專機上的wifi網絡了?!?/br> 說著,空乘小姐又把放在小車旁掛袋里的毯子和枕頭拿了出來,交給項靈熙道:“這是卡拉喬爾杰總統叮囑我給你拿的,他說你也許會用得到?!?/br> 項靈熙:“謝謝。我的確很需要!” 空乘小姐:“那你有沒有想要喝的飲料和一些吃的?飲料都在這里了,你可以自己拿。廚房還有一些蜜瓜煙熏火腿,番茄配馬蘇里拉奶酪。如果你想要一些的話,我等飛機平飛之后就端來給你?!?/br> 項靈熙:“我……兩樣都很喜歡?!?/br> 就這樣,先前還想著自己一個羅科曼尼亞人都不要看到的項靈熙很快就受到了對方的食物賄賂,并在打開了那瓶小瓶的果汁后才突然想起幾天前盧卡茨在她的家中對她所說的那句話。 【只向你表示理解而不表達遺憾,是為了激發你的愧疚感,為了讓你最終改變想法?!?/br> 項靈熙:“…………” 內心糾結得不行的項靈熙小心翼翼地轉頭,躲在椅子后面看看那些正在緊張工作,也討論著許多相關事宜的羅科曼尼亞訪問團成員。 那樣的景象讓項靈熙感覺自己在這里可真是格格不入,也更加刻意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努力讓這些在如今的羅科曼尼亞都十分重要的人能夠別注意到她。 但是在這么縮了好一會兒之后,項靈熙到底還是在飛機開始平飛,并且自己也吃完了空乘專人端給她的冷餐之后拿出了平板電腦。 她先是寫了幾段能分段發到社交網絡上的“遺書”,又在絞盡腦汁依舊不得其法之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放在好友安廣廈家畫廊里的,她的那幅《維納斯的誕生》。 于是她點開了她在畫廊里拍下的那幅畫的照片,并很小心地,用身體和胳膊擋著可能的,從斜后方過來的視線,縮在角落里欣賞起了它。但是項靈熙才這么盯著自己的畫看了一二十分鐘,與這幅畫上的裸體青年神似而形不似的盧卡茨就已經拿著兩杯酒走到了項靈熙的身后。 “想要來一點白葡萄酒嗎?” “哐啷當!”那是被嚇一跳的項靈熙在把平板電腦拋起后又失手把它打到地上的聲音! 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的項靈熙嚇得簡直要從椅子上掉下去,直到她看到平板電腦是背面朝上而不是正面朝上地掉到了地上,她才感覺自己的心臟又在彈跳出去之后回到了她這里! 很顯然,項靈熙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古怪,那讓盧卡茨看了她一會兒,而后他才把手上拿著的兩杯酒都放到了項靈熙椅子前的小桌子上,要蹲下去給此時正捂著胸口猛喘氣的項靈熙撿起她的平板電腦。 項靈熙:“不、不!就讓它待在那里!我來撿!” 一看尚不知情的模特本人就要去碰她的平板電腦,著急的項靈熙一下子就讓自己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并一手按在了盧卡茨的手上,把它死死地按在了自己可憐的平板電腦上,一點都不讓人動! 或許是因為擔心自己一只手還按不住盧卡茨,項靈熙下意識地讓膝蓋碰地,并且整個人都前傾著。但是那樣的姿勢顯然會讓個子比項靈熙高了不少的盧卡茨看到許多她領口的風光。 只不過盧卡茨的眼神并沒有讓項靈熙意識到這一點。他只是看了一眼機艙前段那里正在就一些問題討論著的訪問團成員,并調侃道:“我猜你應該不太想讓他們注意到我們這里的情況?” 項靈熙并不回答,卻是眼睛緊盯著盧卡茨,默默地把自己壓著他的那只手挪到了可憐的平板電腦上。 看到這樣的情形,盧卡茨很快就在對項靈熙笑了笑之后起身。而項靈熙則是眼睛依舊緊盯著對方,并在同時拿起自己的平板電腦,且全程都把屏幕的那一面緊貼著自己,直至把它放到自己的包里才松了一口氣。 而此時盧卡茨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并向她舉了舉自己的酒杯。 于是剛剛才受了一次驚嚇的項靈熙也動作帶一些僵硬地拿起被盧卡茨放在她面前桌子上的酒杯,向對方舉了舉之后喝了一小口??墒菐е噘赓獗砬榈捻楈`熙只是嘗了一口杯中的白葡萄酒,就直接被它的味道驚艷了。 看著項靈熙給出誠實的反應,搖晃了一下手中酒杯的盧卡茨說道:“他們說這瓶白葡萄酒的味道很好?!?/br> 說著,他笑了起來:“我特意拿了一杯給你,但你不能多喝,在飛機上喝酒會很容易醉?!?/br> 項靈熙點了點頭,并聽話地又只是抿了兩小口酒杯里的酒液。 當她放下酒杯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該是時候向對方好好談一談了,談談她在今天早些時候說的那些……“很有意思的話”。 “你之前說,原本這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但我把它變成了一件很復雜的事?,F在我得向你承認,你是對的?!闭f著,項靈熙又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地補充道:“在你不想把一件事說錯的時候,你總是對的?!?/br> 可項靈熙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盧卡茨卻是對她搖了搖頭。 “我想我在訪問中國的一星期時間里就做錯了三件事。而且這三件事全都和你有關?!?/br> 盧卡茨的這句話十分耐人尋味,也當然引起了項靈熙的興趣。事實上,如果不是那樣問的調情意味太過明顯,項靈熙險些就要去調侃對方一句——你是不是覺得用答應我的“條件”來讓我同意為你出庭作證這件事讓你感到很是懊悔。 于是她現在只能不說話,并且用一種帶著說不出的曖昧的笑意看向對方。 然而,盧卡茨在接下去所說的第一句話就讓項靈熙臉上的那種笑意全然消失了。 他說:“我不應該在抵達北京的那天那么直白地告訴別人,十年前我根本沒有去過白森林?!?/br> 盧卡茨似乎讓自己的記憶沉入到了一周前的那個下午,并且邊回憶著邊說道:“在今天見到你之前,我就已經重新想過這個問題了。如果我只是不想讓人知道那一年我正在白森林服役,我其實還能有更婉轉的表達??赡懿粫@么簡單又直接有效,卻能夠不給你帶去這么大的麻煩?!?/br> 這可真是……太猝不及防了。 自從兩人被十年前的白森林再次拴在了一起之后,他們就似乎一直在認識到彼此的又一面。每一次再見面,他們都能認識對方更多一些。并且每一次再見面,他們也都能推翻先前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對方。 而當項靈熙聽到這個謊話連篇,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狡詐的政客對她說出這句話語的時候,她似乎是被盧卡茨打動了。 是的,她又一次地被眼前人打動了。那讓她的臉上出現了更率真的表情。 項靈熙失笑著說道:“我猜……你想要說的第二個錯誤可能不是那天晚上和我的……” “纏綿一夜?”在項靈熙還沒有考慮好該在那里用上怎樣的描述時,盧卡茨就已經問出了這句話,并在隨后說道:“我以為那天晚上我就應該已經讓你感受到,我在這件事上絕對不會是不情愿的?!?/br> 眼見著盧卡茨還要說出更多和那天晚上有關的話語,項靈熙連忙做出了一個“打住”的動作,并下意識地迅速往后看了一眼,在確定后面的那些正繁忙著的政客們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里之后才又在窘迫之下饒有興趣地問道: “所以你做錯了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盧卡茨:“我不應該避開中方的安保團,單獨找到你,又對你說出那樣的要求?!?/br> 這是一件讓項靈熙感到耿耿于懷的事,但她卻從未想到自己會能從盧卡茨那里得到一句有關這件事的,發自內心的道歉。 可是這個男人現在卻是就坐在她的眼前,真誠地望著她,并說出這樣的話語。 盧卡茨:“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是一個多么重承諾的人了。但如果能早些知道這一點,我就不會那么輕易地向你索要那個承諾。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是否會相信,但是靈熙,我原本只是想通過你向那些和你接觸的人傳遞一個信息——我并不希望被人知道那個時候我正在白森林駐防。但你卻不計后果地達成向我承諾會做到的事?!?/br> 說著,盧卡茨停頓了一會兒后又說道:“可你明明告訴過我,你不想做梵高?!?/br> 項靈熙:“對,我告訴過你。你的記性真的很好?!?/br> 說著這句話的項靈熙咬了咬嘴唇,此時的她感到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掉眼淚,卻是直到眼淚都滑落了也說不清楚她為什么要哭。 在接過了盧卡茨遞給自己的手帕后,項靈熙卻也沒有很快擦一擦眼淚,而是有些意難平地接著說道:“可我畫的畫還沒他的百分之一好,卻差一點就為了你被關進精神病院里了?!?/br> “我感到很抱歉,也為對你造成的傷害感到很難過?!?/br>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一句再場面不過的話語,卻因為最后的那句“感到很難過”而顯得愈加地打動人起來。 那讓項靈熙不得不兇巴巴地問他討要第三個歉意。 而后,她便聽到盧卡茨用近乎溫柔的聲音對她說:“我不該為了能盡可能快的找到你而向中國外交部求助。從這次求助開始,就已經決定了這件事的復雜性。他們可以有很多辦法介入我們之間的那個承諾,可你卻沒法不受干擾。但是等到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你卻還會感到內疚,甚至是想要向我表達歉意。但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br> 第29章 一名藝術家的眼淚總是會為很多事,很多種情緒而流。 有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快樂和喜悅。有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感慨、傷感、或感動。還有的時候,他們流淚是因為有人說出了他們需要用畫筆才能表達出的情感。 這樣的眼淚總是很美,也總是悄無聲息地表達著他們的內心。 而現在,項靈熙的眼淚則因為盧卡茨的這番話語觸動了所有的這些而流。 那讓他們這里的寧靜與不遠處的繁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從未見過這種眼淚的盧卡茨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再說些什么來安撫對方,還是他應該只是靜靜地坐在眼前人的對面,不打擾她的這份情感流露。 “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可能還需要一兩分鐘的時間?!?/br> 當項靈熙對盧卡茨說出這種話語的時候,盧卡茨只是對她露出了幾乎可以解讀為寵溺的笑容。那讓項靈熙在被對方不打一聲招呼就徹徹底底地打動了她之后又臉紅了起來,并且頗有些惱羞成怒地解釋道:“我之前就和你說了的,我是個神經纖細的藝術家!” 盧卡茨倒也不惱,而是貼心地問道:“需要我坐到你旁邊來嗎?那樣你可以靠著我……再哭一會兒?!?/br> 對于盧卡茨的這個提議,項靈熙當然是拒絕了! 開玩笑,在想哭的時候靠著一個很吸引自己,也知道自己對他感情的男人哭泣,那他們和情侶還有什么區別!但是項靈熙當然知道,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所有的曖昧關系都應該在那一晚結束了。 如果因為她強取豪奪來的那美妙一夜就寄希望于盧卡茨會就這么愛上她,并且認為他們也可能就此發展出動人的戀情,那就真的是比做一個無腦墻頭草還要可怕太多倍了!既然憑她藝術家的腦袋斗不過這些玩政治的人,那她就干脆騎在墻上,不管誰喊都不下來了! 但是……不靠著人哭,在自己哭完之后和人說一會兒此刻她無處表達的心里話總是可以的。 反正盧卡茨看起來也不像是和她說完了這些之后就急著要走的樣子! “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把自己悶在家里畫了兩天一夜的畫。那是我開始學畫以來畫得最棒的一幅畫。在這幅畫里,我用上了之前就嘗試過,卻沒能表達得那么好的,寫實和印象派的分段表現,但是我又把這兩種風格融合得很好?!?/br> 先前還因為差一點讓對方看到這幅畫而如臨大敵,可現在卻主動和畫中人物的原型說起它,這可真是一種有些怪異的感受。并且那也讓才停止了落淚的項靈熙感到好笑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任眼前的這個政客再厲害也猜不到項靈熙到底為什么會突然露出這種俏皮的微笑了。他只是覺得……此刻的項靈熙看起來格外的可愛。 盧卡茨:“聽起來,這一定是一幅很好的畫?!?/br> “對,它真的很好?!辈]有過多的謙虛,項靈熙便這樣說下去道:“昨天晚上陳秘書帶人來我家取畫的時候,我讓他們順便把我的那幅畫帶到了我的朋友安廣廈家的畫廊里。在他們把畫廊里的那些畫也收起來的時候,我一直站在那幅畫前看它?!?/br> 并在點了點頭后聽著項靈熙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安廣廈就站在我的旁邊陪著我。我對她說‘安寶寶,如果我這次去了羅科曼尼亞就再沒能回來了,那這幅應該就是我最棒的遺作了。十年之內,無論這幅畫被人叫價到多少錢,你都別賣它?!疫€對她說,‘攔著點我爸媽,別一聽有人愿意花幾百萬買下我的這幅畫就馬上拿它來改善生活了?!?/br> 想到這里,項靈熙不禁感到好笑起來,而后把她前一天晚上說這些話時的一本正經又重新演示了一遍道: “之所以不能在十年之內賣掉它,是因為我要是一個不幸運死在羅科曼尼亞了,這幅畫肯定會因為我經歷的這件傳奇政壇事件被一下炒到很高的價格??墒沁@種短暫的熱度和畫本身的價值是沒有太大關系的。 “如果大家都覺得它其實很平凡,那么它的價格就會慢慢回到它應有的那個數字。但如果有更多人都覺得它真的很好,那么……十年的時間只能讓它的價格變得越來越高。但無論發生哪一種情況,讓它回歸它真正的價值再出售都是好的?!?/br> 作為一個還未得到承認的畫家,項靈熙的這番話說出來其實是很讓她感到臉紅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只是把這樣的話放在心里。 但是盧卡茨在走進她的那間畫室時的表情,以及注視著她的那些畫時的目光卻讓項靈熙能夠在這樣的時刻情不自禁地把那些話語告訴他。 或許就連已經說出了這些話的項靈熙都還沒能意識到,在她的心里已經把眼前的男人認同為一個對于她而言的,很好的傾聽者。一個懂她的那些畫的傾聽者。 在一眼不發地注視了項靈熙很久之后,盧卡茨問道:“你就是帶著這樣的決心登上我的總統專機的?” 這下,項靈熙遲疑了,可她卻不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她望向那些正在進行著繁忙事物,也討論著回國之后應當如何應對的訪問團成員們,仿佛擔心她的回答可能會冒犯到那些人似的。 “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北R卡茨從項靈熙的一系列反應中讀懂了她的內心想法,并說道:“也許這一路上會遇到一些麻煩,但你會能夠安全回家的?!?/br> 但是項靈熙卻并沒有把盧卡茨的這句話當真,也對自己的這一想法直言不諱道:“這算是讓我感到稍稍有些安慰才說出的謊話嗎,總統閣下?” 盧卡茨并沒有很快告訴她是或者否,而是沉思了片刻,但在他就要開口的時候,項靈熙卻向他做出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話語,并說道: “這樣就足夠了。你不用對我說更多的。欠了你的,總是要還的?!?/br> 說著,項靈熙失笑道:“我其實只是想向你表達一下落魄畫家不被人理解的苦悶,還有不甘心改變的堅持!” 在盧卡茨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后,項靈熙感到輕松了許多地說道:“你看,就連這樣的話我也只敢對你說。其實,我并不知道我對于繪畫風格和審美的堅持是否有意義。很多時候我也會動搖,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改變風格,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別那么固執,去畫一些我并不認同的……‘現代繪畫’。但動搖之后,我又會明白,我只想選擇堅持,也只能選擇堅持?!?/br> “只是長久不被理解,到底還是會讓你在很多時候懷疑起自己。卻只是懷疑而不動搖?!薄鞘菍τ诶L畫只能本能地欣賞的盧卡茨在聽完了項靈熙所說的那番感慨后給出的話語。 它讓項靈熙從苦悶中猛然看向對方。因為那正是自己先前想要說,卻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也讓項靈熙疑惑起對方為何會聽到她心中的那句話語。直到……盧卡茨又說出他的下一句話語。 盧卡茨說:“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甚至在我成為索林尼亞的總理之后,我也時常有這樣的懷疑,不知道我的愿望是否也是索林尼亞人民、前羅科曼尼亞國家的人民所共同擁有的愿望?!?/br> 這樣的描述讓項靈熙感到有趣極了。 仿佛從她在新聞聯播上再次看到盧卡茨那一刻起,她就只知道對方已經開始實現他年少時的那個夢想,可她卻是因為眼前的人已經如此成功而想象不到他在那一路上可能的躊躇與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