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第二件事是智力低下的胡敏在一個大晴天被人綁在了一個小山坳里的樹上,等找到她時,已經是傍晚了。 沈飛覺得村里的某些人真的不配活著。 胡會軍也很生氣,他生氣的點是:竟然有人敢碰我女兒,老子殺人時,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還在娘胎里呢。 胡會軍說他不會放些那些欺負他的女兒的人,而且他是這么跟沈飛說的:“我才不會像你爹那么孬種,連自己女兒被人欺負了,都不去做點什么,一點也沒有了年輕時的血性!” 沈飛問他,“我爸年輕時多有血性?” 然后,第三件事便是沈飛知道了他父親沈玉進其實是個雙面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農民,卻曾經雙手鮮血淋漓。 胡會軍說沈玉進年輕時殺過人,而且是為錢殺人,像個強盜劫匪一樣——這讓沈飛很失望。不過胡會軍不知道他的失望,還很得意地向他炫耀,自己殺的人比他父親還多。 胡會軍知道是胡家慶和朱東華他們帶人綁的胡敏后,想殺了他們。 他反對。 胡會軍罵他婦人之仁。 他便問胡會軍是不是想被槍斃。 胡會軍這才萎了,沒再想硬干。不過說服他的其實不是沈飛,而是沈飛讓他想起了沈玉進,他一向聽沈玉進的,所以才能平安到現在。 關于胡家慶和朱東華,沈飛也很討厭,在他看來這是兩個為禍鄉里的害蟲。特別是朱東華,這個人曾經糾纏過他姐,嘴里不干不凈的,十分讓人厭惡。 胡會軍說,沈玉進曾想過對朱東華動手,但思前想后,顧慮太多,最終不了了之。他叫沈飛別學他爹這破毛病。 不用他說,沈飛也學不了他爹,因為他不會像他爹年輕時那樣,為了一點錢就去謀害別人。 物質方面的事,只要基本需求被滿足了,更奢侈的追求如果與高風險綁定在一起,聰明人都會權衡利弊。所以沈玉進一直是觀望者,一感覺有危險他就跑。胡會軍傻,火燒眉毛了才知道逃。 對沈飛來說不是錢的問題,不是物質問題,是精神問題。 父親曾是一座山,不說有多頂天立地,那也是為子女撐起了一小片天空?,F在山崩了,沈飛沒被砸得粉身碎骨,但也元氣大傷。 沈飛的負面情緒積累了很多,危如累卵,搖搖欲墜。這些負面情緒不會憑空消失,所以不會有什么不了了之,只會爆發,摧毀他厭惡的一切。 第四件事是沈飛發現胡會軍和胡健康居然關系不錯,兩人在他店拿幾瓶酒,然后就著酒能吹上一晚上的水。 胡健康夸耀他的“能力”,日母雞日母豬什么變態事他都敢說,像噴糞一樣。沈飛對他的故事半信半疑。 胡會軍也愛夸耀自己的男性能力,不過他變態的對象不是禽獸是女性,他講自己怎么多么艷福不淺,講自己怎么讓她們欲仙欲死…… 沈飛聽得想吐,他沒想到胡會軍還做過強jian這種事,他不知道他父親是怎么會和胡會軍這種人成為朋友的,難道兩人臭味相投?——你以為他們有底線,但他們反問你,底線是什么? 胡健康倒是聽得兩眼發光,他把胡會軍當成世外高人,覺得學了他的神功就能日遍天下無敵手。 胡會軍不僅教了胡健康怎么把女人搞上手,還教了他要注意什么,不能在女人身上留下什么,否則警察會找上門來?!@讓沈飛的小店立即做了一筆買賣:胡健康買了兩盒避孕套。 第五件事是沈飛發現了哄搶事件的真相。關于車禍是人為設計的這事,沈飛是村里最后一批知道的人。因為大家平時說得很含糊,只要你不想歪,你不會認為他們是在謀財害命,會以為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也就是所謂的巧合。 沈飛原本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相對寧靜的地方,卻不知身邊早就是腥風血雨。大概他一直是生活在臺風眼里的吧。 沈飛向胡會軍詢問后,胡會軍得意地告訴他這事最早還是沈玉進想的主意,不過,沈玉進當然不會去當這個出頭鳥,他只是勾起了別人的心思,然后揮一揮衣袖躲在人群中分點小便宜。 胡會軍還說,你爹要是還在,肯定要氣我和你說這些。 沈飛覺得胡會軍對他爹的最大用處大概是個樹洞,總得有個什么東西知道他曾做過哪些“精妙”的事,否則豈不是錦衣夜行,毫無成就感可言? …… 經過這些事的洗禮之后,沈飛基本能不動如山了。一場又一場的臺風掃過,該碎的全都碎了。沒什么好毀壞的,也就沒什么可畏懼了。他的心空蕩如沙漠,堅不可摧。 夏末時,沈飛幫了胡琴一把。他發現胡健康在尾隨胡琴,便跟過去看了看,然后在胡健康的動作戲進行到一半時引了人過來,胡健康被嚇跑了,胡琴哭得幾乎斷氣。沈飛送了她一把刀——本來是他自己帶著防身的,告訴她哭沒用,要報仇就以后找機會把胡健康給捅了,要是不敢,那再痛再苦也只能自己受著了。 沈飛這種與常人不同的態度,讓胡琴沒那么羞愧難當了——是的,她遇上這種事,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是受害者,而是擔心以后村里人會怎么看她。 因為擔心被人說閑話,胡琴沒報警,沈飛當然也不會去多事。 之后,胡琴對沈飛比以前親近了很多,以前差不多就是半熟吧。 石頭坑村小,你在村頭放個屁村尾的人都聞得到,很快有人開始說他們的閑話。 胡琴很硬氣,罵他們:關你們什么事,你們管得著嗎?…… 這讓沈飛有些意外,此后,他便開始叫胡琴叫姐。 村民們也知道沈飛的jiejie前兩年死了,看他認了個姐,倒也沒好意思再說什么,至少不會再當面說。 差不多是同時期,黃儉來石頭坑村了。他刻意找沈飛套近乎,沈飛也順勢套他的話,很快他便知道了黃儉這伙人的來意。 他并不看好他們,但覺得他們對他的計劃應該會有幫助。所以他不但自己和他們頻繁接觸,還讓胡琴和他們搞好關系。兩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這樣會比較周全。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胡琴會去“色誘”,她半真半假地和黃儉的同伴之一吳志恒談起了戀愛,也或許他知道,只是他刻意忽略了,因為這會提醒他,他在利用他“姐”。 時光一寸寸地往前走,胡敏依然偶爾會走丟,這使得胡會軍對報仇血恨的事念念不忘,他也經常抱怨沈飛和他爹一樣沒種,這不讓他干那不讓他干?!蝻w畢竟是小輩,雖然胡會軍愿意聽他的,但卻永遠不會尊敬他。 沈飛見過胡會軍和他爹相處的情景,胡會軍乖得像只獵犬,大概也是因為沈玉進本來就把他當獵犬。而沈飛呢,在他看來胡會軍就是條隨時可能掙斷繩索的瘋狗,他對這瘋狗有感情,但這點感情正被風化得越來越少。 春天到來時,沈飛終于給了胡會軍一個準信,告訴他差不多可以動手了。 他們先拿胡家慶開刀,沈飛的計劃是讓胡會軍誘他去山上,然后把他推入山崖就行。 沈飛覺得這事不算難。 但胡會軍的執行還是出了偏差,他先把胡家慶打了一頓,然后才把他推落山崖。 沈飛簡直對他絕望了,“你為什么要打他?法醫一做尸檢不就什么都查出來了?”他還以為胡會軍是有犯罪常識的,畢竟是個老手不是嗎?是他太天真了。 胡會軍卻說沒事,“不會做尸檢的,他這種人,死了就死了,不會有人報案?!?/br> 結果還真被胡會軍蒙對了,他很得意。 過了兩天,村里搞“活動”,沈飛去旁觀了,貨車司機的血刺得他眼睛疼,他想起了他爹,他爹會被車撞死,說不定真是報應。 他心下一動,走到受傷的司機身邊,低聲囑咐他小心點,別被人滅口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那司機比較沖動,受了重傷還敢跟饒永貴等人硬杠。 他也沒想到,這司機會和饒良同歸一盡,更想不到他竟然就這么意外地替他爹報了仇。 殺饒友平一家四口時,沈飛去了,不過他沒動手,他只是看著,或者說聽著,因為他一直站在屋外,沒進門。他不知道那晚他是否聽到了什么,只記得夜色沉重,萬物寂靜無聲。 這次謀殺進行的很順利,胡會軍沒做什么多余的事。 胡琴也應沈飛的要求,把吳志恒召來了石頭坑村。 不過,事后,胡會軍向沈飛抱怨,要是他那支槍還在就好了,一槍一個,就不用砍得手酸了。 他那只槍早就在沈玉進的要求下處理掉了,現在正躺在河底的某處生銹。 沈飛無語?;蛟S胡會軍是在開玩笑,但他不覺得好笑。 殺朱金富父子時,沈飛也去了,仍然沒動手,不過這次他進門了,順便出了點“錯”,留下了半個鞋印,胡會軍看到了,不過他沒當回事。 胡琴那邊也出了點錯,吳志恒沒進村,不過,在鎮上也差不了多少,十分鐘路程而已。 胡琴猜想吳志恒是要被用來頂罪的,她問過沈飛,沈飛只告訴她: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對你對我都安全。 沈飛確實考慮過用吳志恒來頂罪,這是他給胡會軍留的一條后路。他雖然不喜歡瘋狗,但這狗也算是他家的,而且是看著他長大的。 但這中間出了點事,胡健康渾水摸魚弄死了一個姑娘。 沈飛直覺不對,找胡會軍詢問,才知道是胡會軍在胡健康面前說漏了嘴,說自己最近干了幾票,胡健康見師父出手了,自己也想試試…… 沈飛終于對他爹當年對胡會軍的評價深有體會,這人墳上的草何止三尺高,三丈都不止。 胡會軍還笑著對沈飛說:“他也算是你半個師兄?!?/br> 沈飛第一次知道胡會軍其實是把他當徒弟,這事,怎么說呢,可以說是讓人哭笑不得吧。 他可不會認這個師兄,實際上,他連師父也不認。 沈飛打算和胡琴好好商量一下胡健康的結局,不過警察來了,這事只得延后。 可是他收手了,胡健康卻不收。這只新出爐的瘋狗,看警察不頂用后,就又干了一票。 沈飛知道,胡健康再那么下去,必然會落網,一落網,肯定要供出他們這邊,所以得盡快解決這個隱患。 這時,村里來了幾個人,沈飛懷疑他們是警察,但又覺得不像,最終他的判斷是,這些人可能是某種技術人員,是來幫警察們破案的。 這些人中,有個叫小安的小姑娘很漂亮,喜歡來找他玩,還說要幫他申請獎學金,他假裝期待,但他其實沒什么興趣,繼續讀書又能如何呢? 自從這些技術員住進了村里后,情況越來越嚴峻了,沈飛知道自己得趕緊收尾,但他仍有猶豫,在某些事上。 不過,胡會軍幫他做出了選擇,其實那只是一件小事情,胡會軍跟他開了個猥瑣的玩笑,說城里的小姑娘就是漂亮,滋味肯定特別好,讓他有機會上手一定要多嘗幾口。 當晚,胡琴把胡健康約出來,正當防衛掉了。 而沈飛把兇器放進了胡健康家里。本來應該放到黃儉那邊去,用來把吳志恒給引出來的。但沈飛變更了計劃,一來是他不想再養條瘋狗了,二來他知道胡琴對吳志恒多少還是有感情的,他不應該害他“姐”。 之后,警方果然懷疑胡健康不是兇手,胡健康那人對小姑娘動手可以,殺人全家確實做不到。再后來,便查到了胡會軍身上。 不過,在此之前,沈飛便通知胡會軍逃跑了。胡會軍倒沒怪他計劃不周密,他覺得這很正常:你小子果然不如你爹啊。 胡會軍走時,還想去殺饒永貴全家——此時他們已經知道沈玉進是怎么死的了,不過,沈飛勸住了他,他說,如果我爹在,他肯定希望你走。沈玉進的確是那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人。 對胡會軍來說,只要搬出沈玉進來,還是管用的。不過他走前還是把饒永貴家給燒了,沈飛又好氣又好笑,他并不恨饒永貴一家,他爹禍害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資格恨別人呢? “殺人者,人恒殺之”而已。 胡會軍走時,留了一封信給他,自己把所有事都擔下來了。 沈飛心有所動,他倒是沒想到胡會軍粗中有細,實際上,他已經替胡會軍寫好了一封信。 之后,沈飛被審了幾天。審訊室里的燈光炙熱,他仿佛身處無比干燥的沙漠,他挺習慣這種環境的,說不上多痛苦,或者他根本就是喜歡這種近似頻死的痛苦。 …… 他回到家中時,他mama交給了他一個信封,說是胡會軍留給他的。打開一看,是一疊錢,約摸兩萬來塊。 他的心又動了,一開始只是微動,后來便是地龍翻滾,攪起的塵土遮天蔽地。 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疼痛,他只是想起了一件事:被他送上絕路的那條瘋狗,一直都很疼愛他。 一個月后,沈飛接到小安的電話,告訴他獎學金申到了。 他道了謝,然后跟他mama商量,說他打算回學校讀書。 他mama很支持他,她一直希望自己兒子能好好讀書,出人頭地。 沈飛站在門前望著這個他仿佛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 他很平靜。 仿佛一切都已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