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這一日申時過半,文玹接了文玨來到國子監外。今天輪到孟裴送她們回家,她們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就見孟裴帶著文瑜出來了。 孟裴一直送文瑜到了文家馬車邊,文玹掀開車簾,伸手拉文瑜上車,孟裴微笑著看他坐好,又抬眸望向文玹。 文玹朝他揚起雙眉,探詢地望著他。孟裴輕輕搖頭,文玹便知古二還是沒能抓住,但她并未流露失望之色,只朝他笑了笑,輕聲道:“會找到他的?!?/br> 孟裴點點頭。文瑜好奇問道:“阿姊,你說的是誰?孟大哥要找誰?” 孟裴淡淡道:“是說我母親養的一只趴兒狗,給它逃出府去了,這兩天都在找它呢?!?/br> “哦?!蔽蔫ば乓詾檎?,又道,“阿姊養的兩只貓也老是跑出府去玩耍,不過到了阿姊喂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會自己回來的,不給吃的還繞著阿姊轉圈,瞄瞄的叫著討吃?!?/br> 孟裴道:“你阿姊養的貓機靈,還知道按時回來。那只趴兒狗可沒這么機靈?!?/br> 文瑜認真地道:“孟大哥,你不用擔心,它玩夠了就會回來的,要是它不回來,肯定是有人給它吃好吃的,它不會餓著的?!?/br> 孟裴輕笑一聲,點點頭:“你說得對,肯定是有人給它好吃的,它才不肯回來?!?/br> 文玹溫柔地摸摸文瑜的頭,這孩子十分正直,心地又純真善良,他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有邪惡,他也在不斷地學著保護自己,但他永遠都愿意相信,這世上的善意比惡意要多。他也在盡力地向周圍人,向這世間表達他的善意與仁厚。 她想盡可能地保護他,保護他這份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她也要保護文玨,不讓他們受一點點傷害! 孟裴笑望著文玹,還只是三月里的事吧,她對他訴說,她與家人相處仍有隔閡,彼此生疏卻又小心翼翼地對待彼此。她覺得自己只是個外人??慈缃?,她與家人相處極為融洽,親密無間,他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蘭姑輕聲提醒道:“小娘子,該回去了,” 文玹點點頭,正要放下車簾,孟裴卻道:“今日天這么熱,順路去趙家豆兒涼水買些涼水或是冰來吃,如何?” 文玹還沒答,文瑜文玨搶著道:“好啊好??!” 文玹失笑,自從單向彥那日帶他們去吃過冰之后,這兩個小家伙是吃上癮了!昨日謝懷軒說蕓巧一事只是虛驚一場,自己沒立下什么功勞就得蒙文小娘子請客,實在愧不敢當,要請回她們,文玹為了文玨便答應了。 沒想到今日孟裴也來這一招,看來甜食冰品果然是籠絡童心的最強法器,百試百靈! · 到了第三甜水巷,眾人下車入店。文玹走在文玨文瑜后面,孟裴則走在最后。四名護衛跟著進入店堂,其余護衛則在店子外各就各位。 文玹放慢腳步,等著孟裴走至她身邊,小聲道:“他不是跟著鈐轄李達來東京的么?他如今沒有差事可做,也許會去找李達。盯著李達,可能會獲得些線索?!?/br> 她不用說孟裴也知她口中的他是指誰,亦低聲道:“除了他之外,還有好幾個同是金州籍貫的人跟著李達一同來到東京,作為他的部曲登記在冊?!?/br> “還有其他金州籍貫的人同來?”文玹訝然,“那幾個人形貌如何?是李達的舊部還是新部曲?” “有幾戶是李達本來的舊部曲,亦有去年九月才剛入冊的?!泵吓岬?,“聽說有個極干瘦的,皮膚黝黑,個兒也不高?!?/br> 文玹低聲道:“孫猴兒!”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此人。 孟裴接著道:“他與古二一樣,也改了姓名,如今姓張名遜。其他幾個同為九月入冊的,登記的都是同一天?!?/br> “那幾個也都是大風寨里的人。古二也許會去找他們,甚至藏身于他們的居處?!?/br> 孟裴道:“沒錯,原先因擔心古二會借助他們對付你或你家人,我已經命人監視了一段時候,未發現他們有何異狀。但古二不敢回自己居處,總要找地方住,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新住處,會去投靠這幾人的可能非常之大。今晨我對父王提過,他會增派人手去監視這幾個……” “小娘子?!?/br> 文玹忽聽蘭姑喚她,一抬頭見文瑜文玨搶在前面進了雅座,蘭姑替他們打著簾子,正拿眼瞅著她與孟裴呢。文玹急忙加快腳步過去,文玨文瑜已經找地方坐下了,她亦跟著坐下。 孟裴緩步走到蘭姑身邊,從荷包中取出盒藥遞給她。蘭姑放下了簾子,驚訝不解地望著他:“孟公子,這是給誰的?” “是給你的,這藥膏消炎止疼的效果頗好,尤其是對關節疼痛特別有效?!?/br> 前幾日雨水多,蘭姑的肩膀疼痛了好幾日,但這些天文府上下忙著準備過中元節,她又要照料文瑜脫不開身,便一直拖著沒去看大夫,只是晚間等文瑜睡下后,拿藥酒擦一下。 文夫人聞到藥酒的氣味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便催她去看大夫,她答應了等忙過這陣再去。沒想到孟裴不僅看出來了,還特意送藥給她。蘭姑不僅是驚訝,更是感動,急忙放下簾子,雙手接過藥盒,朝他福身行禮道謝:“老奴這是老毛病了,孟公子真是有心了?!?/br> 孟裴微笑道:“舉手之勞的小事,蘭姑不必客氣?!?/br> 店里大伯過來打起兩格雅座間的簾子,問他們要點什么,一一記住了,又高聲報一遍給廚房。 成然雙手環抱于胸前,斜倚在廚房門口,與大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視線卻半刻不離廚房里的廚子。 等著冰品制作的時候,文瑜說起今日學堂里的趣事,文玨笑聲不斷。文玹微笑望著他們,偶爾回頭與鄰桌的孟裴相視而笑,心中忽然覺得,古二這茬也不完全算是壞事。 第115章 今年中元節后緊接著就是末伏, 連著有四日休沐。中元節前幾日,市井間就有賣各種冥器靴鞋、幞頭帽子、金犀假帶、五彩衣服等等,皆是用竹條搭出架子, 以紙糊之, 再加以彩繪而成。 而潘樓與州東州西瓦子亦如七夕一般熱鬧喧囂, 雇傭樂人伶人,自七夕起, 便連日上演名為“目連救母”的雜劇, 觀者每日增倍。小販們來去賣著各種應季鮮花鮮果瓜子蜜煎,還有印賣《尊勝目連經》的, 購者甚眾。 到了七月十四, 休沐開始, 節慶的氣氛更加高漲,不管瓦子里還是酒樓里、街道上,都滿是玩樂耍鬧的人,即使文家地處城東廂而非內城最繁華的地段,仍能感受到濃烈的節日氣氛。 文玨文瑜心癢之極,懇求父母帶他們出去看戲耍樂。顧慮到古二還未被擒獲,去人多之處難以確保安全, 文成周與盧筱不允許他們出門去玩。文玨文瑜都十分失望, 但就連文玹都不肯答應帶他們出去, 他們也只能乖乖呆在家里。 這日午后,元德來到文府,文玹得知后便來到外院書房外, 輕輕敲門:“爹?!?/br> 文成周來開了門,讓她進去。 元德向她拱了拱手,接著轉向文成周,繼續道:“張遜獨自居住,自己并不做飯,每日都是在外面食店或酒樓用飯,但這幾日他都是買回住處去吃,且買的食物都是雙份?!?/br> 文成周淡淡道:“他所居之處還有一人?!?/br> 元德道:“不錯?!?/br> 文玹急切追問道:“可知那人是誰?” “那人并未曾露面,不知他身份?!痹聯u搖頭。 “若說不是胡覺義的話,時機未免過巧?!蔽某芍芡?,“王爺是否會抓捕張遜藏匿之人?” 元德用那略顯暗啞的獨特嗓音答道:“王爺自有計議,還請文相公放心?!?/br> 文成周微微挑了下眉,沒再說什么。 將元德送走后,文成周沉吟著對文玹道:“這幾日休沐,你和你婆婆、娘親還有弟弟meimei回考城去住幾天吧。古二既然還在東京,你們去考城反而安全?!?/br> 文玹搖搖頭,目光堅決地望著他:“爹,我也覺得娘親和二妹三弟他們最好去考城暫住幾日,但我要留在這里?!?/br> 文成周瞧了她一會兒,輕輕點了一下頭。 · 七月十五中元節,清晨起來祀祖。女使們在桌面上鋪陳練葉,并在桌子四腳系上麻谷顆兒,用新米、明菜花油餅、酸餡、沙餡、乳糕等素食祭供先祖,乃是祭告祖先秋收豐成之意。 祀祖之后,盧筱便帶著文玨文瑜回考城娘家,文老夫人也一同前去,由馬辰率端王府的護衛一路護送。 晌午,馬辰回到文府,回報文夫人一行平安抵達考城,同時他帶來消息,昨夜里許副承旨在回府的路上,轎子被人攔下過,至于什么人攔的,說了什么并不清楚。監視之人雖然想要設法跟蹤攔轎之人,但那人身手不凡,最終還是被他甩掉了。 文成周與文玹對視一眼,父女倆都清楚,一般的人若是要找許副承旨,用不著深夜攔轎子,而身手矯捷不凡,又能輕易甩掉王府跟蹤者,這名攔轎者的身份就沒那么難猜了。 可若那人真是古二,他又會和許副承旨說什么呢? · 盧筱與文玨文瑜抵達考城時還未過巳時,去向盧老太爺與太夫人見禮后回到三房院里。 盧經亙與盧三夫人笑吟吟地迎接她們,文成周與盧筱預先來信說過文老夫人亦要來住幾天的事,他們預先安排好了一個單獨的院落,給文老夫人與盧筱,以及兩個外孫外孫女居住。 安頓下來后,文玨與文瑜去花園玩,文玨遇到謝六娘,與她聊過幾句,才知謝三郎與單大郎今日也來了考城,心不由怦怦直跳。 她壓抑著悸動不安的心情,裝得若無其事,又與謝六娘聊了一會兒,才找了個借口離開她。 她支開麗娘,獨自一人順著花園旁廊子走,邊走邊尋,終于在一個亭子里瞧見了獨坐的謝懷軒。 綠琉璃紅闌干,翠竹扶疏,婆娑的枝葉下一抹淡淡青衫,少年倚柱靜思,側顏如畫。 文玨一直都沒平靜下來的心跳得越發狂亂,臉頰燒得發燙。她躲在廊柱后頭,將臉貼在冰冷的柱子上,好讓臉頰恢復平常的色澤。終于讓臉頰稍許涼下一些,她卻始終沒有勇氣走過去。 他只是靜靜坐在那兒,便仿佛匯集了這世間所有的光彩,讓她的眼里只有他。 她想起阿姊說過的話,若是有一個人或事物,你明明喜歡,卻不敢去爭取,那只能說明你不是真正渴望獲得他或它。 她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朝那八角亭子走去。 謝懷軒正在出神,瞧見了她,微笑著起身,朝她點頭致意。 文玨走到亭子里,朝他福了一福:“懷軒表哥?!敝缓拮约赫f話時緊張得聲音顫抖,又怕這小小的顫音被他聽出來,本來已經稍許平復下來的心又開始狂跳。 謝懷軒見她臉頰通紅,以為她是走得急了熱的,便溫和地勸道:“坐下歇會兒吧。雖入了七月,午時前后日頭下還是頗熱的?!?/br> 聽他叫自己一同坐下,文玨心頭喜悅無比,找了他側面的位置坐下,卻仍是羞澀地不敢看他,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亭子里陣陣微風拂過,她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紈扇,心中翻來覆去想著要怎么開口。 兩人靜了片刻,謝懷軒似乎無意地問道:“你大姊怎么沒來?” 文玨一怔,手中的紈扇便沒拿穩,啪嗒落在了地上。 謝懷軒見狀輕笑:“怪我不好,本來安安靜靜坐著突然出聲,嚇著你了么?”說著俯身替她拾起紈扇。 “不不,不是……”文玨急忙搖頭否認,暗恨自己在他面前笨手拙腳,本來已經退去紅暈的臉又紅了起來。 她見謝懷軒把扇子遞過來,便慌忙伸手去接。謝懷軒卻沒把紈扇直接遞到她手里,而是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文玨縮回手,默默拿起扇子,眼神黯然。 謝懷軒接著又道:“我聽叔母說你婆婆也來了,她的腳如今可好些了嗎?” 文玨點點頭:“好多了,如今讓阿梅阿秀扶著,能慢慢地走了,爹爹說婆婆一直窩家里不好,該多出來走走,所以讓娘親帶著婆婆一起來?!?/br> 她抬眸看了謝懷軒一眼,輕聲道:“阿姊也說婆婆多曬日光對骨頭有好處,不管有沒有傷,都是如此?!?/br> 謝懷軒點點頭:“你大姊說得對?!彼中χ?,“可她只知說旁人,自己卻言行不一。這幾日休沐,她也要呆在家里不出門么?” 文玨咬唇,低聲道:“她說她想到了新的機關,要趁著休沐有閑暇,把圖畫出來?!?/br> 謝懷軒輕聲感慨道:“文小娘子真乃奇女子也?!闭Z氣里帶著由衷的贊嘆欣賞之意。 文玨只覺心里一陣苦澀,他拾起紈扇來,甚至不愿直接遞給她,她就坐在這里,他卻沒有關心過她的事,一句句問的都是阿姊。 當蕓巧在國子監門口引起那場虛驚,那一瞬間,他第一個去護著的是阿姊……只要有阿姊在,他眼中看到的,就永遠只有阿姊。即使阿姊不在,他心中仍然只有她…… 她只覺鼻梁酸楚,雙眼發澀,拼命忍著才沒哭出來。 謝懷軒察覺到她的異樣,仔細地看了看她,見她眼圈發紅,既詫異又擔心地問道:“你怎么了?” 文玨避開他視線,聲音細若游絲:“……灰進眼睛里了?!?/br> 謝懷軒溫言道:“你別揉,閉著眼睛別動。你的女使呢?” 文玨依言閉上雙眼,搖搖頭。 “我去找文夫人或六娘過來,你在這里坐著別走開?!敝x懷軒說著起身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