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文玹默默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孟裴把事情講得很清楚了,也沒有瞞著她什么,與她在大風寨所經歷的事情都能對得上,唯一讓她意外的是古二說他仇家亦在東京的那番話。 孟裴也知她需要時間慢慢理順這件事,便只是又替她滿上了一盞荔枝涼水。 文玹輕聲道了謝,喝著甜潤的涼水,將事情從頭到尾又回了一遍,突然微微凝眉道:“不對?!?/br> “何事不對?” “火不是他們放的,侍衛進小院察看阿關時,屋子還未起火不是嗎?那火是誰放的呢?還有阿關,她暈厥過去了,火燒起來的時候她還在不在?但她一定是在火勢大起來之前就離開了,趕來幫著滅火的街坊都沒見過她?!?/br> 孟裴點點頭道:“這件事暫時不清楚,當時在場的四名侍衛,著重是跟蹤張大風他們,并未在意她?!?/br> 文玹放下茶盞,凝望著他:“你要是找到他們停留或暫住的地方,你想要拿他們怎么辦?” 她并不明確孟裴如今的態度,若說他要以古二為餌,擒獲她義父義兄的話,早在他們將古二帶出院子時就能出手,即使是那時他的侍衛人數不足,但城中時常有鋪兵巡邏來去,侍衛只要出示端王府腰牌,就能調動附近鋪兵,以人多制人少,足足可以將他們包圍并擒獲。 他沒有讓人公開圍捕他們,多半還是顧慮到她吧?可他仍然監視跟蹤他們…… 孟裴不答反問道:“你想怎么辦?” 文玹訝然:“為何要問我?你大費周章花這么多人力盯著古二,獲得張大風與小酒的下落,是為了什么?” 孟裴微笑瞧著她不說話。 文玹微微張開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難道他是為了她? 她想起他在繁臺的天清寺外說的那番話。若是心里由衷的喜歡一個人,自然而然會想要討好她,想要給她最好的。一心想要讓她開心愉悅,滿心想要看見她的笑顏而非愁容。 她望著他的雙眼,輕輕地說道:“我想見他們?!?/br> 孟裴點了一下頭:“一旦有他們的消息,我就盡快告知你。但是……” 文玹不由追問了句:“但是?” “古二失蹤,他住的屋子又起了火。如今這情形,他們不會冒險進京城,只會在京郊甚至更遠的地方尋找藏身之地。然而你卻不能離家太久?!?/br> 文玹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夜里家里人都睡下之后,我能出來一整夜,只要在五更之前回去就行?!?/br> 孟裴挑了挑眉,夜里偷溜出來……她還真夠大膽的!不過轉念一想,她自小在山寨里長大,自然不會有太多顧忌。 “今晚你等我訊息,若是過了亥時還沒有音訊,你就歇息吧,明天再說?!?/br> “好?!蔽墨t點點頭,朝他誠摯地說了聲:“謝謝?!?/br> 孟裴反倒顯得不甚高興:“不必謝……” 文玹彎起嘴角:“我感謝的是你的心意,是因為你才懂我最想要的。我很喜歡?!?/br> 孟裴的嘴角亦不由彎起。 “我該回去了?!蔽墨t下了車,朝他福了福,轉身快步而行,到了木器鋪子后門,她回頭望了巷子口一眼。 車簾仍然掀起,他從車里遠遠地望著她,視線相觸的時候,兩人相顧而笑。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孟裴才放下車簾,眸中笑意不褪:“走吧?!?/br> · 孟裴回到聽梧閣,見孟涵正等在門外。 孟涵一見他便迎了上來,手中拿著一瓶薔薇露,垂眸望著腳尖道:“二哥,方才是我不對,我不該亂動你桌上東西……”她抬眸,可憐兮兮地望著孟裴,“但我真不是存心的,我只是見那只紫檀木盒樣子好看,才拿起來看看的,沒想到會打破了。這瓶一模一樣的賠你,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 孟裴看了看她手中細頸的刻花玻璃瓶,若是他自己的東西,打破也就打破了,他不會要孟涵再賠什么給他,但她打破的那瓶薔薇露卻有所不同。 他接過瓶子,看了看封口銀漆完好,還蓋著戳記,確實未被打開過,便收了下來:“你不是故意的,我怎會怪你?倒是還讓你多哭了一場?!?/br> 孟涵羞澀道:“我本來就愛哭,多哭一兩次也無妨?!?/br> 孟裴無奈,孟涵真的是特別愛哭,自小就是這樣,看著怯生生的模樣,氣性卻大,兄弟姊妹吃了她喜歡的點心也罷,走路匆忙撞了她也罷,一點點小事就能哭半天,回頭哭完了,倒是就沒事了。 他不覺想到了文玹,記憶中唯一看見她哭的那一次就是擒住小酒那次…… “二哥,二哥?” 孟裴回神問道:“怎么?” 孟涵便把話又說了一遍:“我想找你借字帖。方才就是為這事找你的?!?/br> “要哪本?” “衛夫人的《筆陣圖》。父親說我的字缺了風骨與筋勁,我想再練練?!?/br> 孟裴只道:“這本放哪里了我一時不記得,等我找出來,讓人給你送去?!?/br> 孟涵聽他這樣說,是下逐客令了,便道了聲好,告辭而去。 · 這天晚上用過晚飯后,文玹就回到屋里,坐在南窗下的書桌前,雖然捧著書,卻時時看向窗外,心神不寧。 這是才搬入新居的第一天,文玨興奮得睡不著覺,過來文玹這屋與她說話。 文玹反正也看不進書,便陪她說了會兒話,姊妹倆說笑間,文玨忽然指著窗外叫道:“阿姊,你看,相國寺有人放孔明燈呢!”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冉冉升起兩盞牙白色的孔明燈,隨風緩緩飄向西方。 文玨轉念一想又疑惑了:“對了,我們已經搬出內城了,這個方向不是相國寺?!?/br> 文玹笑道:“也不是只有在相國寺才能放孔明燈??!”她催促文玨,“夜都深了,趕緊去睡吧,明早你還得去學堂呢?!?/br> 文玨道:“阿姊,今晚我同你一起睡好不好?” 文玹望著桌上的書道:“夏先生布置背書,我還沒背呢,今晚怕是要很晚才能睡了,明晚阿姊再同你一起睡好不好?” 文玨吐吐舌頭:“夏先生真挺嚴厲的?!?/br> 文玹訝然:“你怎么知道夏先生嚴厲的?” “阿姊不知道嗎?夏先生每逢雙日的午后,會來學堂教我們禮儀。若是前一堂課教過的沒有回家好好練習,做錯了要挨戒尺的?!蔽墨k好奇地問道,“阿姊,你有沒有挨過夏先生的戒尺?” 文玹忍笑:“沒有,我只要一瞧見她把尺拿起來的樣子,就不敢做錯了?!?/br> 文玨嘟嘟嘴:“我也怕啊,可我越是怕就越是會做錯,若是夏先生盯著我行禮,我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若是能換個和善點的先生,我還能做得更好些?!?/br> 文玹笑著摸摸她的頭:“下回夏先生再讓你做,你就在心里把她當成一塊不會動的木頭,自己管自己把該做的做好就行了。好了,時候真不早了,你該去睡了?!?/br> 她好說歹說把文玨哄回了自己屋,等了會兒見文玨屋里的燈熄了,便也打發阿蓮回自己屋里歇息。 文玹吹熄燈,借著月光換了身便于活動的衣裳,坐在在屋里靜靜地等。 院子里變得沉靜下來,她推門出了屋,快步繞過正屋,來到東北側的院墻邊。她住的小院在宅子東北角,一墻之外便是一條小巷。 好久沒翻墻了??!她先搓搓手,來回轉動手腕以及腳踝,活動了一下四肢關節。 用作庫房的抱廈房墻壁與北墻之間有道三尺寬的夾縫,她站在兩面墻之間,縱身一躍,同時用雙手雙足撐住兩側墻壁,人已經到了半空,雙足發力再次上躍,就已經攀上了墻檐。 她從墻檐頂看出去,巷子里有棵李樹,樹下陰影中立著一人,一身玄青勁裝,正是孟裴。再看看左右,小巷子兩頭都無人。 她雙手在墻檐上一按,身子橫越翻過了墻頭最高處,輕輕落在墻外小巷子里的青磚地上。 嗯,看來她這翻墻的功夫還沒生疏。 文玹站直身子,看著孟裴從樹下陰影走出來,柔和的瑩白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那對清湛的墨眸中盈滿笑意。 她不覺也向他微笑:“我們怎么去?” “馬在前面巷子里?!彼粗?,她換了身寶藍色暗云紋箭袖胡服,玄色高幫鹿皮靴,在頭頂梳了個男子式樣的發髻,用寶藍色束髻小巾扎起。 她穿男裝還真是……賞心悅目呢。 第83章 他們穿過兩條巷子, 剛出巷口,文玹就見到了一匹黃馬,正是她在繁臺騎過的渠黃。渠黃旁另有一匹黑色的馬, 卻與成然那匹踏雪烏騅不同, 這匹黑馬四蹄與全身都是漆黑如墨, 唯額頭有一抹白色,形如紡錘。 她見著渠黃宛如見了老友, 上前摸摸它的耳后與脖頸, 渠黃仿佛也認識她,頭朝她偏過來, 上下蹭著她的手。 孟裴給了她幾塊糖, 她放在掌心, 渠黃兩下就吞到了嘴里。 文玹問孟裴:“你怎么不騎上次那匹白義了?”不會是因為她笑過他騎白馬吧? 孟裴道:“那回你是初學騎馬,白義與渠黃是幾匹馬里面性子最溫順的了。這匹叫盜驪,脾氣暴烈,頗為難馴,不敢讓你騎?!?/br> 果然還是她想多了啊。 成然亦在,身后是他那匹烏騅,比渠黃、盜驪還要高出半個馬頭。他見文玹過來, 便遞上一頂罩著青色薄紗的帷帽。 文玹接過來戴上, 摸摸渠黃的頸子, 翻身上馬后,放下帷帽上的薄紗,雙足后跟輕敲馬腹, 讓渠黃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向孟裴。 孟裴見她上馬的動作并不顯得生疏僵硬,且還記得他的提醒,只用足前部分踩住馬鐙,也就放心地上馬,雙足輕敲,催著盜驪前行,超前她一個半個馬身,在前帶路。 他們三人到了南熏門,城門此時已經關閉,五更才會再開。守衛見了孟裴與成然,立即過來行禮,卻也要按例詢問出城是辦什么事。 成然取出王府令牌與文書,守衛便去開門。機關卷動,發出低沉的“磔磔”聲,亦有鐵鏈與鐵器相互摩擦之聲,城樓西側券門的千斤閘緩緩升起。若非此時急著出城,耽誤不得,文玹還真有點想去看看,這拉起閘門的機關是什么結構。 三人出了城門,門外另有十幾名侍衛等在路邊,過來向孟裴與成然行禮,接著上馬跟在他們后面。 沿路向南行了小半個時辰,孟裴策馬靠近文玹:“你累不累?休息會兒吧?” 文玹搖搖頭,反而加快了馬速。她一心只想快些趕到,絲毫不覺得累。 他們下了官道,順小道向西又行了十多里,文玹不由焦急,若是來回都要好幾個時辰,她還有沒有時間好好與他們相談了? 隔著帷帽垂紗,孟裴雖看不清她臉上神情,但看她不斷催馬加速就知道她有多急,他靠近她,伸手示意她停下來。 文玹帶了下馬韁,讓渠黃慢下來,然后停下,側頭看向他:“怎么了?” 孟裴只道:“就算你不要休息,馬也不能這么跑?!?/br> 文玹低頭看了看渠黃,夜色下雖然看的不甚清楚,卻能清晰地聽到它急促地噴著鼻息,她伸手摸了摸馬背,觸手又濕又熱。它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孟裴柔聲道:“歇會兒吧,再走不遠就到了,但若是把馬累倒了,你怎么回去?” 文玹無奈下馬,便有侍衛過來喂渠黃喝水,給它吃預先配好的含鹽飼料團子。 她走到路邊,望著前方遠處,仿佛依稀能看見村落的樣子,但再定睛一瞧,不過是樹影而已。真的下了馬,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也累了,尤其是腰和腿都又酸又漲。 “坐會兒吧?!?/br> 她聽見孟裴說話,回頭一瞧,路邊已經擺好了兩個馬扎。相隔數丈外,成然與其他侍衛也都在馬扎上坐下休息了。 孟裴遞給她一只葫蘆。她接過來,走到馬扎邊坐下,拔開木塞,嘗了一小口,里面裝著帶著淡淡咸味的橙湯,此時喝起來尤其解乏,她便又喝了一大口。 孟裴在她身邊坐下:“他們就在前面不遠的土地廟里,你有什么特定的訊號么,好讓他們知道是你來了而不是有人要追捕他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