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她說完便轉身踱到了洞口,見魏嘗穿戴完畢后雨也停了,就叫他去牽方才縛在不遠處的馬,不料他很快去而復返,大驚失色道:“糟了,長公主,馬跑了!” 她看他今天是存心找事! 薛瓔也是給氣壞了,想說難道那馬自己長了手,能割斷繩索,卻講成:“跑了?那馬自己長了腳不成?” 魏嘗一愣之下點點頭:“是的,好家伙,長了四只呢!” “……” 她食指一揚:“找回來?!?/br> “可我不放心把你一個人丟這兒?!?/br> “那就放心它一匹馬在外頭?” 那句“難舍難分”言猶在耳,他倒好,轉頭就翻臉不認馬了。 魏嘗愁眉苦臉道:“那一起找?” 她忍耐著吁出一口氣,當先彎身出洞,朝山下走去。魏嘗快走幾步跟上:“這山道下過雨又濕又滑,都是泥巴,不好踩,我背你?!?/br> 薛瓔懶得搭理他,一個人走在前頭。 他跟了她一路,問:“快晌午了,你餓嗎?” 薛瓔氣還未消,沉著臉說:“你覺得呢?” 那就是餓了。 魏嘗想了想說:“那去溪邊叉魚吃?!?/br> 她搖頭:“臟?!?/br>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一邊等吃就行了,我會處理干凈的?!?/br> 薛瓔這下似乎有點意外,覷了覷他道:“你會?” 魏嘗得意道:“這世上除了生孩子,就沒有什么我不會的?!?/br> “……” * 小半個時辰后,薛瓔便坐在溪邊聞見了魚香。 魏嘗用劍叉了兩條河魚,去鱗片、魚鰓、內臟,又往魚腹里塞了除腥的香茅草,而后生了堆火,拿竹枝串起它們,擱在上頭烤。從頭到尾,技藝真可謂行云流水。 待魚被烤得酥酥嫩嫩,香氣四溢,他便拿匕首將薛瓔那條剜下眼珠子,而后遞給她。 薛瓔有點意外:“你怎么知道……”她惡心魚眼珠子。 魏嘗當然知道。畢竟這身技藝就是小時候貪玩跑出宮,跟她一起漫山遍野里練出來的。她不嬌氣,但也有些忌諱,比如不喜歡魚眼珠子。 他那會兒不曉得她是女孩子,有一次叉了十條活魚,掏了一大把眼珠子,趁她靠樹睡著,將它們悄悄裝進她袖子里。她發現后硬撐著沒吐,卻足足半個月沒理他。 可惜這些事,如今只他一人記得,而他也沒法說給她聽了。 魏嘗想了想,糊弄著解釋:“你是說魚眼珠?你們姑娘家一般不都不喜歡嗎?” 是嗎?薛瓔“哦”了聲,也不知他從哪兒懂的姑娘家,很快將注意力轉到了手中竹枝串著的河魚上。 這怎么吃?用啃的? 魏嘗見她下不了口,忙反應過來,又將她手中魚拿回,取了方才削好的竹片,替她將魚肚子上的rou一溜溜剔下來,盛在對半切開的竹筒里。 薛瓔屈膝坐在一邊,看他一個大男人做這種細活,眉眼里透著的認真勁卻像在干什么家國大事一般,張張嘴想說什么,卻見他已將竹筒遞回來,便干脆低頭吃魚。 魏嘗則去剔另一條魚的肚子,再遞送給她,而后自己把魚背和魚尾部分給吃了。見她用完,又從袖子里掏出三兩顆青綠色的野果,跟她說:“吃兩顆,解味的?!?/br> 她狐疑看一眼他掌心青果:“什么果子?” 魏嘗也不知道,反正能吃就是,以前和她一起吃過不少,就說:“放心,沒毒?!闭f罷當先吃了一顆,一副試毒的樣子。 原本小心起見,薛瓔是不會隨便吃路邊野果的,見狀也就咬了一口,不意一股酸而不澀,甜而不膩的爽口感立刻在舌尖溢散開來,叫她莫名覺得十分熟悉。 她皺了皺眉頭。魏嘗忙問她怎么了。 她搖頭示意無事,又咬下一口,仔細品嘖了下,說:“好像在哪兒嘗過這味道?!?/br> “你以前也常來郊外?” “不?!彼龘u搖頭,“所以才奇怪?!?/br> 魏嘗不解,隨即見她起身道:“回去吧?!?/br> 他點點頭,將柴火堆簡單收拾好,提劍隨她繼續下山,本道歸途漫漫,而她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正是并肩暢談的好時機,卻不料沒走幾步,就碰上了策馬尋來的傅羽。 這還沒完,她旁邊并駕齊驅的,竟還有多日不見,傷勢大好的傅洗塵。 兄妹倆瞧見薛瓔安然無恙,松了口氣,齊齊勒馬,翻身而下,向她行禮。 魏嘗扶額嘆了口氣。 薛瓔瞥他一眼,而后叫倆人起,說:“來得正好,馬丟了?!?/br> 眼尖的傅羽一眼瞧見魏嘗身上濕漉漉,而薛瓔衣裳卻幾乎是干的,心底掠過一絲不可言說的想法。 注意到她神情古怪,薛瓔問:“怎么了?” 傅羽忙說“沒事”,道:“人都處理干凈了,照您交代,放了一個活口回去?!彼f罷一指一旁傅洗塵,“方才一時找不見您,就叫了傅中郎將幫忙?!?/br> 薛瓔點點頭,問他:“傷都好了?” 傅洗塵頷首道:“承蒙殿下關切,都已好了,微臣明日便可回朝?!?/br> 她“嗯”了聲:“那就都別傻站著了,上馬吧?!?/br> 傅洗塵和傅羽對視一眼,看了看身后的馬。 四人兩馬,怎么分? 薛瓔卻已當先踩了馬鐙,上到傅羽那匹棕馬,而后招呼她:“來?!?/br> 魏嘗見狀,迅速反應過來,質問道:“讓我跟他倆大男人一匹?” 薛瓔高踞馬上,扭頭看他:“羽林衛魏嘗,注意你的用詞,這位是羽林中郎將,你的最高統領?!?/br> 魏嘗一噎:“我寧愿走回去?!?/br> “那你就走回去吧?!?/br> 魏嘗被氣笑,眼見仨人各上各馬,真沒管他的意思,只好閉了閉眼忍耐下來,一跨上到傅洗塵背后,陰陽怪氣道:“那就有勞中郎將駝我了?!?/br> 傅洗塵偏頭看他一眼,點點頭:“抓穩?!?/br> 他扯扯臉皮,微微一笑,拽住了他縛在腰間的劍。 薛瓔回頭看了不情不愿的魏嘗一眼,笑了笑。 * 四人回到公主府已是大半個時辰后。薛瓔在府門前下馬,抬步剛上了兩塊石階,就被后邊魏嘗叫?。骸暗鹊??!?/br> 她回過頭,眼色疑問,隨即見他快步上前,在她跟前屈膝蹲了下來。 薛瓔一駭之下便要后撤,卻先聽他道:“靴子臟了?!?/br> 見她頓住不動了,魏嘗便用袖子替她拭了拭沾泥的靴面,抬頭笑說“好了”,而后撐膝起來。 薛瓔忽覺傅家兄妹及府門前的幾名羽林衛,射來的目光都變得怪怪的,輕咳一聲,也不知在跟誰講:“都學著點這眼力見?!?/br>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府內傳出:“阿爹阿爹,我的靴靴也臟了!” 魏遲一路小跑出來,到他跟前一撩袍角,腿一伸,露出一只翹頭履來,還輕輕拿鞋尖點了點地。 魏嘗、薛瓔:“……” 薛瓔清清嗓子,把魏遲往里帶了幾步,蹲下來說:“你以后不能叫他阿爹了?!?/br> “為什么?”魏遲眨眨眼,瞅瞅她,再瞅瞅她身后的魏嘗。 “因為有人不喜歡你阿爹,如果你老這么叫他,那人就也會不喜歡你?!?/br> 魏嘗知道薛瓔這個做法沒錯。 不論衛飏接下來預備如何,魏遲都不宜與他顯現出父子關系,哪怕是養父子。 薛瓔繼續道:“等不喜歡你阿爹的人走了,你再這樣叫他?!?/br> 魏嘗向魏遲擠擠眼,示意他聽話。 魏遲撇撇嘴:“好吧,那我現在叫阿爹什么,像叫有刀叔叔那樣,喊魏叔叔?” 魏嘗上前兩步:“不行,要喊魏哥哥?!?/br> 薛瓔回頭瞥他一眼,隨即聽他解釋:“叫魏哥哥不是挺好?沒有親兄弟間稱呼起來還在前頭加個姓氏的,別人不會起疑?!?/br> 魏遲卻開始拆臺:“還不是因為薛jiejie是jiejie,你才要做哥哥的?!?/br> “你……”魏嘗被他說得一噎。 “行了行了?!毖Ν嫶蜃z人,叫魏遲先回房,而后留下魏嘗,問他,“這次的事,你怎么打算?” 魏嘗想了想說:“長公主沒把澄盧劍還回去吧?” 薛瓔也沒避諱,點頭承認了。 “你不還劍,一則是因起始沒還,眼下再送回,難免叫衛飏對你最初的隱瞞心生揣測;二則,你發現衛飏此人不好控制,待當今衛王百年歸去,未必是繼任的最佳人選,所以,倘使我真是衛家人,倘使來日某天有需,你也許會拿我對付衛飏,而這柄澄盧劍,便是重要的助力?!?/br> 他一說起正事,便不再嬉皮笑臉了,薛瓔也正色起來,再次點頭。 她承認,不還劍這事里頭,有她制衡諸侯的私心。 “但現在可以還劍了?!蔽簢L下結論道,“衛飏本著寧肯錯殺的態度沖動出手,如今計劃落空,一定起了后怕,所以當下便是還劍的最佳時機。你不計較他刺殺,他不計較你藏劍,你和他有了個扯平的機會。他若仍要繼續針對我,就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了?!?/br> “至于你所擔心的將來,”他笑了笑,“我胸無大志,不論是否為衛家子嗣,都對衛王之位不感興趣,但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衛飏也好,其余諸侯、朝臣也罷,不需要那柄象征權勢的澄盧劍,我就做魏嘗,就做你身邊一名小小的羽林衛,或是公主府無名的入幕之賓,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就有把握替你擺平?!?/br> 薛瓔迎上他炙熱的目光,默了默彎起唇角。 若他真有如此大才,這小小的公主府又怎會容得下他?她遲早有一天,要把他從這兒送出去,送他走上大陳未央宮的殿堂。 她想了想說:“行,我把劍還回去?!?/br> 魏嘗點點頭,正欲再開口,忽聽外頭傳來一陣極快的馬蹄聲,隨即有人翻身下馬,入里急稟:“長公主,圣上請您即刻入宮,說冀州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