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文玹心疼地摸摸他的后腦勺,他的頭發又細又軟,摸起來順滑無比,只是頸子里后背上都是汗,是又驚又嚇,再加上大聲哭出來的。 她放他下地,抽出手帕替他把汗吸去,接著想要站直身子,可文瑜心中驚恐未消,仍是死死地拽著她衣袖不肯放,她心里一軟,便又把他抱起來了。 侍衛們收到成然信號,先后趕到,將賊人綁起,準備將之押送開封府衙門。 文玹想起蕓巧說的話,便提醒道:“此人可能不是獨自作案,當時夜市里有盞燈莫名燒起來,引開了眾人的注意,他才趁機下手,也許他還有同伙?!?/br> 負責押送的侍衛拱手道:“小娘子放心,關于此事在下會轉告開封府衙門的?!?/br> 見侍衛把漢子押送走,文玹也準備盡快帶著文瑜趕回去,爹娘定然急壞了,要早些讓他們知道文瑜無恙才行。 她亦知今晚與孟裴相處的時光也到此為止了,出了這樣的事,別說爹娘了,就是文玨文瑜也再沒有心思繼續逛玩夜市,肯定是立即趕回家去,給文瑜壓驚。 她不舍地望了眼孟裴,他正吩咐一名侍衛,讓他先盡快趕去向文家人報訊,說文三郎已經找到,安然無恙。 孟裴吩咐完,回頭瞧見她的目光,便朝她微微笑了笑:“以后還有機會?!?/br> 文玹也笑了笑,點點頭。 文瑜哭了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文玹將他放下地,牽著他的手往回走,柔聲問他:“你肚子餓不餓?” 文瑜先搖頭,習慣性地去摸腰間,才想起連荷包都被他丟下了,便又點頭:“有點餓……我的糖都扔完了?!闭f到糖都扔完了,還帶著深深的遺憾與委屈。 文玹不覺好笑,將燕子荷包遞給他:“阿姊再給你買一大包糖,保證你這個最大的荷包都裝不下?!?/br> 文瑜瞧見自己的零食荷包,頓時破涕為笑:“阿姊你要說話算話?!?/br> 他接過荷包,回頭看見了孟裴,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謝過他,便掙脫了文玹的手,轉向孟裴,深深地拜下行禮:“孟大哥,多謝你幫阿姊一起救我?!?/br> 孟裴扶起他:“不用謝我,若是沒有我,你阿姊也能找到你,也能把賊人打倒,我這只是錦上添花罷了?!?/br> 文瑜搖搖頭,還是堅持行完禮才起身站直:“不管是不是錦上添花,孟大哥你還是救了我??!” 文玹笑著牽起文瑜道:“走吧,去找爹爹娘親?!?/br> “嗯!”文瑜用力點點頭。 她右手牽著文瑜,走出幾步,忽覺左手被人握住了,掌心溫暖,將她的手掌整個包住了,他的衣袖寬大,將相握的兩手遮住,一如四月里的那個春夜,只是此時她心頭再無悵惘迷茫。 她回頭,微笑著望了他一眼,心里頭滿滿的柔情,都從眸中流露出來。 三人牽著手并肩走了一會兒,小巷子里光線暗淡,文瑜又有些害怕起來:“阿姊,你再抱我會兒,好不好?” “好?!蔽墨t答應了,輕輕抽出左手,孟裴卻又拉住了。 她一愣回頭,他在她掌心里塞了個軟綿綿的物事,這才放開她的手,轉頭對文瑜道:“三郎今年也七歲了吧,你阿姊雖然力氣特別大,一直抱著你走也吃不消啊?!?/br> 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文玹忍不住嗔道:“什么力氣特別大,這話說的……” 孟裴回頭訝然道:“一石二斗的弓不是也被你輕輕松松拉開了?你力氣還不大嗎?” 文玹又氣又好笑,嗔道:“那也不能這么說我?!彪m然說的是事實,可聽起來總覺得像是形容女力士或是女金剛的用辭。 孟裴道:“好好好,以后就睜著眼睛說瞎話,三郎,你阿姊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是抱不動你,這樣,你走中間,我們一人一邊牽著你,再讓成然在后面壓陣,這樣就不怕了吧?” 文瑜捂著嘴直笑,點點頭走到他們兩人中間,一邊一只手牽好了,回頭看看,門神一樣高大又不茍言笑的成然就走在他身后,還真的就不害怕了。 文玹也知孟裴是為了讓文瑜別再想著恐懼之事,故意說笑逗他而已。她低頭去瞧他塞在她手里的物事,那是她縫給他的貓兒香囊,但只有虎斑的那只,她回頭望了他一眼,他笑著指指自己腰間,她才發現他把黑貓兒的香囊掛在了腰間。 她把虎斑貓的香囊掛在自己腰間,抬手時忽然聞到一股與他身上一樣的清爽冷香,便知道他在這枚香囊里放了他平日所用的香料。 她輕笑了一聲,一起掛成對兒的香囊,帶同樣的香料,雖然不能明著昭告天下,卻是情侶之間的小小證明與聯系,是兩人才知的小秘密。 “阿姊,你笑什么?”文瑜好奇地問道。 “我是想到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蔽墨t開始說買櫝還珠的寓言故事給文瑜聽。 她說了兩個小故事后,孟裴忽然問她:“你曾提及一本話本,歪編玄奘法師的,你可還記得?叫什么名字?” “你還記得此事?”文玹心說這個時候連西游記還沒呢,她也不怕告訴他,“那本叫大話西游?!?/br> 孟裴道:“我就想看看,那話本子里的玄奘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會讓你想到我?!?/br> “那是很久以前看的,”文玹啞然失笑:“我倒是還記得里面內容,有空可以寫給你,可是你別失望,那話本子里的玄奘法師是個丑角,我只是因為你騎著白馬,想到了其中一句話——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玄奘法師。所以才忍不住發笑的?!?/br> 孟裴聽完緣由,也不禁失笑:“我也不是非看不可,只是好奇罷了,你若是忙便不要寫了?!?/br> 文玹道:“再忙,每日也能擠些時間出來。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寫完罷了?!闭f起忙碌,她問孟裴,“你最近很忙么?我看你變得消瘦了,可不要太拼命,若是因此毀了身子,可是得不償失?!?/br> 孟裴輕輕點頭:“好?!?/br> 文玹遠遠地瞧見有幾個人朝他們而來,步履匆忙,幾近奔跑,再走得近些,看出是文成周帶著兩個小廝,便加快腳步朝他們迎過去。 文成周雖聽孟裴的侍衛傳訊說找到文瑜了,可直到走到近前,瞧見文瑜真的安然無恙,這心才徹底放下。只是心中暗嘆一聲,他雖不想與端王府牽扯更多,卻偏偏因文瑜走失,再次欠下孟裴一個人情。 且以文成周的敏銳,又怎會看不出孟裴今晚出現在夜市附近的原因,絕不會是偶然相遇這么簡單的。 然而即使文成周再怎么不樂于見到如今情形,終究是得他相助找回幼子,心中對于孟裴此舉,并非沒有感激之意,于情于理都該向他表示謝意。他朝孟裴拱手行禮:“多謝孟公子搭救犬子?!?/br> 孟裴趕緊躬身還禮:“文相公請勿稱謝,小侄與令郎在繁臺有緣相識,承他叫一聲大哥,這是做哥哥的分內事?!?/br> 哪個許你自說自話,自稱哥哥了……文成周額上青筋一跳,咳嗽一聲,朝文玹文瑜招招手:“今夜波折頗多,我們早些回去吧?!?/br> 文瑜答應了一聲,放開孟裴的手。文玹在心底低嘆一口氣,即使孟裴做到如此地步,爹對他的態度還是如此冷淡。她牽著文瑜走到文成周身后,抬眸望了孟裴一眼,他臉上倒沒什么不快之色,反朝她笑了笑。 文成周:“孟公子,告辭了?!?/br> 孟裴卻道:“文相公,小侄送送你們?!?/br> “不用了,孟公子請回吧?!蔽某芍苷f完,不等孟裴再說什么,牽著文瑜快步朝前走,要先去相國寺橋附近,與盧筱文玨以及謝含瑩會和,再一起乘坐馬車回府。 文玹慢吞吞地走在他們后面一些,孟裴走近她身邊,與她并肩而行。 文成周頭也沒回,突然叫了一聲:“阿玹?!?/br> 文玹答應了一聲,趕緊往前幾步,離孟裴遠一點,又問:“爹,什么事?” “你娘方才沒能找到瑜兒,急得差點暈過去,即使此刻知道他無恙,終究等得心焦,我走快些吧?!?/br> 文玹愧然道:“是?!奔涌炝四_步。 第103章 一行人回到相國寺橋附近, 于伯把車停在離橋不遠的河堤邊,國公府的馬車也在一旁。 謝含瑩陪文玨等在車里,盧筱卻立在馬車旁, 遠遠瞧見他們便快步迎過來。謝含瑩與文玨聽說文瑜回來了, 也急忙下了車。 “娘!”文瑜一見娘親, 便放開文成周的手,飛奔著撲進娘親懷里, 在她溫暖又綿軟的懷里, 他只覺委屈得不行,小嘴一癟, 眼圈一紅又想哭, 可想想阿姊才夸過自己勇敢, 一旁又有孟大哥與謝家表姊在看著,他吸了幾下鼻子,還是把眼淚強忍回去了。 盧筱曾經歷過失女之痛,方才這一個多時辰里差點又要失去幼子,心中惶惑痛悔自責尤甚,此時抱著文瑜,眸中含淚, 心中充滿失而復得的狂喜歡愉, 緊緊抱著他, 再也不想放開! 文玨自幼與這個弟弟最親,兩人從小玩到大,她上的女學與文瑜上的學堂本就相鄰, 每日去學堂亦是一道去一道回來,幾乎從不分離。 得知文瑜走失,她心中著急難過不比盧筱少半分,方才在車上不停地許愿發誓,像是文瑜若是能回來,她一定不會再騙他逗他惹他發急,她一定不會再和他搶糖果糕點吃,樣樣都把最好的留給他,只求他能平安回來。 此時見到文瑜真的回來了,她興高采烈地撲過去,連娘親與弟弟一起抱住,嘴里喃喃道:“三郎,三郎你可回來了,我許了好多愿,你終于平安回來了?!?/br> 謝含瑩也道:“可真是太好了,這許愿要是應驗了,可得去上香還愿才行?!闭f著朝文玹眨眨眼。 文玹朝她笑了笑,這鬼丫頭就屬她主意最多,可也多虧了她熱心相助,今晚才有機會與孟裴見面。 盧筱抱了文瑜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瞧見一旁微笑的孟裴,心中對他滿是感激之情,放開文瑜,朝他深深一拜。 孟裴急忙側身讓開,又道:“文夫人千萬不要如此,今夜小侄本是無功,若非三郎機智,一路丟下糖果,若非文小娘子細心發現地上的糖果,我們也沒這么容易找到他?!?/br> 文玹輕聲道:“娘,沒有孟公子幫忙,我也沒這么輕易能救下文瑜?!?/br> 盧筱點點頭:“確實如此,孟公子莫要謙虛推辭,文家受你恩德頗多,改日還需上門致謝?!?/br> 孟裴卻搖頭道:“文夫人心意,小侄就慚愧地領受了,但請文夫人不要再為此事特意去端王府,過了今晚,此事就不要再提了?!?/br> 聞言文成周有些意外地望了孟裴一眼,但也沒再說什么。他回頭見盧筱面色不好,不由擔心起來,勸道:“筱娘,今夜這場波折,不光三郎受了驚嚇,你也受驚受累了,還是早些回去吧?!?/br> 盧筱點點頭,又朝孟裴福了一福表示感激。孟裴趕緊還禮。 文玹知道分別時刻已到,戀戀不舍地望了孟裴一眼。 孟裴瞧見她這樣眼神,不由胸口一熱,卻也不敢多看她,只朝文成周道:“文相公,不如小侄送你們一程?” 文成周淡淡道:“心領了,孟公子今夜也是辛苦,還是早些回自己府中歇息吧?!闭f完也不看他,扶著盧筱上車。 孟裴輕輕嘆了口氣,望向文玹。文玹磨磨蹭蹭地拖在最后,還想與他多說幾句,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文成周看著文玨文瑜上了車,回頭催促道:“阿玹?!?/br> 文玹不得不回到馬車邊,卻聽見遠處有人驚訝地叫了聲:“文相公?二弟,這么巧在這里相遇?” 孟裴臉色微變,文玹亦訝然回頭,就見孟赟與竇先生帶著數名隨行,正從相國寺橋下來。 孟赟在橋上就瞧見文相公身邊立著一名身姿裊娜的少女,梳著尖尖的雙螺髻,穿著一件素白的蜀繡山茶花羅衫,齊腰一條寶藍絲絳,束著霜色的百褶紗裙,纖腰盈盈一握,雖是一身極素淡的顏色,卻更顯娉婷清麗。 聽見他的聲音,她回過頭來,白皙俏麗的臉龐上,秀氣的長眉微挑,黛眉下一雙澄澈明眸,宛若一泓秋水照人寒,瞧過來的眼神十分直接,沒有絲毫羞澀作態。 孟赟不由驚艷不已,暗暗琢磨這小娘子是誰? 文相公家中就兩個女兒,看她衣裝首飾并非女使,孟赟一時還以為她是文家的哪個親戚,走近了才認出這是文玹,不由更為驚異,暗道文家長女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漂亮了,也難怪孟裴為她了著迷。 文玹先前急著尋找文瑜,帷帽早就不知飛去了哪里,之后始終與孟裴在一起,就再沒想起來要戴。她也沒有在意孟赟,只看了他一眼,接著就被他身后另外一人吸引住了目光。 古二…… 他的左臉明顯帶著受重傷后留下的殘疾,也許是被義父所傷之后,躲起來養傷,并未好好整骨,導致顴骨塌陷?;蛟S是為了掩蓋臉上殘缺痕跡,他還留了絡腮胡子。 但哪怕他左臉歪斜,哪怕他留了滿腮的胡子,眉眼卻依舊,文玹在山寨中與他相處了十多年,又怎么會認不出他? 可他怎么會跟孟赟在一起?!孟赟在金州應該見過他幾次,難道是容貌變化認不出他就是古二了么? 古二望著她,嘴角一彎,扯出一個微笑來,只是他面容歪斜,這微笑便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文玹一驚,難道他只看了這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孟裴亦瞧見古二那抹詭異的微笑,不由微微蹙了一下眉。 孟赟從方才起,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文玹,瞧見她臉上的驚異之色,只以為她是因胡覺義長得丑陋而驚駭,便笑著走近道:“文小娘子不要害怕,這位胡奉職是受過傷才顯得有些……特異?!?/br> 文成周走上兩步,正擋在他和文玹之間,行了一禮道:“還請世子見諒,犬子方才受了點小驚嚇,有些不適,這會兒就要回去了?!?/br> 孟赟訝然又關切地問道:“文相公,出了什么事?” 文成周淡淡道:“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別掃世子游玩之興了。兩位,告辭了?!闭f完就轉身讓文玹上車回家。 此時人多眼雜,文玹沒有再看孟裴,更沒朝孟赟看過第二眼,半垂著頭福了福,便轉身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