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方醫生穿著睡袍,打著呵欠:“張小姐,你怎么——” “救命啊醫生!救人要緊,快別問了!” 方醫生很久沒見阿嫣急成這樣,第一眼沒看見從車里下來的齊正,只問:“救誰?張小姐,別急,你慢慢說……”眼見齊正背著沈景年出來,他一愣:“他……” 阿嫣說:“不是他,是我!”指著自己臉上已經停止流血的劃痕,“剛出了好多血,會留疤嗎?我應該敷點什么才能盡快祛疤?這個沒有面膜的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醫生只當阿嫣的瘋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齊正身上:“你們是……他是……沈二爺?!” 齊正雙目滿是血絲,疾言厲色:“救他?!焙鋈簧裆蛔?,聲音低了很多,幾近哀求:“求求你,醫生,救救他!” 方醫生點了點頭:“快,背他進去?!?/br> 阿嫣看著他們的背影,跟了進去。 方醫生家里有手術臺,可他不用怎么檢查,只看了一會,就說:“需要送醫院,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br> 齊正說:“來不及了,能用我的嗎?” 方醫生無奈:“不是隨便就能輸血的……唉,總之快送醫院?!?/br> “……不必?!?/br> 兩人一愣,回頭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雙眸微睜,目光略顯空洞。 他咳嗽幾聲,又重復了遍:“沒有必要?!?/br> 方醫生見慣生死,心知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不敢說,只是嘆氣。 齊正眼里掠過喜色:“二爺,你醒了?” 沈景年不語,沉默很久,問道:“張小姐在嗎?” 齊正忙點頭,說:“在外面,我叫她進來?!?/br> 方醫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靜地待在客廳,拿著從急救箱取出的棉簽,細心地擦過臉上的傷痕,盯著一面鏡子看來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沉一分。 齊正走了出來:“二爺找你?!?/br> 阿嫣問:“不送他去醫院嗎?” 齊正沒說話。 阿嫣放下棉簽,站起來:“……也對,他這個狀況,等不到進醫院就涼了?!?/br> 齊正目光帶上肅殺之意,神色狠厲,低聲道:“進去了,不準在二爺面前胡說八道,否則我讓你一輩子后悔?!?/br> 阿嫣笑了笑,面對他:“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這么對你的救命恩人?” 齊正緘默,過了會,硬邦邦的開口:“多謝你?!备袅藥酌腌?,又道:“二爺待你不薄?!?/br> “我給他賺的也不少?!卑㈡陶f,往房間里走去:“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尾音輕了下去:“這次,算他運氣好?!?/br> 方醫生對阿嫣點了點頭,識相地退出去,順手關門。 房里,燈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一襲雪色長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顯驚心動魄。他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但瞧著已經極其衰弱了,慘白的臉滿是沉沉死氣,剛咳嗽幾下,慘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雙黑眸,還是那般平靜而溫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br> 沈景年笑了笑,輕聲道:“張小姐?!?/br> 阿嫣說:“齊正叫我進來的?!?/br>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幾聲:“有幾句話……趁來得及,說給你聽?!?/br> 阿嫣點頭:“好?!?/br> 他的聲音很輕:“鄭老板不是好歸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樂門的,會是鴻通船運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里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數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離開百樂門,你的那份合同……”他看著對面的女人,眉眼溫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燒了?!?/br> 阿嫣搖了搖頭:“話說的這么早,你會后悔的?!?/br> “如果早一點遇見你……”沈景年苦笑,搖了搖頭,低喃:“罷了,多說無益。你叫齊正進來,有幾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br>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任由血漬染上纖細潔白的掌心:“你這一生,有遺憾嗎?” “有?!?/br> “是什么?” “太多?!?/br>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說?!?/br> 沈景年閉了閉眼:“原以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歸一,國泰民安?!彼挚嘈α讼?,諸多遺憾和不甘,付與一聲輕嘆,自嘲道:“覺得奇怪嗎?我生于亂世,得利于亂世,窮盡短暫一生,卻盼著太平盛世的來臨?!?/br> 阿嫣說:“不奇怪,人都是復雜的動物?!鳖D了頓,收回手,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繞彎子,問道:“你的仇家是誰?” “太多了……”沈景年側過頭,笑笑:“你問哪個?” “今晚動手的?!?/br> 沈景年說:“幾個可能,可惜你沒留活口?!?/br> 阿嫣低哼了聲,眼里劃過一道寒芒:“留了,關在車里。等會我自己走回去,齊正開我的車送你,后車廂那個人,給你們幾天時間審問,然后我要見他……活著的,你們下手留點心?!?/br>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傷口上,忽然覺出一絲異樣。 已經不流血了。 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他目光漸暗,低聲問:“為什么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臉報仇——你盡快揪出罪魁禍首?!被剡^頭,盯著他染滿血的衣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現在勉強算是同盟。誰派的殺手,誰下的命令,所有參與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這個道理,沈先生應該比我清楚?!?/br> * 阿嫣回到家里,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發上,徹夜沒睡。 何媽靠在旁邊瞇了一會,這時也已經醒了,剛燒好一壺水,見到拎著包款款走進來的女人,嚇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沒回來,去哪兒……你、你衣服上怎么有那么多血?我打電話給方醫生——” 阿嫣搖了搖手,懨懨道:“不是我的血?!?/br> 唐子睿嗓音有點啞,神色疲倦:“你去什么地方了?” “剛從方醫生家里回來?!?/br> 正說著,鳥籠里的鸚鵡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漂亮!美麗!” 阿嫣臉色一沉,便有些喪氣,手里的包摔在沙發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麗了,煩死了!” 鸚鵡撲騰著翅膀,睜著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語氣緩了緩,仍然沮喪:“乖寶貝,不是說你煩,是說害我的刁民煩……原本好好的得了獎,喜事變壞事,真衰?!?/br> 唐子睿又問:“你身上誰的血?” 阿嫣低頭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間猶豫,最后說:“百樂門的沈二爺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br> “你為什么非得和他糾纏不——”唐子睿脫口說了幾個字,又不肯往下說了,目光陰沉幾分,低聲道:“你在百樂門唱歌,為的是掙錢,只要有錢,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著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說:“當然不是。錢能買東西,讓我變漂亮,唱歌能讓很多人夸我漂亮,這么簡單的道理,你別搞混了?!?/br> 唐子睿氣壞了,黑著臉上樓。 阿嫣喝了一碗何媽送過來的湯,回到房里。 門一關,趕緊捧著古董鏡,修復臉上的一道劃痕,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額頭都快撞上鏡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見,總算舒出一口氣。 老古董同情的說:“這個時代真危險,坐在車里都能挨子彈?!币姲㈡滩徽f話,它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忽然又道:“對了宿主,趕緊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喬秋露已經在計劃婚禮了?!?/br> 阿嫣漫不經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嗎?” 老古董點點頭:“對,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聲,搖頭:“不,等他結婚了,才剛剛開始。兩個同樣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劇?!?/br> 老古董:“……什么意思?” “我早就說了,攻略唐子明太簡單,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觀,適時添一把火就足夠?!?/br>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么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壓根沒聽見,嘀咕了句:“這個沒面膜的時代,真叫人暴躁……”接著便打開了房門,往樓下喊:“何媽,廚房有沒有黃瓜?我要敷臉?!?/br> “……” * 沈二爺百樂門遇襲,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還登上了報紙,造成一時轟動,就連正在為婚事忙碌的喬秋露,都聞聲趕過去慰問。 過了沒多久,深夜的街頭再次響起槍聲,某位剛從酒樓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當場身中數槍,橫尸街頭。 很多人猜是沈二爺下手報復。 當然,巡捕房沒查出任何證據。 幾天后。 一間廢棄的倉庫。 阿嫣看著地上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涼水潑醒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饒命啊,該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錯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對沈二爺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與我何干?” 那人更加呆滯。 阿嫣站起身,手指輕撫臉頰一側:“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