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薛瓔踱過去,見他已坐在榻沿褪了上衣,便替他拿起藥布,在掌心攤開。 “你太高了,下來點?!?/br> 她放低了點手。 “人下來點?!?/br> “人為什么要……”她話沒說完,就見魏嘗突然上躥起跳,往她嘴角輕輕一啄,而后迅速歸位,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取走了她掌心的藥布。 薛瓔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而被他啄了一下的嘴角,卻像螞蟻爬過似的癢起來。 明明該轉瞬即逝,那余溫卻像一直一直在。 這人真是……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成的性子。 見她木偶人一般一動不動,他隨意揮揮手:“好了,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忙吧?!?/br> 薛瓔一聲不吭,緩緩扭頭,走回幾案邊坐下,對著簡牘用力眨了眨眼,企圖揮散方才那一幕。 魏嘗在她背后,一個人無聲笑得開懷。 他知道相較前朝,如今大陳的風氣稍稍保守一些,以前倆人在沒有名分時就干柴燒了烈火,現在卻未必可以。 她對他不過初初起了些心意,要得她首肯太難了。他想尊重她,但這樣下去,就蜻蜓點水啵一下,都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 那就仗著她舍不得縫他嘴,沒臉沒皮一點吧。 屋內沉默了好一陣,魏嘗裹好傷,穿戴齊整,到她身邊收了嬉笑道:“那個,我有個正事稟報?!?/br> 薛瓔本已醞釀好趕人的話,聽他用了“稟報”這個詞,倒暫且收了回去,假意忘了方才那一啄,頭也不抬,若無其事道:“說?!?/br> 他在她身邊不請自坐下來:“林有刀來負荊請罪,請的是沒保護好我的罪,但他應該帶了我囑咐他拿到的一樣東西,就是方才給嚇忘了……” 薛瓔本道他是為拖延留在她身邊的時辰,隨口瞎掰的,不料真有正事,抬起頭道:“什么?” “我們這次沒暴露身份,我叫林有刀逮到人后,找個便宜地方,逼謝祁寫下自己遭歹徒綁架,急需贖金的書信,傳回平陽,讓他爹親筆回信,說明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的地點。所以林有刀應該拿到了平陽侯的字跡,還有他私下慣使的信箋樣式,以及謝家的火漆圖紋?!?/br> 薛瓔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 “冀州那事,幕后黑手一定是秦太尉,但光靠這一次,扳他太難了,所以我不建議你執著于他,咱們先拿驃騎大將軍開刀,模仿平陽侯字跡,信箋,火漆,給趙府投一封信?!?/br> 他用的是“咱們”,一種令人信賴的口吻。 薛瓔眉頭未解:“這事我得先入宮跟外祖父商議商議?!?/br> 魏嘗看了眼她憔悴的模樣:“你燒退了沒啊,我陪你去?!?/br> 她覷他一眼,起身準備出門:“你自己好到哪去?” “不行,主意是我想的,我就要跟去!我要到你外祖父跟前表……”表現表現。 薛瓔剜他一眼,到底沖著那句“主意是我想的”默認了,由他跟上了安車。只是入宮換了轎,他就不適宜再與她同坐了,只好改為步行在側,不料還未入二門,就見迎面也來了頂轎子。 魏嘗輕輕瞇起眼,知道這鳳駕規制是秦太后。她身邊還坐了一名女眷,金玉珠珰,濃妝艷抹,打扮得貴氣。 正面相逢,薛瓔的轎子不得不退避到一旁。秦淑珍一路都在與身邊那嬌滴滴的姑娘說話,似乎待到她跟前,才看清是她,喚停了轎子。 她一停,薛瓔就又不得不下轎去,向她行了個禮:“母親?!?/br> 秦淑珍笑笑,跟她打招呼,又介紹身邊這位,說是她的侄女秦婳。 薛瓔一聽就知道,秦淑珍是叫侄女來見馮曄的,這是要往她弟弟跟前塞人了,便朝秦婳淡淡一笑:“冀州災情未息,滿朝皆素,表妹倒是穿得艷麗,一枝獨秀似的?!?/br> 秦婳似乎被她說得有點難堪,不等秦太后抬手阻止,便已沖口而出:“阿曄喜歡我這樣穿?!?/br> “阿曄?”薛瓔費勁想了想,“哪個阿曄?” “當然是陛下?!鼻貗O一臉莫名其妙。 “啊,”薛瓔故作驚訝,“我以為,表妹修得是好教養,不會直呼陛下名諱的?!?/br> “你……”秦婳被她一堵,面上一陣惱意。 魏嘗看她起了怒意,微微往薛瓔跟前一側,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但秦婳根本也不可能對薛瓔做什么,見狀正奇怪這羽林衛怎如此小題大做,抬眼見到魏嘗的相貌卻是一愣,之前的惱意都似不見了,連一旁秦淑珍打的圓場都沒聽見,光顧直直盯著他看。 薛瓔瞧了眼她發直的眼神,好像明白過來什么。 魏嘗這人啊,就是長得太扎眼了。人神共憤的扎眼。 她心里嘆口氣,接了秦淑珍打圓場的話,而后目送她離開。不料那秦婳膽子還真大,待到轎子擦過魏嘗身邊,竟抬手撥下了頭上玉簪,正好撥到他腳邊。 秦婳驚呼一聲,叫停了轎子,扭頭朝魏嘗道:“那誰,我簪子掉了,能幫我撿起來嗎?” 被點到的魏嘗木然看了眼薛瓔。 薛瓔扯扯嘴角,淡淡道:“撿吧?!?/br> 他“哦”一聲,彎身撿起,正準備上前幾步遞給秦婳,卻又覺得不對,停了下來,而后左右手捏住簪子兩端,抬起腳,借大腿力道,用力一折。 “啪”一下,玉簪變成了兩半。 就像林有刀背上的荊條。 薛瓔愣愣眨了眨眼,低聲道,“你做什么又犯???” 魏嘗搖搖頭,一臉正氣:“我沒犯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是你的人,我在拒絕她?!?/br> “……” 作者有話要說: 薛瓔:可是現在……我要怎么替你收場? 魏嘗:那就是你的事了。 顧導:p!明明是我的事! 第42章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是這么用的嗎?薛瓔輕輕抬起眼皮,看了眼秦婳怔愣的表情。 相隔幾步遠,魏嘗的聲音壓得再低, 人家也拼湊明白了, 只是震驚于他徒手斷玉簪的力氣,一時反應不過來罷了, 片刻后一陣面紅耳赤,轉瞬又成青白。 很顯然, 主動撥簪的秦婳對魏嘗的態度始料未及, 此刻也十分下不來臺。 薛瓔捻起裂成兩半的簪子, 上前幾步遞給她:“表妹落了簪子?” 她點點頭,強撐臉面道:“不小心的?!?/br> 薛瓔非常和善地笑了笑:“這玉簪質脆,落地就碎了?!?/br> 一旁秦淑珍也是和顏悅色, 扭頭囑咐:“還與幼時一樣冒失,下回當心?!?/br> 睜眼說瞎話本就是上位者的本事。但秦淑珍卻似乎沒打算視魏嘗若無物,說完目色漸深,看他一眼, 問薛瓔:“這位是?” 這話也不過明知故問而已。 畢竟有點眼睛的,都瞧得出上回冀州漳水一戰并非偶然,而是薛瓔刻意安插親信入軍的結果。魏嘗這位出身公主府, 一戰聞名朝堂的羽林郎自然被秦家視為了眼中釘,身份背景早給刨過幾刨,如果有祖墳,大概也被掏了, 可惜沒有,查不到。 那么,秦淑珍根本不可能不認得魏嘗。 薛瓔答是羽林衛魏左監。 她點點頭,艷麗的紅唇一抿:“聞名不如一見,此等能征善戰之將才,當是我大陳棟梁,區區羽林衛左監,倒顯屈才了?!?/br> 魏嘗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眼色,沒有說話。他知道什么時候能“犯病”,什么時候不能。 薛瓔回頭看他一眼,笑了笑,也沒接茬。 秦淑珍難免笑得干巴巴了點,叫轎攆走了,待回到長樂宮,四面沒了耳目,才黯下臉來,冷冷問一旁秦婳:“叮囑你打扮素凈些,你偏花枝招展,教你謹言慎行,你連曄兒的名諱都敢提,你倒是存了什么心思?給她出挑錯處來,你就開心了?” “確實開心呀?!鼻貗O眨著眼無辜道,“可勁得罪表姐,她就更不可能叫我進他們馮家的門了?!?/br> “你……” 秦婳伸出一雙玉手,自顧自賞了賞:“我存了什么心思,姑母還不清楚?我就是不想入宮,不想嫁給陛下。您和阿爹還是勸jiejie去吧。說我和陛下年齡相仿,能得他歡喜,但您今日也瞧見了,他可不喜歡我。當然,我也不喜歡他?!?/br> 秦淑珍輕吸一口氣,壓下怒色:“即便如此,你也不該讓秦家給人落下話柄?!?/br> “話柄怎么了?阿爹那么厲害,沒人敢動我們秦家。表姐不也只敢耍耍嘴皮嗎?” “你以為她真是靠了張嘴皮坐上這位子的?你為了不入宮,能故意出言得罪她,她為了將矛頭聚攏在自己身上,保護陛下,自然也能故意出言刁難你我。你阿爹說得對,我不該再心軟了,曄兒……已經不可能為我掌控?!?/br> 秦婳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瞧著自己剛染了蔻丹的貝甲,說:“既然如此,也別送jiejie入宮了,反正咱們趁早……” “婳兒!” 秦婳住了嘴,吐吐舌頭。 “方才姑母說的話,你好好吞進肚里,你那點小聰明趁早收了,方才對那魏左監動的心思,也一樣?!?/br> 秦婳聽到這里,擱下了細細巧巧的蔻丹指,說:“那魏左監是真俊啊,俊得還有幾分可愛,難怪能入表姐眼?!彼恍?,“他是什么出身呀姑母?” “布衣出身,所以你盡早打消念頭?!鼻厥缯渥旖歉∑饚追掷湟?,記起自己先前主張薛瓔婚配,卻叫趙、謝、劉三家公子都給人暗下黑手,最終又被廷尉府定為懸案的事,諷刺道,“你表姐玩得起,你不行?!?/br> * 秦家姑侄回到長樂宮時,薛瓔和魏嘗也快入了未央宮前殿。 魏嘗悄聲問她:“我剛才是被太后拉攏了嗎?”說他在這位子上屈才,自然是暗示她能給他更好的了。 薛瓔覷他一眼。怎么,人家隨口一試探,他還當真了? 她笑了笑:“你在我這兒爬得慢,想另覓高枝,我也不留你?!?/br> 魏嘗心里“嘩”一聲。瞧瞧,占有欲上來了吧。他摸摸鼻子:“都說是你的人了,我往上爬做什么,要爬也是往你牡丹裙下……” 薛瓔停步回頭,食指虛虛指著他鼻尖,以示警告。 他閉上嘴,隨她繼續入里。 馮曄正百無聊賴地看書,見薛瓔來了,瞌睡跑個干凈,親自迎上來招呼她,待走近了,皺皺眉說:“阿姐氣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我就說你到了宮外必然日日cao勞,更不懂得顧念自己身體!” 魏嘗插嘴:“我的錯我的錯?!?/br> 薛瓔剜他一眼,一臉“有你什么事”的表情。 魏嘗輕咳一聲,被她瞧得倒退兩步,以示規矩。 馮曄卻聽進去了:“你的錯?你欺負阿姐了?你把話給朕說明白?!?/br> “那個,”他干笑了笑,當然不至于一五一十講,“陛下,微臣跟長公主私下小打小鬧而已,您問得這么清楚,叫人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