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再給我親一下?!?/br> “嗯……”薛瓔后撤一步,“嗯?” 魏嘗說笑而已,指著她唇瓣說:“明早上朝不用涂口脂了?!闭f罷不等她回嘴就一個閃身逃走。 薛瓔被氣笑,輕輕碰了碰自己腫起來的唇瓣,“嘶”了一聲。 * 約莫一個時辰后,魏嘗悄無聲息潛入了參星觀。子時已過,整座道觀陷于一片黑暗中,唯有后院一間低矮簡陋的丹房燃著燭火。 幽幽光亮,像在刻意引人前往似的。 魏嘗沒聽薛瓔的那句“別暴露”,翻下屋檐站在后窗前,默立幾個數后,聽見里頭傳來一個聲音:“進來吧?!?/br> 他屏息細辨周遭動靜,確信這里只此一人,推窗而入。 丹房內,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正往一座丹爐里投藥粉,頭也不抬問:“信士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魏嘗將手搭在腰間那柄太霄劍上,保持戒備上前:“仙姑若是不知我為何而來,豈會深夜在此等候,又怎能容我入門?” 她一邊搗藥一邊答:“白日黑夜,參星觀來者不拒,貧道慣于深夜煉丹,并不知信士會來,更不知信士為何而來?!?/br> “是嗎?”魏嘗也笑了笑,“我以為仙姑或許等我三十年了?!?/br> 她垂眼瞧著丹爐說:“聽信士聲色,似乎不及而立?!?/br> “似乎?仙姑號稱能夠算常人所不能算,怎么竟連在下的年紀也吃不準?” “窺探天機須折陽壽。貧道想為世人多解幾年惑,便不將陽壽浪費在信士的年紀上了?!?/br> “那么東宮之禍,就是仙姑拿陽壽換來的天機?仙姑人在世間,心在世外,為何幫她,為何參與皇權政斗?” 她搖搖頭:“貧道不明白信士的意思?!?/br> 果真如薛瓔所料,她不會承認的。 魏嘗轉而再問:“那就說點仙姑聽得懂的,勞請您替我解上一惑?!?/br> “信士請說?!?/br> “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宙宇萬物,皆有不可違背的恒定之理。倘若我逆天改命,是否可算違背此理?!?/br> 她點點頭,闔上丹爐的封蓋,說:“若當真逆了天,自然算?!?/br> “既然如此便算違背天理,那么此事日后叫人知曉,叫多少人知曉,又有何干?如果仙姑不惜陽壽,掐指一算便可知盡世間事,仙姑的后人若繼承您的道術,將來也是一樣。即便我不說,旁人亦可探知真相,然而真相暴露的結果,為何叫我無辜背負?” 她笑了笑,眼角擠出一絲紋路,慈眉善目,瞧著倒是和藹近人,終于看了魏嘗第一眼:“天道自有其理,凡胎rou體,何來逆天之能?天道賜予信士機會改命,那便是天的旨意,信士怎知所謂改命結果,不是恰好順應天理?倘使未改,或許才叫天理不容?!?/br> 魏嘗一噎:“您的意思是……” “天道永遠不會自相矛盾?!?/br> 魏嘗瞠目半晌,心中雀躍狂喜起來。 她的意思是,巫祝之所以能夠送他這一程,并非他一介凡人所能,而是順應了天道。既然天道允許他來到后世,便不可能作出自相矛盾的決定,再將他送回。 所以,難道是巫祝那個死老頭騙了他?送他到三十年后而非十五年后,興許也是蓄意為之? 魏嘗咬牙切齒,爆了句粗口:“天殺的,我把腦袋懸褲腰上半年,滿嘴跑馬車跑得頭發都差點白,居然……” “道觀凈地,還請信士注意分寸?!?/br> “哦,哦?!彼舆B“哦”了兩聲,對眼前人略略起了幾分敬意,卻恰在此刻,聽聞丹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提劍起身,迅速看準后窗,不意這位觀主卻淡淡看了眼一旁一面厚重的帷布。 他看懂她眼色,飛快閃身到帷布后躲避,隨即隱約聽見一陣古怪響動,像是她提起了一把笤帚,將他因跋涉山路,靴上粘來的泥巴輕輕掃去。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叩門聲:“觀主,我采藥回來了?!?/br> “拿進來吧?!彼f。 來人應聲入里,將一筐草植擱到地上,而后恭敬退了下去。 魏嘗從帷布后邊出來,看了眼那筐草植,又瞅瞅方才那人粘在地上的泥巴,問道:“貴觀道士倒真辛苦,深夜竟還外出采藥。這些草植看上去新鮮,是從何處得來?” 觀主已然旁若無人重新搗起藥來,答道:“就在此山中?!?/br> 魏嘗笑了笑,低下頭捻起一撮泥巴,擱在鼻端嗅了嗅,在手心摩挲一下,細細看了番,又走到草植邊,抓起一把綠蔥來,聞了聞根部泥巴的味道。 “草植是這山里的,但貴觀這名道士似乎有些頑皮,趁采藥之名還去了別處?!?/br> “是嗎?”觀主淡淡一笑,問也沒問一句。 魏嘗便向她頷了頷首,告辭了。 她不問,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知道,甚至方才,就是故意叫他有所發現的。 她在向他拋出訊息與證據,告訴他,這個道觀里安了不安分的人。 魏嘗不確定這位女觀主與當年的巫祝究竟有沒有關聯,但他知道了,她今夜等在這里的最終目的,就是最后的這道訊息。 魏嘗出山后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根據那人靴底泥巴的氣味一路追索,最終拐到了一處官道口。 那條路的盡頭,是未央宮。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勒馬回頭,回魏府換了身官服,在天蒙蒙亮時到了公主府門口。 薛瓔恰好出門上朝,見他靠在門柱邊打呵欠,詫異道:“你在這兒做什么?” 魏嘗揉揉困倦的眼,說:“我剛回來,太困了,坐你的車去上朝,路上睡一覺行不行?” 薛瓔想說他自己不也有車,話到嘴邊,見他這憔悴模樣又咽了回去,說“來吧”,而后當先上了安車。 魏嘗跟上去后就聽她問:“昨夜如何?” 他搖搖頭:“在道觀附近守了一夜,沒瞧出端倪,也沒什么發現?!?/br> 薛瓔“嗯”了聲:“那你睡吧?!?/br> 他點點頭,雙手抱胸,斜靠車壁,打算打個盹,但薛瓔一在身邊,他卻又怎么都睡不著了,半晌后睜開眼,見她正一動不動目視前方,便說:“其實不是想到你車上睡覺,是想你了?!?/br> 薛瓔撇過頭來:“你昨晚才剛見過我?!?/br> 還把她……弄了個七葷八素。 他笑笑:“在外頭跑了一夜,好像有一年沒見你了一樣?!?/br> 薛瓔無奈:“你睡一會兒,不然朝會上站不住?!?/br> “你又要點名批評我?” 她一噎:“我不說你,也有別人瞧著你。你不想升官了?” 魏嘗木然眨了眨眼:“升官?我?傅洗塵走人以后,我能頂他的位子?” 她冷著臉說:“不想就算了?!?/br> 其實是想的。自打上回魏遲被擄,他就改主意了,他的確不在乎地位權勢,但有時候,地位權勢卻能夠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所以他搖搖頭,說“沒有”:“想。你給我走后門嗎?” 薛瓔“嗯”了一聲:“不然誰給你走?” 他笑了笑,湊她近了點:“你對我這么好,以后會后悔嗎?” 譬如,知道他直到如今都在騙她以后,她會不會后悔。 她皺皺眉頭:“你再廢話,我現在就后悔?!?/br> 魏嘗偏頭瞧著她的側臉,心里長嘆一聲。 再等一等,等他確認女觀主身份,肯定她所言不虛,他一定要盡早坦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來人,給老子一把鏟子,我要去挖墳鞭尸! 巫祝:死小子,你敢!我從棺材板里爬出來把你帶走! 第54章 這日的朝會格外漫長。趙家一門的案子歷經多時, 終由廷尉府審理完畢,因情節嚴重,整整一上午才從頭到尾梳理透徹, 過了朝臣們的嘴。 趙赫被判凌遲, 三日后行刑,趙家上下, 該連坐的一個也沒放過。驃騎將軍的位子翌日起由羽林中郎將傅洗塵接替。至于羽林中郎將一職,便由其下左右二監暫代履職。 薛瓔確實打算給魏嘗開后門。即便不說私情, 安插自己手下人入朝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方才調了傅洗塵的職, 接連再提魏嘗,未免過于性急,所以她決意將這事暫緩, 過陣子找機會給他個由頭,待他攢了擺得上臺面的功績再說。 朝會結束已近晌午,一眾朝臣紛紛來向傅洗塵道賀。正如魏嘗所料,傅戈一日不死, 就沒人敢當面駁傅家面子。何況傅洗塵本身功績夠硬,弱冠年紀的少年兒郎,已現出棟梁風姿來。 人群向傅洗塵涌去時, 站得快睡著的魏嘗被擠得一個踉蹌,這才意識到朝會散了,慌忙去望上首薛瓔,卻見她早已離席。 他回頭就往殿門走, 一腳跨過門檻卻撞上李福。這宦侍面上兩坨高原紅,長得怪喜氣的,說起本就曖昧的話來便愈發曖昧:“喲,魏左監!瞧您這困的,莫不是夜里流連寶地去了?” 魏嘗自打入朝以來,時常也學著放下架子來,眼下卻困得疲于應對,搡搡手示意他別開玩笑,道:“我找人,您老別擋道?!?/br> 李??┛┮恍Γ骸罢艺l?找長公主呢?” 魏嘗一噎,怎么的,連這沒把兒的也看出來了 ? 李福繼續笑:“那我可不敢耽誤您,還是給您報個信來?!闭f罷一指前頭宮道,“長公主說她在那頭等您呢?!?/br> 魏嘗原本正愁自己被拋下,沒車回府了,這下心定下來,與他客客氣氣道個謝,轉頭步行一段,拐到了宮道。 薛瓔果真與傅羽一道站等在那處,見他就問他在磨蹭什么。 給日頭一曬,魏嘗眼瞇得站不住,頹得晃晃蕩蕩彎下腰,將下巴往她肩頭一擱,說:“靠靠?!庇植淞藘上?,“我磨蹭你呢……” 薛瓔一掌將他腦袋拍開:“青天白日的,說什么呢!” 一旁傅羽木訥眨眨眼,一頭霧水。磨蹭?磨蹭怎么了? 薛瓔腦海中卻已跑過一場大戲,隱隱記起夢中干柴烈火,意亂情迷,魏嘗似乎不大通人事,問她在磨蹭什么,她說怕疼,這樣磨蹭磨蹭好像好一點…… 魏嘗也是一愣:“我說什么了?” 薛瓔噎得面頰泛紅,回頭就走,他見狀終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困意都跑了個干凈,“哇”出一聲追上她:“你想哪去了?你這人好……” 她停住腳步,偏頭冷冷道:“好什么?” 魏嘗被她瞪得干咽一口口水:“好可愛啊?!?/br> 她輕輕“嘁”了聲,問:“還回不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