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文玹訝然:“這之后你們就一直住在檀臺寺里面?”她那天在檀臺寺外幾經猶豫,是否要去敲小院的門,可沒想到爹爹和小酒竟然會在檀臺寺里,竟然就和她離得這么近! 張大風卻搖頭道:“只是住了一小段時日,后來出了點事,那幾日我染了風寒,沒去博坊,半夜里有個賊摸進寺廟想偷錢,被僧人撞見,那賊意圖行兇,被我擒住。我怕衙差來查案時惹上麻煩,就搬走了?!?/br> “直到你和姓孟的發現了古二的住處,我知道這事拖不得了,昨晚就趁他睡著后迷昏他,把他帶了出了?!?/br> “那阿關呢?” “阿關?”張大風道,“我帶著古二出來時,她大概聽到動靜,從她屋里出了來。小酒捂著她嘴不讓她叫,我剛想敲昏她,她就自己暈過去了。我們就沒管她?!?/br> “后來古二的屋子起了大火,想來不是你們放的吧?” “自然不是。我就悄悄地劫個人而已,放火干嘛?嫌事情不夠大嗎?” 文玹也就不問此事了:“六叔人呢?怎么不見他?”她側頭看向小酒,“你們出了臨汝后去了哪里?之前在淮縣我就問過你,你卻不肯多說?!?/br> 小酒略顯委屈地道:“那時候我以為你會和我走嘛,路上再慢慢和你說也不遲啊,誰知道你沒去高陽正店后巷,倒是一早就跟姓孟的離開淮縣了?!?/br> “當時有當時的考慮啊?!蔽墨t道,“你這會兒說就是了?!?/br> 小酒想了想后:“我們那時候出了城,在路邊等你好久都沒見你來,我怕你出事,但我又想,你平時鬼主意那么多,多半只是找不到機會出城而已,再說我也不能丟下有傷的六叔不管不顧就來找你啊。天晚了,牛車要回城,我就背著六叔在附近找落腳的地方,總算是先把他安頓下來了?!?/br> “第二天我回碰頭的地方,沒見到你,也沒見你留下的記號,就想回城里去找你,可城門口進出都盤查得特別緊,我在附近兜了幾天都沒有找到機會進去,我想你大概也是一樣,只是找不到機會出來?!?/br> “就這么過了好幾天,我每天都去碰頭的地方看看,再去城門口看,直到盤查沒那么嚴了,才找到機會進城。我先去陳家邸店打聽,陳娘子把你留下的東西給我看,我才知道你跟姓孟的走了?!?/br> 說著小酒拿出片卷起來的薄綢布,上面寫著幾行蠅頭小字,文玹一見便認出來,是自己向成然借錢后,偷偷卷在穿錢的細繩上,留給陳娘子的信。 “陳掌柜陳娘子都是好人,他們知道我要來找你,就把錢還給了我,要我帶給你?!彼恍?,“不過我去找你的一路上,都給我當作盤纏花光了?!?/br> 文玹還想多問問他六叔的事情,卻聽外面孟裴的聲音輕輕響起:“時辰不早了?!?/br> 張大風一拍膝蓋,站了起來:“阿玄,你走吧?!?/br> 第85章 文玹雖然心中難舍, 也只能無奈地跟著起身:“爹,你們接著要去哪里?真的有地方安身嗎?” 張大風卻只道:“自然有的,但你不用知道, 告訴你, 你也不能去找我們?!?/br> 文玹怕他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說有地方去的, 但也知他對孟裴仍有戒意,執意不要孟裴相幫, 更不肯透露要去哪里。爹爹這脾氣, 若是他不肯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何況他說得也有道理, 她知道了又如何, 難道還能去找他們么…… 她知道自己該走了, 可她還有許多的事想要問他們,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和他們說…… 縱有千言萬語,惟恨相聚時短。她只能對張大風道:“爹,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再去尋仇,好好過日子,要一直平平安安的?!?/br> 張大風瞪著她:“那你答應我的事呢?” 文玹快速地瞥了門外遠遠站著的孟裴一眼, 他正與成然低聲說著話。她小聲道:“你放心?!?/br> 她又轉向小酒:“哥, 你都長那么高了, 也得學著機靈點了,別老是什么事都不過腦子。爹爹也會老的,到時候還得靠你照料他, 我已經,我已經……” 小酒連連點頭,搶著道:“我會的,我會的,阿玄你放心?!?/br> 張大風聽見她說他老了,不由一瞪眼:“誰說我老了?就剛才那會兒,臭小子還不是給我按在地上打么?” 小酒臉紅了紅,不服氣道:“過十年你再打我試試?” 張大風提起醋缽般大的拳道:“不用過十年,這會兒就試試!” 小酒急忙跳開三步遠:“不要內斗給外人看笑話?!?/br> 文玹大笑:“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打也關起門來打?” 離別時文玹一直在笑,笑得雙頰都發酸了,直到最后那句“保重?!彼际切χf的。她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她希望在記憶中留下更多的歡笑而非離愁。 然而再是如何不舍,她仍不得不離開,而他們也將不得不離開,去往她不知何處的遠方,也許今生再無相見機會。 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他們也站在原處,并未回到土地廟中去。 直到她走入樹下的陰影中,張大風才嘆口氣,轉身往土地廟走去。小酒卻站在原地不動,張大風走出兩步,回身來對他道:“進去睡吧,后半夜換我守夜?!?/br> 小酒卻搖搖頭。張大風也就不再勉強他,自回土地廟里去了。 · 回城的一路上,文玹都沉默著,孟裴也很體貼地保持沉默。 中途下馬休息,侍衛過來牽走渠黃,喂它水喝。 起風了,文玹仰望夜空,隔著面紗月影朦朧,那一縷縷的淡薄云絲,從東而來,向西而去,隨風而馳。 爹爹也是會老的啊,本來是多結實的人啊,在寨子里的時候,從未有過什么頭疼腦熱的,方才卻說他染了風寒,連博坊都去不了,不得不在寺中休息養病。 小酒……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像個真正的男子漢般獨當一面??裳矍斑@樣的小酒也是她喜歡的。 她并不想哭,她只是惆悵,才方離開,她已經開始想念他們了啊。 他把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她亦反握住了,他的掌心很暖。 · 他們趕回到東京城內,已經四更時分了。天色雖然未明,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賣早點的小販、牛車、馱著貨物的驢…… 孟裴在城門附近準備了馬車,讓她換乘,雖然比騎馬要慢些,但更隱秘些,也更便于休息。 她摘下帷帽,稍許向后靠著右側車壁,只覺身心俱皆疲憊不堪。頭一次騎馬趕路,幾乎一整夜都在馬背上,此時一旦坐下,她全身都像是散了架般酸痛。馬車雖然也顛,但至少可以放松靠著。且這輛車的坐墊與靠墊都特別厚軟,坐下后簡直就不想再起來了。 馬車快到朱雀門時,車輪壓到石塊,猛地顛起,車身亦向左傾倒而去。 文玹正愣愣出神,完全沒有防備,頓時隨著車身的傾斜而朝前傾倒。她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剛想伸手去撐對面車壁,已經被孟裴抱住了。 他用左手穩穩撐著車壁,右臂環住了她,將她護在胸前。 她被他抱了個滿懷,頓時連呼吸都亂了,心頭像有小鹿亂撞,又像是無所憑依地孤懸在半空,讓她心慌意亂。 馬車并未傾覆,很快右側車輪落回原處。前頭的成然問道:“公子,你們沒事吧?” 孟裴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沒事?!辈恢遣皇撬康锰年P系,他的嗓音聽起來比平日要低沉一些。 方才那種情形,即使她反應慢了一瞬,仍然足以保護自己,他應該也知道吧…… 她認為他接著就該把她放開了,可他卻并未放開。 文玹想她應該推開他的,可她只是一瞬間的猶豫后,便將額頭輕輕擱在他肩上。此時此刻,她真的很需要有個人能讓她靠一下,一個能讓她完全放松下來的人,讓她從他那兒得到一些慰藉。 孟裴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方才那一瞬她身子有些僵硬,似乎是想推開他,但接著她就放松下來。 他不想被她察覺自己有多緊張,刻意地壓低聲音,刻意地放緩放慢呼吸,但他卻無法控制胸腔中不斷加劇的心跳。 他扶著她坐回座位上,讓她靠得更舒服些,也離他的左胸遠一些。 文玹閉著眼睛倚在他的肩頭,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她喜歡他身上的清爽氣味,貼近之后,不僅是香料的香味,還有他獨有的氣息。他的呼吸輕輕掃在她的額角,帶著微溫的熱意。 孟裴側頭看著她。方才的劇烈晃動,把本就調得很暗的燈火晃滅了,朦朧的晨光帶著淡淡藍色,從車簾的縫隙間透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肌膚十分光潔,微朦的光線下,像是汝瓷一般細膩,帶著柔和的光澤,讓人忍不住想去輕撫。 她察覺到他的手指輕觸她的臉龐時,心底竟然有些難以名狀的萌動,回過神來時,才發覺他的呼吸已經不是輕拂在她的額角上了,而是漸漸下移,輕輕拂著她的鼻尖與雙唇。 她陡然驚覺,一睜眼一抬頭,發現他俯低頭已經靠得極近,她匆忙抬頭的時候,嘴唇似乎還和他的擦了一下。 她急忙推開他,心中后悔至極。她在做什么???這不是她前世,這里不是現代社會,她夜里私自出來,和他一起出城已經夠出格的了!光是那樣,還可以說是為了去見義父義兄,然而他方才過來牽她手的時候她就不該反握他的手,更不該讓他抱住了還自己靠過去! 他會怎么想她?怎么看她?他因此看輕她,覺得她可以予取予求么?! 即使他喜歡她,不代表著他會尊重她,她想要的難道就是這樣的馬車私會,摟摟抱抱么? 她不但后悔,還生自己的氣。從車簾向外看了一眼,見已經是自己家附近了,便抓起帷帽,對他匆匆說了聲:“孟公子,多謝你相助我見了義父義兄,日后一定會設法答謝?!比虥]有看過他一眼,說完就要下車。 “阿玹!”孟裴伸手來拉她手腕,她縮手躲開,掀開車簾便跳下車。 孟裴急忙叫道:“停車!成然,停車!” 文玹知道落地后有慣性,下車時臉朝著馬車行進方向,落地后順勢朝前奔了幾步才抵消了慣性,接著便戴上帷帽,轉身朝自家方向快步而行。 孟裴等不及停車也跟著一躍下車,站定之后朝她追了過去。 文玹腳步匆匆,穿進一條小巷。孟裴大步追了上來,攔在她前面,低聲道:“你先停下!” 文玹看了看周圍,雖然此時巷子里還沒人,但眼看著就要天亮了,她不想在家附近與他發生爭執,便停下腳步,只是目光仍是不看他。 孟裴見她真停下等他說話,一時之間反倒不知該怎么說了。 文玹等了一小會兒,不聽他開口,抬眸望了他一眼,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墨眸中既有悔意亦有歉意,不由心里一軟,便放柔了語調輕聲道:“時辰不早了,我真該回去了?!闭f完福了一禮,從他身邊繞行過去。 她走過他身邊時,孟裴的手抬了一抬,卻還是放下了,只佇立原地,默默望著她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成然聽到孟裴叫停便立即收韁,但馬車一時半會兒哪里停得下來,仍是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下。他跳下轅座,從后面追了上來,遠遠地瞧見這情形,便也停步候在數丈外。 孟裴聽見成然的腳步聲,收回目光,轉過身大步朝來路回去。 成然也就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 文玹回到自己的小院,摘下帷帽,小心地從屋后繞出來,側耳聽了會兒,院里還是靜悄悄的沒什么動靜,便快步回到自己屋后。 昨晚出來前,她特意留了后窗沒關,此時探頭朝里面張了張,屋內并無異狀,她便翻窗而入,迅速換下身上衣裳,躺回床上。 不一會兒,阿蓮起來了,看看時辰,平日這時候文玹該起來晨練了,她的門卻緊緊關著。但文玹昨晚和她提過,說自己背書會背得很晚,早晨可能晚些起來。阿蓮便放輕腳步,去東廂叮囑麗娘,一會兒二娘起來時,提醒她放輕聲音,別吵醒了她阿姊。 第86章 文家喬遷新居, 各種忙碌,但也是忙得高興。于此同時,盧筱的一品誥命下來了, 被封為秦國夫人, 此乃大國稱號, 本朝開國至今也只有過兩位秦國夫人,其中一位還是高.祖皇后的親jiejie, 由此亦可見圣上對文成周的器重。 盧筱這一被冊封, 文府便迎來了第二輪收帖子高峰。前一輪喬遷之喜是送禮與送賀帖的高峰,這一輪, 則是大量邀請秦國夫人去赴宴的請柬, 從五月到七月間, 婚娶生子的,滿月周歲的,生辰賀壽的都有。 盧筱倒不像文成周來者全拒,從中選了幾家,回帖答復會去赴宴。 其中還有謝盧氏送來的帖子,素凈的一張梅花箋,并非宴會請柬, 只是堂姊妹間親好, 邀她去做客, 并請她帶文玹姊弟過去,說是上次考城一聚,六娘與兩姊妹都十分投緣, 正好讓她們表姊妹多交往。 盧筱便回了帖子,約定月底最后一個休沐日去鎮國公府做客。 · 剛遷入新居,少不得許多整理布置的瑣碎事情,然而文玹每日要上的課卻雷打不動。盧筱把內院最外面一進的西廂設為文玹學習所用,請夏先生在其中為文玹授課。 這日午后,夏先生要文玹練琴。她雖頭皮發麻,也只能乖乖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