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第112章 危險關系——于希言彭菲 深夜,于希言滿頭冷汗地在床上抽搐著醒來,他又夢見了溫止波倒在他面前,胸口不停地噴著血,流到地上積了一個血湖,湖水越漫越高,嗆入他的口鼻,他窒息了,然后猛地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今天白天,彭菲找過他,和他聊天,順便一如既往地追問溫止波到底怎么死的,死前痛不痛苦。 他能怎么說呢。他只能一如既往地告訴彭菲,溫止波的死是意外。他也說服自己,那就是一個意外。 但溫止波大概不滿意這個答案,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夢里死去活來。 他醒后,不想再睡,也不知道要干嘛,茫然地出了房間,進了客廳,車鑒在外面,看到他后,笑說:“看看你這樣子……”然后便上來拉他,“跟我來,把自己交給我,保管讓你忘記一切煩惱?!?/br> 他遲疑片刻,跟著車鑒走了。 一個小時后,他帶著一背的火熱鞭痕安心入睡了,那鞭痕沒有在他的皮膚上顯山露水,而是烙在他的靈魂上,很痛,但越痛他才越安心。 他入夢了,起初,他是小男孩,被母親牽在手里,見家中長輩時,母親讓他背詩,他沒背好,被母親在身上擰了幾下,很疼,但也安心,因為這個時間,他還有母親。 然后,他長大了一些,在上學,父親頭一秒還在夸他成績好,下一秒便轉身去抱他的異母弟弟,他像是挨了一個耳光,疼,也讓他清醒。 他又長大了一些,讀高中了,在住校,有兩三個玩得好的朋友,其中一個是女孩。有四五個對頭,其中兩人叫章悅文、車鑒。某天,女孩在回家的路上出事了,后來沒有再回學校。 十幾年后,彭菲告訴他,當時那個小女孩是被人強jian了,章悅文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問彭菲。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迸矸频?,“你知道他還做過哪些事嗎?等我一件一件慢慢告訴你。你聽了會很痛苦——痛苦就對了?!?/br> 他在心底想:我是痛苦,但不是你要我感受到的那種痛苦。 他個頭又長了,大學了。 年輕的溫止波牽著少女模樣的彭菲出場。 彭菲像只小鹿,能從一個山頭蹦到另一個山頭的那種,活力無限,讓人移不開眼睛;又像是只火烈鳥,翅膀一展就能躍上天空,點亮漫天的火燒云,也點亮了一顆情竇初開的心。 “你喜歡他?你喜歡他什么呢?”章悅文問他。 少年們已經長大,終于從互相看不順眼變成能和平相處了。 他說:“嗯,我喜歡她,大概是喜歡她的自由,無拘無束?!?/br> “那為什么不和我試試呢?和我談戀愛,你會很自由,我也是?!?/br> “嗯?”他第一次正視章悅文。這位章少爺在家中比自己得寵,交的朋友也比自己強,但他卻想和自己談戀愛。 一年后,在經歷過許多類似于美救英雄、路見不平、見義勇為、雪中送炭等等考驗后,于希言和章悅文在一起了。 這不是于希言想象中的愛情,但也不壞,有人滿足生理需求,也有自由,沒哪里不好。 二年后,天下太平。 彭菲又來找溫止波,她戴棒球帽,腳踩一塊滑板,跟在溫止波身旁,在他前后左右溜溜達達地滑得驚險刺激又花樣百出。這么酷的女孩,于希言這輩子就見過這一個。 章悅文道:“你又在看他?!?/br> 于希言笑道:“就看看?!?/br> 不久后,于希言發現章悅文跟車鑒搞上了,他有些介意,但沒到痛苦的程度。他從未得到過無私的愛,從父母那都沒得到過,還能指望章悅文? 放寬心來想,其實多個車鑒也不是壞事。一來這符合兩人在一起時說的自由原則,他不管章悅文,那就等于章悅文也不能管他;二來反正他不喜歡陪章悅文玩這些重口味的花樣,有人代勞,輕松的是他,他是獲益者。 三年后,于希言偶然發現彭菲在玩極限運動,他嘆為觀止,這女孩簡直是長了一雙翅膀,歇不住。 六年后,于希言在花海定居,溫止波和彭菲也在這里。不過在溫止波死之前,于希言沒見過彭菲,知道她在這個城市,但從未見過她。 十一年后,溫止波死后,彭菲來找于希言——站在于希言的角度,這可以說是溫止波的生命發揮的最大價值。 彭菲出現了,于希言從此晝夜不得安寧。 三十而立,于希言活了三十年,卻像個三歲的孩子一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眼前的美化濾鏡被人打破,然后他的生活突然變得丑陋起來。 彭菲執意要告訴他章悅文是怎樣的人,告訴他車鑒是怎樣的人。大概她是想讓他看清他過得到底是什么樣的日子。 于希言并非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怎樣的人,但似乎又的確是剛剛才認清他們,或者說是才認清自己。 本來照原樣摸黑過完這一輩子并非不可以,但有人硬是要在天空中給你掛一顆太陽,你無處可躲,只能適應,或者崩潰。 于希言邊崩潰邊重建邊學著適應。 清醒使人痛苦,但也使人上癮。 于希言想做出改變,想和章悅文分開。不是因為彭菲,只是因為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有人說愛一個人是愛上一種生活。 對于希言來說是,愛上一個人,是看清楚自己的生活。 章悅文不肯分手,詢問原因,他說從來都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反過來的。 對,章悅文一直是這樣,不過于希言以前對他這個特點視而不見,因為當時他的關注點不是這個人如何,而是這個人對自己如何。 但其實,一個對別人很壞的人,當然也可能因為各種緣由對你也很壞。例如,殺掉你的同學,戳破你的七彩肥皂泡,讓你直面慘淡的人生。 很多年前,于希言身邊的小朋友出事時,他本來就該看清楚章悅文是怎樣的人,那時章悅文的手段還很拙劣,不管是警方還是什么勢力,都知道是他干的,于希言只要去查,當然也能知道,但他沒有,因為他不關心。 于希言不是壞人,他是只關心自己。 車鑒居然也不肯分手——像是他有資格提要求一樣,他很惡劣地說自己還沒玩夠,同時,他也覺得于希言還沒爽夠。 他的調教手段,于希言試過一些,是能讓人平靜一時,但接下來就會反噬般地讓你痛苦上幾天。 于希言厭惡被控制,但他從出生起就沒有掙脫過枷鎖,也沒有想過要掙脫,這是他習以為常的生活,無需費心,用慣性就能繼續下去的生活。 人要抵抗慣性,會很辛苦,但并非不可一試。 彭菲也不樂意于希言分手,因為她想利用于希言報仇,不過,她不認為自己左右得了于希言的決定,所以雖然遺憾錯失良機,但也無可奈何。 ——于希言清楚地知道這點。 他常想,他對彭菲的了解肯定比溫止波多,不過這也沒什么用。 溫止波活著時,對于希言來說只是一個有點特殊的名字,他死后,卻徹底駐扎進于希言的世界,甚至融為根基的一部分。 某天,他終于向彭菲承認了溫止波的死不是意外。 他說:“你相信我,我沒想傷害他,我只是,沒能阻止?!?/br> 彭菲問他:“你愿意做什么讓我相信?” 他推開窗戶,“要我跳下去嗎?” 他有時會想,彭菲這樣的人,是不會真的相信他這種人的,只是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姑且試試。 彭菲道:“不用跳,你幫我就行?!?/br> 在彭菲把高亙的艷照展示給于希言看時,于希言恍惚間看見照片上跪在彭菲腳邊的人是自己,他看到了他們兩人之間的一種新可能,他們可以靠得更近,可以更加親密。 于希言提出追加一個要求,“我幫你報仇,但你要和我簽一份契約?!?/br> 主仆契約。 彭菲很驚訝,她不驚訝于希言會向她提條件,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條件。她答應了。 選中高亙做為受害人,是綜合考慮的結果,因為他正好合適,和章悅文的關系夠近,也因為他替章悅文處理過不少事,彭菲說這叫替天行道。 于希言沒意見,他不關心高亙,也不關心天道。 要讓章悅文請高亙到家里來很簡單,當著他的面,夸這個小伙兒長得帥會辦事就行。 章悅文有種病態心理:所有你喜歡的,我都會粉碎給你看。 而車鑒是:所有你喜歡的,我都會踩在腳下,盡情侮辱給你看。 盧紫煙的車禍和無人機航拍都是彭菲聯系的人。 于希言問她怎么辦到的,她說:“我早說過我也有我的渠道。雖然辦不了大事,但小事還是能辦的?!?/br> 于希言道:“你都不肯說你自己的事?!?/br> 彭菲笑著摸了摸于希言的頭,像在摸一只大狗,“從哪說起呢?那年,我出去玩,碰巧……” 于希言跪在彭菲腳邊,把頭枕在她的膝上,他喜歡這樣感覺,溫暖安全,這是他以前從未得到過的東西,是他現在強求來的東西。 高亙來家里做客時,于希言敬了他兩杯酒,然后章悅文便親自上,把人灌了個爛醉。 晚上,高亙赤裸地躺在客房床上。 章悅文道:“你不是喜歡嗎,來啊,一起?!?/br> 于希言想起了溫止波,也想起了自己,他其實也是這么一具無自己意識的rou體,行走在這個世間,任各種人各種事隨意地cao弄。 他沖進衛生間里,吐得昏天暗地。 看他這樣,章悅文心情不錯,親自送他回房休息。 凌晨三點多,于希言去樓下看高亙。此時的高亙已經恢復了一點神志,看到于希言后,他驚慌地想躲藏,于希言去廚房拿了把刀,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高亙沒一點反抗能力,他摔倒在客廳沙發前的柔軟地毯上,于希言半跪在他身旁,凝視著他,然后把刀送入他的身體。 于希言恍惚地想,他究竟在殺死誰呢?殺死他父母、他兄弟、他幼時的朋友和仇敵、他曾經的同學、他現在的伴侶,亦或是他自己? 血濺到他手背上,很溫暖,但涼得很快。不過他習慣了,短暫的溫暖后面總是跟隨著漫長的冰冷與痛苦。 進了看守所后,于希言開始見到各種各樣的警察,和藹的、嚴肅的、認真的,胖的、瘦的、不胖不瘦的,不好看的、正常的、好看的。 有一天他見到一對好看的,不是一個,是一對。 親密融洽的一對。 彭菲和溫止波也曾是這么一對。而他永遠不是溫止波。 他的刑期不長,甚至有可能再減。 但他在意的不是這個,彭菲沒有來看他,大概永遠不會來。應該也不會在某處等他,因為他不再是她所需要的人。 他不是任何人所需要的人。 他這一生是一根打上了結的繩子,繩子一繃緊,結就成為了死結。 死也解不開的結。 三個月后,有朋友和彭菲聊天時說起:“誒,你看網上的新聞了嗎,于希言自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