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薔薇露,封口未開,她甚至不曾用過。 她猜到他會來,所以把它留在這兒還給他么? 但他送她的并不僅僅是薔薇露。孟裴仔細尋了一遍,卻不見樹上還有其他錦囊或別的物事。他倚在最粗的那根枝杈上,默然半晌。 眼見日暮昏沉,天色暗淡,他躍下樹,離開了文家老宅。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的時候,孟裴便出了王府,這些天他都是如此早就出了門,要趕在她送文瑜過去之前抵達國子監。 但車行至半路,他忽而改了主意,命車夫先繞去文府老宅。 他來到海棠樹下,薄薄的晨曦中,同一根枝椏上,同一個位置,又系了只錦囊。他躍上樹去,解下,打開,里面裝著一串刻有“玹音裴回”的翡翠小粽子,還有一張寫著“喬遷誌喜”的賀帖。 第三天,錦囊里是根墨玉簪。 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是一只錦囊,里面裝著他送她的東西,有時一件有時兩三件。 他知道,如果夜里他等在那里,就能遇見她來放東西,但他只是每日清晨去一次,取走她留下的錦囊。 第十天,老海棠的枝頭沒有錦囊,只懸著一柄小巧的腰刀。 這是最后一件,她已經把所有他送的東西都還給他了。 孟裴合上雙眸,將額頭抵在老海棠的樹干上,佇立許久。 · 他在樹下坐了大半天,直到日過晌午,成然擔心不過,進來勸他:“公子……” 他起身抖了抖袍擺,打斷成然道:“走吧?!?/br> 離開文家老宅后,他去了覺生寺,讓車停在寺門所在街道的盡頭。他知道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在寺內。 原先他只想避開她,離她越遠越好,然而一旦他從心底清楚與她之間徹底斷了之后,他卻從心底渴望再見她一面。 他自己也知,即使見到了她也不會上前說什么或做什么,只是想遠遠看一眼而已。 算算該是她快出來的時候了,突然見小酒從門內沖出來,神情緊張惶急,四顧左右,同時大聲嘶吼:“于伯!于伯??!” 孟裴心底一沉,掀簾躍下車,奔向小酒。成然見狀亦跟著跳下車,追在他身后。 于伯正在車轅座上打著瞌睡,互聽小酒如此氣急敗壞地叫他,不由嚇了一跳:“小酒哥,咋啦?” “快!快!”小酒一邊說著一邊往車上爬。 于伯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快什么???小娘子人呢?” 小酒吼道:“快去找大夫??!” “噢噢?!庇诓宦犚簿o張起來,趕緊下車,準備馬套上車。 小酒急得跳下車:“不用套了,我自己跑過去還快些!” 孟裴已經跑到近前,將小酒的話都聽在耳里,伸手一把拉住他,厲聲問道:“她怎么了?!還是張大風出事了?” 他抓到小酒的衣裳,才發現他全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都滴著水,更覺一顆心直往下墜,恐慌彌漫心間,卻不敢去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玹落井了!” “什么?”孟裴只覺難以置信,“怎么可能落井?她又不是孩子……” 可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小酒全身濕透的原因,他是下井去救人了,這正是方才一瞬間他不敢去想的事,她又不是孩子,甚至并非尋常小娘子,好好的怎會失足落井,難道是投井自盡? “滾開!別耽誤我找大夫!晚了就來不及!”小酒吼了一句,推開他就走。 孟裴回頭對成然快速下令:“去請大夫!你親自去,盡快!” “是!”成然的臉上也顯出緊張之色,立即領命而去。 孟裴提起袍擺,疾步奔進寺內,直奔張大風小酒所借住的后院,到了院里只見廂房的門大敞,她仰躺在床上,臉色煞白,額頭還有碰撞井壁的擦傷。 他只覺心中痛悔交加,宛若被無形之手撕裂開來,一片又一片…… 張大風見到他,怒道:“你來做什么?!阿玹都是被你害的!” 他往前邁了一步,張大風伸臂攔阻:“滾出去!” 他目光沒有離開她的臉龐,急切道:“救人要緊,讓我看看她!” “氣都沒了……還要怎么救?” 剎那間,他如同身墜極寒冰窟,連呼吸都停頓了,手腳更是一片冰涼,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覺察到有東西滑下臉龐,才知已潸然淚下。 張大風嘆了口氣,放下雙臂。 他大步奔近,撲倒在床邊,顫抖著手去撫摸她臉龐,掌心摸到肌膚微潮,但卻是溫熱的。他心中倏然升起希望,立即去摸她頸側脈搏,指尖感覺到的脈搏跳動有力而規律,緊接著便發現她身上衣衫其實是干的,只是她身上蓋著被子,他方才在門外看不出來而已??! 他眸光一沉,霍然起身,轉身就要走。 文玹一張眼,見他要走,急忙掀被,抬手去拉他,卻只抓住了他的衣袖?!皠e走!我是沒了別的法子才出此下策的!” 孟裴氣極,怒斥道:“你這是什么下策??!裝死?你定然是得意了,你知道我方才……!”他硬生生咬牙忍住后面半句,甩開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文玹從床上跳下地,從后面死死抱住他,急迫又委屈地責問:“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滿意了是嗎?!你真的覺得這樣更好是不是?!” 孟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冷冷道:“你不是會自盡的人,不管發生什么,你都會想方設法讓自己過得更好?!?/br> 文玹的額頭輕輕抵著他后肩,幽幽道:“但是沒有你我過得不好,我每天都想你?!?/br> 孟裴默然不語。 “我等了你十個晚上,你一直沒來。你就不知道我的心里會有多難受么?” 他仍是不說話。 文玹生氣了:“孟二郎!你看著我!” 孟裴帶著怒氣回頭,卻發現她的臉龐就近在遲尺,如粉紅薔薇般的唇瓣就在他唇畔,近得能清晰感覺到她的呼吸,如蘭如馨。 文玹半垂著眼睫,側頭去親他,他頰上仍掛著半顆淚珠,她在那顆淚珠的位置上輕輕觸了一下,淚水濕潤了她的雙唇。 他沒動,她又去親他唇角,只沾了一下就離開了。 孟裴卻伸頭過來吻住她。 她只覺心跳如鼓,像要跳出胸腔一般,讓她慌亂卻又歡喜。 她的呼吸又亂又急促,他的呼吸也是一樣,紊亂急促。 他吻得很輕,含著她的唇,吮得小心翼翼,溫柔而纏綿。 她亦回吻他,他的唇有些微涼,柔軟,很讓她喜歡。 吻了許久他才離開她,俊臉微紅,那對子夜般漆黑的墨眸深深地望著她,既帶著無奈,又滿含柔情與眷戀。 文玹眼睫輕抬,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中亦滿是繾綣情意,接著又垂下眼朝他靠過去。他低嘆一聲,忍不住又俯低頭親吻她,這回抱住了她,伸臂攬著她的腰。 文玹靠在他胸前,雙手搭在他肩上,糾纏廝磨間,只覺呼吸都是甜膩的。纏綿了一會兒后,她伸舌尖在他的下唇上舔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滯了一下,氣息再次急促了起來,接著也開始試著用舌尖來挑逗舔.弄她的唇,起初生澀,很快變得自然。 她偷偷張眼瞧他,他也閉著雙眼,狹長又優美的兩道眼線微微彎著,濃密的睫毛帶著好看的弧度,修長而濃黑的雙眉也彎著,眉梢眼角都帶著由衷的喜悅與滿足。 她的嘴角不覺也彎了起來,不出聲音悄悄地笑。 作者有話要說: 甜不甜?嗯? 第132章 今日五更, 張大風和小酒下了值回覺生寺,剛想洗漱歇息,卻見文玹獨自一人找了過來。張大風不覺訝異:“阿玹, 這時辰你過來干嘛?出什么事了?” 文玹搖搖頭, 她顯得疲憊, 臉色亦有些差:“爹,我求你和小酒幫個忙?!?/br> 她一說, 張大風直搖頭:“不干!不干!我早說那小子不可靠不可信, 你還對他念念不忘干啥?趕早斷了這念頭,不要再想他了!” 文玹懇求道:“爹, 你不知道, 他不是為了他自己才不見我的, 他只是有事沒有想通?!?/br> 張大風一瞪眼:“他能有啥事沒想通?” 文玹道:“我就是要設法問出來??!” “那你這法子能行么?”張大風猶豫了。他原先對孟裴很是看不上,雖然后來孟裴送文玹進京認親,各方面出力相助,以他看來,那都不過是因為這小子看中阿玹,要討好她罷了。 張大風也不是覺得孟裴人不好,這小子對阿玹自然是好的, 他只是一直不喜歡這小子而已。 但這些天阿玹始終悶悶不樂, 即使小酒想方設法地逗她笑, 對她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有時靜下來了,她會愣愣發呆半晌不說話。 張大風雖是粗漢, 也看得出阿玹不快活。他只有這一個閨女,終究是心疼她,最終還是答應了她,再試這最后一次:“我話可說在前頭,要是這回他還是無情無義,你就徹底和他斷了,不要再想他了?!?/br> 文玹眼神一黯,咬牙道:“要是這樣他都無動于衷,我也不再對他有什么留戀了?!?/br> · 小酒裝作去請大夫,繞著街坊兜了一圈回來,見張大風雙手抱胸站在廊子里,便過去小聲問他:“怎么樣了?” 張大風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應該和好了,里面沒聲音了?!?/br> 小酒躡手躡腳走近廂房幾步,見門敞著,想要探頭朝里張望。張大風伸手扯著他的衣領,不許他過去。小酒急忙拽好自己的衣裳,回頭道:“大當家,你干嘛???” 張大風銅鈴眼一瞪,壓低聲音道:“輕點聲,別過去?!?/br> 小酒疑惑地撓頭:“為啥不能過去?不是和好了嗎?” 張大風不好解釋,便不耐煩地揮揮手:“一邊兒去!” 小酒委屈:“我從頭到腳都是濕的,衣裳還沒換呢!這風一吹,可凍死我了!會外感風寒的!” 張大風指指院里晾著的干凈衣裳道:“你就這里換吧?!?/br> 小酒偷偷瞥了眼同在廊下等著的阿蓮:“我不在這里換?!?/br> 張大風豎起眉毛來道:“你一個男兒郎怕什么羞。再不換真要風寒了?!闭f著上去便扒他衣裳。 小酒怪叫著逃開:“我不冷!我不換了?!?/br> 阿蓮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完馬上臉就紅了,根本不敢看小酒或張大風。 張大風從晾衣繩子上扯下一件衫子一條褲子,團成一個結朝小酒扔過去,斥道:“快換!真感了風寒,我可不給你錢看大夫?!?/br> 小酒跳起來接住衫褲,繼續向外跑:“我找地方去換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