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第56章 親戚 顧容安出門的時候神情很是嚴肅, 眉頭蹙著,眼神也有些茫然, 但是她走起路來還是很穩的,走得衣袂生風, 氣勢十足。 阿五他們一見自家縣主這般模樣,不敢亂說話, 安靜地跟在她后頭, 眼神卻在亂飛。 阿七瞅了阿五一眼,意思是:縣主怎么了, 仿佛在思考人生大事的樣子。 阿五搖搖頭,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小八則盯著姚氏,卻見她笑容溫婉地走在江左平身旁,完全沒有欺負了自家縣主的心虛, 那就不是姚氏惹得縣主不開心了。 小九心細如發,頭一個發現了縣主頭上多出來的桃花簪子,一把拉住他八哥,指了指縣主頭上。 小八不是小九這樣沒見識的,自然鑒賞得出那枚桃花簪并非凡物,桃花花瓣那樣天然的深紅淺淡實是難得, 這樣一塊美玉, 再加上鬼手神工, 這枚桃花簪價值不菲啊。 難道是江氏夫婦托縣主辦了什么難事不成,桃花簪就是謝禮?小八想不明白,忙提醒了阿五阿七。 女兒家心思細膩, 見了桃花簪,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送桃花,莫不是男人送的?可雅間里除了姚氏哪有男人呢。阿五阿七對視一眼,唉,想不明白啊。 江左平自然也看見了太子殿下寶貝得很的桃花簪戴在了湖陽縣主的頭上,心里就有數了,神色間對這位未來的太子妃更加的恭敬。待顧容安出門登車了,他一個長揖到底,“恭送縣主?!?/br> 這就很客氣了。 站在車轅上,顧容安回首淡淡瞥了江左平一眼,只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她視線上移,往三樓看去,頓時撞入一個深邃的眼眸。劉榮一直在看她么?四目相對,顧容安心頭悸動,覺得被他摸過的發絲變得guntang,那被人小心翼翼碰觸的感覺又回來了,她一驚,急急忙忙進了車里。 視線被車廂阻隔,顧容安明知道劉榮的眼睛沒有穿墻術,看不見她了,卻還是渾身不自在。她一緊張就習慣性地擺足了架勢,坐在矮榻上,小腰挺得直直的,儀態優美端莊,就算是最苛刻的禮儀教習也完全挑不出錯來。 “縣主是有心事?”阿五貼身伺候了顧容安這么些年,哪能不知道她的小習性,明白她是遇上難題了。阿五說著話從車廂暗格里取出茶具,給顧容安倒了一杯暖和的紅糖姜茶,雙手捧了遞給她。 姜茶的香氣氤氳散開,在寒冷的冬天里格外的溫暖。本來沒什么胃口的顧容安都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思量了半晌才是問,“如果有一只小狼犬長得漂亮又威猛,你很是喜歡,可是又擔心養了以后它會跑,會咬你,你說還要不要養呢?” 縣主這是在比喻什么?阿五沒想出來,只能憑著自己的想法說,“會不會跑,會不會咬我,沒有養之前都只是猜測,總要養了才知道?!?/br> 可是一旦養了就沒有回頭路了。顧容安想著某只小狼犬,心里有些糾結。 “這有什么,跑了就找回來打斷腿,看它還跑不跑,咬人就把它用大鐵鏈子栓起來,老實餓幾頓就知道好歹了。更大不了,就不養了?!卑⑵咝χf。 顧容安被阿七的言論逗笑了,“簡單粗暴,不過我覺得不錯。大不了不養了?!?/br> 她笑得花枝亂顫地,手里的茶都捧不住了,遞還給了阿五。哈哈,她只要一想著被大鐵鏈子栓起來的某人,就覺得好好笑。 縣主總算是笑了,阿五悄悄對阿七比了個大拇指,心里卻猜測起來,縣主莫不是有了喜歡的對象,小狼犬……難道是小九? 阿五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然而驚嚇過后就覺得很有可能了,小九可不就是十分的漂亮,天生的力大無窮就是縣主說的威猛,今年才十一歲,多符合小狼犬的描述。并且小九跟在郎君身邊的時候更多,與郎君一道習武學文,所以縣主這是特意在栽培小九么? 得出這么一個奇妙的結論,阿五心情復雜,連阿七頻頻給她使眼色,她都沒有接收到。 阿七本來是想跟阿五商量一下,要不要問問縣主頭上的桃花簪是怎么回事,可阿五就是不看她,阿七只好自己糾結了。 只是今天不太適合糾結,阿七剛剛糾結完,開口說了一句,“縣主頭上這枚桃花簪真美?!?/br> 車外頭就傳來了喧嘩聲,馬車也停下來了。 顧容安隱隱聽到了一句“我乃世子親舅舅!”她眉頭就皺起來了,看了一眼阿七。 “何事喧嘩?”阿七于是打了簾子出車門去看。她語態肅穆,晉陽城里誰人不知縣主的車架,居然敢攔車鬧事,吃了豹子膽了? 吃了豹子膽的人很稀罕,晉陽人也遠遠圍著看,竊竊私語,這個干癟的老漢據說是世子舅父呢,世子可不就是從云州鄉下來的。 小八一臉無奈地縱馬過來,道,“一家老小的過來攔車,自稱是曹夫人親弟,世子舅父?!边@樣的人不太好直接就趕,所以他們遲疑了一下,看來是惹得縣主不快了。 攔在馬車前的曹二穿著一件破羊皮襖子,臉皮枯黃如老樹皮,一雙眼睛卻靈活似黃鼠狼,眼尖地瞧見了車里出來的年輕女子,看見衣裳是好料子,就以為是顧容安,高聲喊著,“侄孫女,我是你舅公??!” 又拉扯旁邊一臉羞恥的曹娉婷,“快喊你表妹??!” 被旁人看稀罕地指指點點著,曹娉婷漲紅了臉,“表妹?!甭曇艏毴粑脜?。她已然長成了一個嬌俏的小娘子,卻因為有個無賴祖父婚事屢屢不成。作為女兒在這個家里根本沒有地位,就連攔車也只有她們母女來了,父親和弟弟卻躲在一旁坐享其成。 看她這么沒用,曹二一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沒出息!” 曹娉婷被打得身子一歪,她的母親王氏不敢違抗曹二,連扶一扶女兒都不敢,隨了曹二的意思高聲叫喊,“縣主,我們是你舅家?!?/br> 真鬧劇,阿七在車轅上看得清清楚楚,回身去問顧容安意思。 曹二一家還是來了。顧容安沒心情搭理這家人,隨口吩咐,“趕走?!?/br> 小八露齒一笑,清脆應道,“是!”這樣污糟的一家人,還是遠遠地趕走的好。 第57章 太子 魏成從冷風颯颯的屋頂下來, 就看見太子殿下正聞著自己的手,面露笑意, 這模樣似乎有點傻。魏成他自己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糙漢子,不是很懂太子殿下的柔情似水, 只想著究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湖陽縣主這樣的美人也難怪太子心動了。 只是湖陽縣主對太子的影響未免太大, 不似好事啊。想著太子殿下為了見湖陽縣主一面, 居然能丟下祭天大事,在此苦守三天, 魏成有點擔憂, 再次提醒,“殿下,該走了?!?/br> 指尖隱隱約約還縈繞著她發上的香氣, 清淺悠長,這樣的似有還無,令人貪心地想要得更多。劉榮想著她那一雙純潔無瑕的眼睛因著自己的話變得薄霧朦朦,仿佛牡丹花蕊上的晨露本該晶瑩剔透,卻因沾染了多情的花粉而變得斑斕,比之片塵不染的純美, 更多了幾分可愛。 作為一軍主帥, 劉榮兵法精湛, 如何不知對方軍心已經動搖,只是安安她心性驕傲,不同一般女子, 若是乘勝追擊,恐怕適得其反,一張一弛方為上策。 所以劉榮也不多做流連,帶了人就走,卻留下江左平夫婦以商賈身份留在晉陽。 奔霄雖然馬隨主人形,在纏著小紅這件事上甚是死心眼,但是作為一匹寶馬,它是很夠格的,一日一夜之間就帶著自己的主人追上了前往鄴城祭天的儀仗隊伍。 太子殿下終于歸來,太子帳中眾人簡直是喜極而泣,殿下再不回來,明日就要進入鄴城了,可叫他們如何變得出一個太子來接見百官萬民? “營中無事罷?”跑了一日一夜,身上都是風塵,劉榮自己扯了衣裳隨手扔在地上。 “祁王多次來求見,都被奴婢擋回去了?!备5摴泶鸬?,他看見被太子團成一團扔在地上的外裳落地之時濺起風塵,心知是因為趕了太遠的路,示意小內侍收拾干凈,自己則跟上前去,“殿下可要先沐???熱水都是現成的?!?/br> 福祿乃是東宮內侍長,為了掩藏太子行跡頗費心計,就連太子早上沐浴的事都考慮到了,日日備了沐浴熱水,營造太子還在帳中的假象。 彼時天色微微黛青,因不是行軍打仗,這個時辰營中尚且安靜,也就是巡邏侍衛和伙房處人影閃動。太子稱病不出,中軍大帳每日的供給依然照舊,是以竟然無人察覺太子已不見了數日,只有祁王覺得不對,屢來試探。 “嗯,讓人也牽了奔霄去洗洗,”這么一路跑來,可真是塵滿面了,再有寒風交加,也不知會不會在臉上吹出幾道皺紋。劉榮有些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本就不是安安喜歡的那種白皙纖瘦美人,再把臉給弄老了,就更不得安安青眼了。 當著人家的面,為了顯示自己溫文有禮,他直敢喚安安,只叫了顧容安封號湖陽,這會兒人不在跟前了,他才在心底把人家的乳名兒喊了又喊,覺得真是好聽極了。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合乎他心意的人呢?劉榮想著那幾日寺中相處,又把安安持鞭打人的模樣在心中反復回味,覺得她真是可愛極了,就連打人都那么美麗。 只是花兒帶刺,要折下還得多廢些心思。 梳洗后,劉榮換了太子常服,坐在榻上,福祿站在他身后,為他挽發。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劉榮心中一動,拔出寶劍借著雪白劍光瞧了瞧自己的臉,忽然道,“可有面膏?”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福祿卻聽懂了,忙道,“回殿下,只有芙蓉白玉膏、胭脂玫瑰和牡丹露三種,芙蓉白玉膏清香潤澤,胭脂玫瑰香氣濃艷、色澤粉潤,牡丹露則是甘露,香氣郁郁?!?/br> 福祿不愧是東宮內侍長,東宮明明沒有半個女眷,他卻連給女眷用的面膏都準備下來了,此時聽得太子發問,他還暗自懊惱準備得少了,不知殿下是要賞賜哪位美人呢?想到這里,福祿很是歡喜,殿下終于想女人了罷?祁王在殿下這個年歲,庶子都有好幾個了,可自家殿下連個女人都沒有。不說皇后,就連他這個太監看了都著急。 一個面膏還有這么多講究?劉榮眉頭微蹙,“都拿來看看?!?/br> 不多時三種面膏都擺在了劉榮跟前,他隨手拿起一個白玉鴛鴦柄的圓盒,小小的一個,恰好放于掌心,打開一看里頭盛著一盒紅膩膏子,香氣撲鼻。 “這是胭脂玫瑰,”福祿低聲介紹,“既可以滋潤肌膚又可以當胭脂用?!?/br> 這個好,下回見了安安可以送給她,劉榮覺得這胭脂的顏色紅艷艷地,襯著白玉很是嬌美,想來與她甚是相稱,就把這個白玉盒子放到一旁。又拿了另外一個秘色瓷的圓盒打開。 天青色盒子,里頭的膏子潔白如玉。 “這是芙蓉白玉膏,香氣略淡,卻是最滋潤的?!备5撍藕騽s久了,已從他臉上的細微表情中看出來殿下對胭脂玫瑰的滿意,心里想著那位不知名的美人真是好福氣,嘴上卻不忘記介紹旁的面膏功效。 “牡丹露也是極好的,”福祿見太子殿下拿起裝著牡丹露的琉璃瓶子打量,忙道,“這個只要滴一滴在肌膚上,香氣經久不散?!?/br> 這個好,劉榮甚是遺憾自己手上的香味消散了,如果安安能換個持久的香就好了。他面上不動聲色,卻是把琉璃瓶子與白玉盒子放到了一起,“收好?!?/br> 福祿不敢假手他人,自己樂顛顛地用個金銀錯的精致妝匣把東西都收好了,“殿下要賞賜哪位美人?”他心里盤算著這回出來陛下賞賜的幾個美人,蘭兒清純、荷兒嫵媚、杏兒嬌俏、芙兒美艷,也不知是誰得了太子青眼。 等了幾息沒聽見太子回答,福祿抬頭一看,差點驚叫出聲,太子殿下居然在擦女兒家的面膏!阿彌陀佛,三清在上,他沒有眼瞎吧? 劉榮皺著眉嫌棄這個據說香味最淡的芙蓉白玉膏依然很香很膩,卻還是挖了一大團把自己的臉和手都涂上了,涂完再摸摸臉,確實是光潔柔軟了不少。他也就沒有那么嫌棄了,只是心里不免奇怪,為什么安安用的面膏他并不覺得發膩呢。他想起自己把她抱在懷里時聞到的幽幽香氣,難道是安安的面膏更好?劉榮不免糾結,他的東西貌似不夠好,還要不要拿去送給安安呢? “這三種面膏是不是不太好?”劉榮合上秘色瓷盒的蓋子,認真問福祿。 “已是極好的了,”福祿低頭答,早知是殿下自己要用,他就不拿這 種給女眷準備的面膏出來了,男子用的他也備得有啊。早知如此……阿彌陀佛,三清在上,誰能想到太子殿下心血來潮要涂面膏呢? “如果殿下不喜香氣濃郁的,奴婢還準備得有無香的雪蓮膏,”福祿圓滑地把本該給太子用的面膏提了出來。 劉榮沒有深究為何剛才福祿不提雪蓮膏,只道,“雪蓮膏拿來給我,你得空多留意好的面膏,尤其是那種香氣清淡的?!?/br> “是,”福祿有意將功折罪,此后多多收集各色面膏,精心專研成了精于此道的大師,后來顧容安最喜歡和福祿討論妝容保養,惹得劉榮屢屢吃醋,這是后話了,暫且不提。 卻說祁王劉裕又一次來探望病中的二弟,這一回終于被笑意盈盈地福祿請了進去。 “太子可是大好了?”劉裕見太子帳中諸人喜盈于色,比之前幾日的愁眉苦臉,確實像是主人大安后的輕松喜悅。 “回祁王,太子殿下確實是好了,”福祿年至而立,長著一張憨厚面孔,一看就不像會說謊的人,“我們殿下今日大安,聽聞祁王來探望,很是高興,言道前幾日怠慢了祁王,令奴婢們準備宴席,要與祁王暢飲幾杯呢?!?/br> 聽到要暢飲,劉裕臉色微微一變,笑道,“太子大病初愈,就不必備酒了吧?!彼鷦s喝酒,哪次都沒能討得了便宜,那劉榮的肚子怕不是酒缸。 “奴婢也是這般勸說殿下的,可太子殿下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還請祁王幫忙勸一勸?!备5撘荒樀膿?。 “你這奴婢是越發膽大了,還不快去備酒!”帷幕后傳來劉榮的呵斥聲。 人已帶到,福祿對祁王躬身行禮,愁眉苦臉地下去了。 “福祿也是擔心二弟大病初愈,不宜飲酒,”劉裕聽得分明,劉榮中氣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劉裕心細,剛進去就聞到了隱隱的香氣,他鼻子嗅了嗅,十分確認劉榮帳內果然是有脂粉香味,心里就是一松,看來他這個好二弟藏身帳中的幾日并不無聊呢。再看劉榮面色紅潤,哪有久病的樣子。 “長兄請坐,”劉榮姿態疏狂坐在一張藤木床上,手里拿著一個白玉盤金龍酒杯,并沒有起身迎一迎長兄的意思。 論國法,太子是君,祁王是臣,劉榮此舉也是正常,只是未免太過張狂了。劉裕心中有氣,可不論君臣大義、各方身后勢力乃至兩人武力,劉裕都沒有與劉榮直接對上的實力,這樣的憋屈也只能受了。 “二弟好不悠閑,”劉裕笑意溫和,他長相隨了劉子陽,長得清俊秀雅,品貌風流,這般微微一笑,猶如春風過處,春花綻放,很是賞心悅目。 劉榮眸色一沉,安安就喜歡這樣的繡花枕頭罷,長得文文弱弱的,他一個指頭就能戳死一片。哼,有什么好。他卻忘了人家王修之、小八、小九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就連劉裕也會那么幾手三腳貓功夫呢。 沉浸于吃飛醋的太子殿下對長得美的祁王就不那么友善了,“孤病中修養,比不得長兄交游廣闊,想來這幾日長兄又多了幾個好友了?!?/br> 劉榮目露嘲諷,劉裕也只會用折節下交的手段收買人心了,收攏了一群雞鳴狗盜之徒,殊不知亂世當中,軍權才是硬道理。若不是如今外敵虎視眈眈,他又沒有十足把握掌控洛陽,何須容忍劉裕在他跟前蹦跶。 鋒芒畢露、雷厲風行的太子劉榮雖然威名赫赫,令人崇敬,但實在不是好親近的人,時常聽聞有人拍太子馬屁拍到馬腿上被踢出東宮的。 而禮賢下士的祁王劉裕在朝中有個極好的名聲,尤其文官中不乏對劉裕親近的人。這幾日劉榮稱病不出,劉??蓻]有放過這樣好的機會,四處周旋,很是博了一番好感。 只是劉榮在軍中威望太盛,劉裕始終插不進手去,聽劉榮這般似帶嘲諷的話,劉裕微微色變,深恨上回刺殺令劉榮逃過一劫,那樣好的時機,不知下回又是什么時候了。 他輕輕笑了聲,緩解尷尬,轉移話題道,“明日就到了鄴城了,不知二弟可有章程?!?/br> “難道長兄還沒有閱覽禮部呈上來的章程?”劉榮搖搖頭,一副長兄你不務正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