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燭影下,年輕的帝王面無表情,眼底并無喜色,唇邊也無笑意。 仿佛,只是聽見了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 * 一年后。 瑯琊長公主年歲漸長,高懷秀挑選了一名年少有為、文武雙全的世家子為駙馬,將長公主許配于他。 高霜霜不愿意,自南宮夜死后,她便心灰意冷,成天吃齋念佛,為南宮夜祈福,對兄長頗有不滿,鬧了好幾回。 可這次,不管她怎么鬧,高懷秀都沒退讓。 婚禮如期舉行。 高霜霜本來就不情不愿,大婚當夜以淚洗面,看著駙馬,想的卻是南宮夜。而那世家子早知道公主曾和逆賊有染,也是心存芥蒂,同床共枕后,發現她果真不是處子之身,更是心冷。 婚后,夫妻感情淡漠。 高霜霜因為早年中過情絲之毒,壞了身子,加上夫妻并不和睦,甚少行房,婚后三年,始終未能懷上孩子。 駙馬一家人越來越著急,念在高霜霜是當今圣上唯一的親meimei,貴為長公主的份上,又不敢公然納妾生子。 又過了好些時候,漸漸的,駙馬在相好的丫鬟慫恿下,起了歹意。 成親后的第四年,高霜霜于公主府暴病而亡,死因不明。 高懷秀聽后震怒,命人徹查到底,最后查出來竟是駙馬所為,便重責了駙馬一家,可惜人死不能復生,悲痛之余,只能命人厚葬公主。 至于高懷秀自己,這些年來不曾舉行選秀大典,后宮還是以前那樣,除了廢除麗妃和王府出來的幾名嬪妃的名分,懲治了她們,其余一切未變。 每個月,總會有不少大臣上書,請皇上早日立后。 奏折堆成了小山,高懷秀只當不存在。 大臣們急的不得了,只好向皇帝身邊的紅人賀福公公打聽。 賀??粗麄?,攤了攤手:“皇后?皇上心里自然早有人選?!?/br> 大臣們急忙追問道:“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既然有了人選,更該早日舉行大婚才好!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看中的女子,豈有不答應之理?賀公公,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賀福長嘆口氣,又低哼了聲,轉身走了:“有什么法子呢?人家在江湖上發展邪教,興風作浪,快活的很!” 大臣們:“……???” * 阿嫣的日子的確很快活。 每天醒來,接受教眾的朝拜,唱誦聲響徹云霄,每天晚上,阿月坐在床邊,清脆悅耳的聲音讀著教中文人寫的贊美文章,一直讀到阿嫣睡著為止。 這日子,當真再好不過了。 當然,除了那個總是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教中的圣子。 他的頭發長了出來,如今已能束起玉冠,遠遠瞧著,便是翩翩公子美郎君的模樣。 然而,自從那天晚上,在王府的玉燕廳外,阿嫣見他莫名其妙紅著眼眶掉淚,便對他敬而遠之,有多遠躲多遠。 他不肯離教,她便派他去最邊緣的地帶招攬教眾,每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上幾面。 蘭陵君找她說話,她的回答永遠只有兩個模板。 “不想聽?!?/br> “不,拒絕?!?/br> 第五年。 生活雖然美好,但阿嫣已經實現了所有的夢想——占地為王,將原來的攝政王府,設為盛世美顏教大本營,教眾遍布天下,信者無數。 她想離開了。 這一天,阿嫣梳好頭發,還沒對老古董開口,忽然聞到一陣怪味,捂著鼻子站了起來,驀地推開門:“哪兒來的公狐貍sao氣?熏死本教主美麗的鼻子了……” 外面站著一名侍女,手里提著一只籠子。 里面關著一只紅毛狐貍,正警惕地望著她。 侍女見教主面色不悅,急忙拿著籠子走開一段路,才道:“回教主,是宮里的賀公公托人帶來的,說是皇上給您的東西——” 阿嫣怔了怔,眼眸中的情緒復雜,漸漸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漫開。 侍女見教主笑了,暗地里松了口氣,繼續往下說:“皇上還說……您見了,一定明白他的意思?!?/br> 能不明白么? 阿嫣擺了擺手:“帶出去,找個地方放了,然后快拿熏香過來,在院子里點著,去去味道?!?/br> 侍女領命而去:“是?!?/br> 回到房間,關上門,老古董探出小腦袋,好奇的問:“宿主,高懷秀這幾年都沒什么聲氣,怎么突然想起請你進宮敘舊了?還給你送一只狐貍來?是想給您作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嗎?” 阿嫣嗤笑:“高懷秀?” 老古董愣?。骸皩Π 趺戳??” 阿嫣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眼底又泛起漣漪,似笑非笑:“那怎會是高懷秀……”停頓片刻,低頭,看向老古董:“恭喜你,其中一道神識徹底醒了?!?/br> 老古董大驚:“難道……高懷秀是……!” 阿嫣的面容很平靜,坐下來,開始往臉上抹胭脂:“早說了不是高懷秀,現在宮里的那個人,是我的表哥?!?/br> 多少年了,不曾相見。 魔界禁殿如山如海的信件,一封未拆。 華容,一別經年,終于……到了相見之日。 第85章 青媚狐(一) 夜已深。 養心殿外,兩名小太監一邊守夜, 一邊打盹, 偶爾一陣夜風吹過, 他們便醒過來, 望一眼寒星點綴的夜空,眼皮又開始打架。 室內,老太監賀福站在身著常服的帝王身后,他年紀上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夜色溫柔而寂靜,四周悄無聲息, 他左右無事, 見皇帝手執一卷書, 只是一頁一頁的翻,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一陣香風吹過,燈影一閃。 賀福驀然驚醒, 脫口道:“誰在那里?” 帝王翻過一頁紙書, 淡淡道:“沒人,夜晚風大?!?/br> 賀福四處看看,殿內的確沒有旁人,他定了定神,說了一句‘皇上恕罪’,走過去關上窗。 帝王道:“你退下, 歇著去罷。朕今夜留在養心殿就寢?!?/br> 賀福開口:“皇上——” 帝王的語氣不容置疑:“下去?!?/br> 賀福只得告退。 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里面只有認真讀書的帝王,可是……他的鼻子一向靈敏,年紀大了也是如此。 這里有股奇異的幽香。 濃艷卻不刺鼻,幽深而又柔媚。 怪了。 門關上了。 帝王又翻過一頁紙,目不斜視,唇邊卻泛起一絲笑:“還不下來?” 雕花木窗上方的橫梁上,垂下一雙女子的玉足,雪白小巧,再往上,便是衣擺下若隱若現的纖細小腿,襯著赤紅的衣料,更顯膚白勝雪。 女子柔軟如水的聲音,從上空飄了過來,帶著幾許埋怨:“虧得你能想出來……給我送一只發情期的公狐貍,那sao味差點沒熏的我暈過去,滿院子都是它的味道。那小東西還在籠子里撒尿,臭死了?!?/br> 帝王微微一笑,抬起頭。 分明還是高懷秀的清俊眉眼,隱隱卻又不同,那雙細長的眼眸深處,涌動的是猩紅而妖異的光。 他放下書卷,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封面,語氣含笑:“聽說,魔界的長離太子想娶你為妃?” 一雙玉足在半空中前后晃動。 女子眉心一點朱砂,長發垂在背上,眉眼如畫,唇若丹朱,聞言又是一笑,眉梢眼角盡是不屑:“小蝶告訴你的?” 帝王淡聲道:“我知道是假的?!?/br> 女子挑眉:“那你還問?” 帝王平靜答道:“只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br> 眼前忽而掠過紅色的影子。 阿嫣從橫梁上縱身躍下,正好不偏不倚落在書案前,低頭看了眼他壓在手下的書,目光落在封面幾個大字上,微微一怔,繼而微笑起來:“聊齋志異?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不嫌膩煩???” 華容柔聲道:“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一個人想幾千幾萬年,不會變的?!?/br> 阿嫣沒有說話,盯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看了許久,突然開口:“長離太子找到鏡子,帶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你和師兄為了爭搶古董鏡大打出手,勝負不分,雖然各自在鏡子里留下神識,卻導致鏡靈沉睡多年?!蓖nD片刻,嗤笑一聲:“華容,你根本不是明慈的對手,竟然最終能和他打個平手……你易容成我的模樣迷惑他了,是不是?” 華容聽了,神色不動,聲音越發柔和,似是試探:“怎么,心疼了?” 阿嫣揚了揚眉:“這么多年了……你見過我心疼男人嗎?” 華容抬起手,將她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后,柔聲道:“我一直相信,當年仙冥界和天狐族開戰,你后來選擇回族中參戰,是因為我受傷了,你心疼?!?/br> 阿嫣看著他,笑了笑:“你高興就好?!?/br> 華容嘆了一聲,又問:“他醒了么?” 阿嫣皺眉,搖搖頭:“不知道,幾個月不見了?!?/br> 華容似是有點驚訝:“他不是在你的邪教里?” “華容?!?/br> 這兩個字,語氣明顯和先前不同,正經了許多。 阿嫣坐在桌案上,偏過頭看他,眼里不帶溫度:“高懷秀不認識我,和我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偶爾說錯話也就罷了。憑你我的關系……”赤著的玉足點了點他的胸口,接著往下移,停在他下腹處:“……你再敢把我的圣教叫錯名字,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