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東次間內婦人聽見外面動靜不對,就準備開溜了。文玹進去剛好瞧見她挽著裙子踩在床上,正往窗外爬。 但那婦人只探出半個身子,忽然發出一聲驚恐地尖叫,隨即把身子縮回來了。 文玹朝窗外一看,兩名侍衛正立在窗外舉刀相對,她不覺好笑,難怪那婦人要縮回來了。 此時成然帶著數名侍衛從正門沖入,葛衣漢子哪里還有斗志,乖乖束手就擒。 文玹走近婦人:“孩子藏在哪里?” “什,什么孩子?哪兒有孩子?”婦人顫聲道。 文玹問她:“你們的新貨呢?” 婦人伸出一根發抖的手指,指了指屋角幾個上鎖的大箱子。 孟裴淡聲道:“打開?!?/br> 婦人顫顫巍巍爬起來,從桌上一只盒子里取出鑰匙,打開幾個箱子。只見箱子里都是玩具,有傀儡、黃胖兒、符袋、彈弓等等。婦人可憐兮兮地道:“民婦與官人小本經營,規規矩矩做些買賣,不知犯了什么事?各位大人要這樣對我們?” 成然上前,將箱子里的玩具取出,然而箱子里并無孩童,亦無夾層,其他侍衛將另幾個箱子也都清空,沒有一個藏著人的。 文玹只覺驚訝,難道真的是弄錯了? 孟裴走過去,合上箱蓋,只見箱蓋上厚厚一層積灰,只有方才婦人開鎖以及他手摸過的地方,灰才被擦去了,幾個箱子都是這般。他冷笑一聲:“小本經營規規矩矩做買賣?你們平日箱子也不開,我倒要問問你們是怎么做買賣的?” 婦人悶頭不說話。 成然帶著侍衛去西次間找孩子。 文玹見箱子里空無一物,就開始在房間內搜索異樣之處,見床下有道地板縫隙較大,且邊緣較為圓滑,探手進去摸了摸,縫隙中十分干凈,并無積灰。 孟裴就在屋里,她不看他也不叫他,站直身子后朗聲道:“成大人,你來看看這里?!?/br> 成然匆匆進屋,見孟裴負手立在一旁冷冷看著,只覺后脊梁一陣發涼,硬著頭皮上前:“文小娘子有何事吩咐?” “成大人,你看看這道縫隙?!?/br> 成然注意力被這道縫隙吸引,仔細看了看,便命侍衛將床移開,順著縫隙翻開地板,赫然見地板下方挖空,是個大約七八尺見方的密室。 密室中四個孩童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皆被緊緊綁著不能動彈,雙眼被蒙,口中塞布,耳朵眼里亦塞了棉花團,讓他們聽不清外間的聲音,不敢胡亂掙扎,亦不敢隨便出聲呼救。 侍衛跳下密格,將孩童一個個抱起來,送上地面。四個孩子都嚇得哭了起來,其中一個孩子穿著紅色衫子,姜黃褲子,文玹幫著把他抱出來,借里侍衛的刀割開綁住他手腳的繩索,拿下蒙眼布與塞口布、棉花團。 這孩子抽噎著,困惑地眨著眼睛,眸中仍帶驚恐之色。文玹朝他微笑,柔聲問他:“你是不是叫鄭大郎?” 第129章 這孩子點點頭, 瑟縮地環顧四周,終于有點明白過來:“姊姊,你們是來救我的?” 文玹微笑道:“是啊?!?/br> “我想娘親!”鄭大郎說完, 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好的, 好的, 姊姊馬上帶你去找你娘親?!蔽墨t摸著他的頭,柔聲安慰。 孟裴望著她臉上溫柔的表情, 眼神也不由變得柔和起來, 只是一待她轉身看過來時,便斂去了這一抹笑容, 恢復了淡漠神情。 文玹臉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間淡去:“孟公子, 這孩子的娘親還在等他回去, 其余幾名孩童就麻煩你帶去開封府,尋找他們的父母親人了?!?/br> 孟裴點了一下頭:“自該如此?!?/br> 接著他就轉身吩咐侍衛將屋里一切恢復原狀,并派幾人留守屋中,一樣點著中間正屋與東次間的燈,另有侍衛隱蔽院落內外布網。若還有同伙歸來,便將其一一捉住,斬草除根, 令其不能再在京中猖狂害人。 文玹暗暗氣惱, 他說完這四個字就把她晾在一邊, 還真是連多一句都沒有! “小娘子!總算趕上你們了,大郎找到了嗎?” 文玹聞聲回頭,就見阿蓮面帶喜色匆匆進屋, 便點點頭:“找到啦!沒想到還有好幾個孩子,這伙子人是慣犯,怕是害過不少人家了?!?/br> 阿蓮起初跟著文玹與孟裴一同尋找,卻跟不上他們的奔行步速,漸漸落在了后面,孟裴吩咐一名侍衛留在后面陪她,兩人直到此時才過來。 “太好了!小娘子還有孟公子你們太厲害了!這可是件大好事??!”阿蓮不知方才的驚險,見到他們救出數名孩童不由欣喜又欽佩,又見幾個孩子都驚魂未定,哭泣不止,便抱過一個哭得最厲害的,柔聲安慰著。 · 一行人將四名孩子帶出院落,先帶鄭大郎返回潘樓街尋找他的娘親,其余幾個孩子則先送往開封府,由開封府查明他們父母名姓家住何處,再通知其父母家人。 那幾名拐賣孩童的漢子與婦人,也一同押往開封府關押起來,留待明日再審。 文玹一路上抱著鄭大郎,小聲和他說話逗他笑,偶爾轉眸,貌似不經意地看一眼孟裴,卻每次都只能看到他沉默的側臉,如漆墨瞳冷漠地直視前方。 她漸漸失望,他根本不想解釋,也不想與她和好。 他起初騙她與之同行,又極力攔阻她的冒險之舉,當她責問他“不是你說你心意變了嗎?!”的時候,他似乎有所意動。她還以為他會找機會解釋,說他之前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還是她想太多了嗎? · 從幽暗的小巷進入潘樓街的一瞬間,真的有種驟然回到繁華塵世之感,熙攘的人群,吟唱的商販,不知哪兒傳來的笑聲與歡叫…… 鄭大郎的娘親還等在潘樓街,真的見到自己兒子被找回來,不禁欣喜若狂,當即便向文玹拜下,不住地磕頭謝恩。 文玹急忙讓開,放鄭大郎下地。鄭大郎撲過去,抱住伏地磕頭的母親號啕大哭。 年輕婦人也哭,跪坐在地上抱緊了失而復得的大郎,不停地喃喃自責:“是娘不好,娘沒看好你,娘以后不會了,娘回去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娘都給你做……” 文玹低頭望著這對母子,也覺鼻梁酸澀起來,不由想起自己到東京第一次見到盧筱時的情景。 阿蓮本就愛哭,見此情景更是眼淚汪汪。 “阿玹!” 文玹聞聲抬頭,就見謝氏兄妹穿過人群,朝他們大步過來了。她朝他們笑著揮揮手。 謝懷軒快步走近,見年輕婦人擁抱著鄭大郎,臉上浮起欣慰的微笑:“幸好找到了?!痹倏聪蛭墨t,視線掃過她裙角,見撕破了個口子,不禁變了臉色,關切地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謝含瑩亦道:“阿玹你頭發有點亂?!?/br> 文玹摸了摸頭發,她自己抓松的發髻,在與阿蓮重逢后讓她重新梳過了,但畢竟匆忙梳就,這一半邊的發髻顯得有些毛糙,不似原先那樣梳得油光水滑。 她笑了笑:“是我毛手毛腳地,只顧找人,沒留意把裙子勾破了,發髻也松了?!?/br> 謝懷軒這才釋然微笑:“既然鄭大郎已經被找回來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你住得遠,我和六妹先送你回去?!?/br> 文玹亦朝他笑了:“好?!?/br> 她忍不住又瞥了眼孟裴,卻見他面無表情地向成然吩咐著什么,根本沒往她這個方向看。她忽然覺得仍抱著希望的自己真是有些傻氣,收回目光轉向謝含瑩:“走吧?!?/br> 她們一行走出十數步了,孟裴才回過頭看著她背影,眸子里浮起一抹淡淡的寂寥。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街道中紛雜的人群中,他轉向成然時,目光已經變得冷靜堅定起來。 · 文玹在回程的馬車上一直默默不語。 謝含瑩小聲問道:“阿玹,你和孟二郎是怎么了?”她問三哥,三哥又不肯說,真把她好奇壞了。方才見了阿玹與孟裴相處的情形,兩個人目光就沒對上過,像是發生過什么大事。 文玹搖搖頭:“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一直避著不見我,我去找他問,他就說心意變了?!?/br> “奇怪……什么事都沒,他為什么會變心?也沒聽說他家里給他議親??!”謝含瑩琢磨著道:“你沒再問過他嗎?” 文玹搖搖頭沒說話。 謝含瑩訝然道:“為何不問?” 馬車正駛過舊曹門,車里暗了一陣,又亮了起來。 “他不會說的?!蔽墨t看向車外,出了舊曹門便是外城東廂,街道兩邊還未關門打烊的商鋪就變少了,一路繁華喧嚷的街市與吟唱叫賣之聲都被留在了車后。 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他在考量清楚之前不會輕易做決定,但一旦決定了,行事堅決不會反復不定,以他的性子,對她說那番話定然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但她在回程的馬車上細細回味今天晚上所歷的一切,當她與他一同尋找失蹤的孩童,共同對敵的時候,她仍能感覺得到他的關心與維護。他一直回避與她對視,只有在他假裝指責她悔婚時,他才真正地直視著她,那時候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感情,并非完全是做戲。 她也曾反復考慮過,他的變化是從白礬樓古二挾持孟赟,刺殺延興帝無果一事開始的。若說他突然變得冷淡有原因的話,也只能由此而起。她想起那天回家后與父親在書房里的對話,他們對于端王的猜測與懷疑。他或許知道得更多。 她生氣的是他一個人就做完了決定,從頭至尾沒有問過她,這種自以為是為你好的大男子主義,讓她十分惱火。但她也知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是她在這個時代必然會遭遇的問題。 · 文玹回府后將今日之事對父母詳細講了一遍。 聽到孟裴亦參與尋找鄭大郎,文成周眉梢微微跳了一下,但并未說什么。 文玹繼續說她如何裝成被人追趕去叫門。 盧筱不由擔心道:“阿玹,你是身有武藝,可你畢竟是個小娘子,這樣做太冒險了,萬一屋里面的歹人也學過武,甚至武藝比你還強,你不是就有危險了?雖說你是為了救人,這樣做也太過莽撞了!” 文玹點點頭。這會兒回想起來,一方面是孟裴帶著不少侍衛,她心底清楚他不會讓她出事,另一方面,也有點與他賭氣的意思。她想逼一逼他,也許他會改變決定??墒遣]有什么用…… 她接著說到孟裴跟在她后頭闖入院子,指責她家悔婚,騙過那幾名漢子,兩人順利進入房間,最后不僅找到了鄭大郎,還找到了另外幾名被拐的孩子。 盧筱聽她說著事情經過的時候不由微笑,孟二郎頗有急智,他對阿玹的關心也十分真切,她獨自去叫門之舉確實莽撞,他阻止不及后,沒有任她一個人進去,而是陪她一同進去了。這孩子有情有義又機敏睿智,真的是挺難得,可也是真遺憾。 她這么想著,看了文成周一眼。 文成周見她嘴角邊帶著微笑,眼神中卻微帶惋惜,知道她在想什么,輕輕點了一下頭,經過最近幾件大事,他對孟二郎也頗為欣賞,只可惜啊…… 文玹瞧見他們這樣的眼神,并未覺得泄氣,他們這樣的反應正在她預料之內,她回來說這件事,自然是希望讓父母對他更有好感。 可如今卻是他想要放棄。如果他都放棄了,她是否還要堅持? · 這件事過去兩天后,文玹在家正跟著夏先生學琴,外間忽然急急忙忙跑進一名女使,氣喘吁吁道:“小娘子!太后口諭宣你進宮,夫人請你快準備準備!” 文玹心中訝異,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夏先生見她看過來,便道:“今日便到此為止吧。你也不用送了?!?/br> 文玹行禮謝過夏先生,匆匆出門,見娘親正等在廊子里。母女倆順著廡廊走回內院,盧筱告訴她,太后召她進宮,是因為前日晚上,她救出那幾名孩童之故。 文玹本來還覺莫名,這下倒也安心了,不過仍有疑惑:“雖然對那四名孩童的家人來說這是幸事,可這么小的一樁案子,也不至于感動太后吧?” 盧筱輕輕搖頭:“我也只知是為了此事,至于太后如何得知,又是為何召見,我也問不到更多了?!?/br> 文玹回到自己房里,更衣梳洗,換上一身朱紅大袖,以生色花羅為領,內襯粉色紗短衫,服黃色裙,外罩紅羅褙子,紅羅長裙,緋紅霞帔曳地,以藥玉為墜。 換完這一層層禮服,梳完頭,帶上九朵金寶鈿釵,文玹已經不敢隨便彎下腰了,只能伸出腳來,讓女使替她穿上木底高履。 盧筱亦更衣梳洗,陪她一同進宮。母女倆從宣德門右側券門進了宮,坐著轎子到了景寧殿外,下轎后順著殿廊來到正殿前,引路宮女請她們在殿外等待召見。 文玹這是首次進宮,難免心中惴惴,規規矩矩地端正立著,雙手交握于身前,雙眸半垂看著眼前三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