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她抬眸看向孟裴:“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他也在京城的?” 孟裴淡聲道:“就是寒食節那日,成然剛剛得知古二也在東京,只是那時還不清楚他所住何處,又與什么人在一起?!?/br> 文玹既有不解,又有不舒服的感覺,他那時候就知道古二也在東京了,即使當時不知道古二具體所住何處, 難道就不能先給她提個醒嗎? 她蹙眉望著他:“為何你那時候不告訴我此事?” 孟裴挑眉道:“告訴你有用嗎?即使你如今知道了, 你又準備拿他怎樣?你覺得他是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 可他也是有朝廷任命的武官。你是準備罵他一頓,還是打他一頓,甚或是殺了他出氣?你今日倒是知道了他住在這兒, 卻也只能白白生悶氣。與其如此,還不如不知道他在這里呢?!?/br> 文玹氣惱道:“我是不能拿他怎樣,可我寧可知道真相后郁悶生氣,也不愿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后知后覺地欣喜快樂!” 孟裴不以為然地淺笑著,搖搖頭。 文玹見他如此,更為氣惱:“我不知此事與孟公子到底有何關系?我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郁悶也罷,愉快也罷,又與孟公子有何關系?!孟公子也管得太寬了吧!” 孟裴臉上笑容淡了下去,轉眸不再看她,亦不再說話。 車內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文玹話出口后便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太傷人,他畢竟是出于好意,若無他阻止,她方才就要敲門進去了。她也不知怎么了,在他面前就沖動得不像自己。若是換了旁人,她即使心里不舒服,也只會禮貌地謝謝對方,根本不會脫口而出這樣過分的話。 她并不是死要面子不愿放下身架道歉的人,從汝州巧遇開始,在石家村的山石滑坡,在余縣的懷志書院,一直到入京。這一路上,她對他從滿懷戒備與疑心,到漸漸了解,消除誤會冰釋前嫌…… 她珍惜與他之間的這份情誼與獨有的信任,不愿因為這一場爭執而生了嫌隙或隔閡。 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賠不是:“抱歉孟公子,是我說得太過分了,我也不是方才的意思,我只是不愿被蒙在鼓里。孟公子的好意我是清楚的,也一直抱著感激……” 孟裴猛然回頭,打斷她的話:“我何嘗要過你謝我了?!我也曾反復自問,你愉快也好,郁悶也罷,你的事與我有何關系!我為何就是放不下!” 明知她對自己并無特殊情意,卻一直將她的事放在心里,簡直就是前世欠了她的! 文玹懵住了,一時不知該怎么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她不是真的情竇未開或初開的十三歲少女,也不是對他毫無所感,他在她心里所占的比重,早就遠超一般人。她只是以十三歲少女的身份自居,與此同時怕將芳心錯付,不讓自己往那方面去多想。畢竟這個時代姻緣都難以自己做主了,若是再錯付相思,只是白白自苦而已。 然而在這世間,想放卻放不下,想舍而舍不得,想斷也斷不盡的,除了情之一物,還會有其他可能嗎? 難道他…… 孟裴脫口說了那幾句話后,卻見她只是望著自己愣怔,只覺心中酸澀,低低地“呵”了一聲:“文小娘子嫌孟某太多事,孟某以后就不管了?!?/br> 文玹急了:“不不,你管吧,你想管就管。我不嫌你多事?!?/br> 她說得都是什么??!情急得連話都不會好好說了嗎!她頓時臉紅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 孟裴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她被他這么灼灼地盯著看,越發慌亂得舌頭打結,越解釋越沒底氣,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只覺得臉頰不爭氣地越來越熱。別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吧,他其實也沒說什么啊…… 他忽然彎了彎嘴角:“你都這樣說了,我就卻之不恭了?!?/br> 他這么一說,文玹有了臺階下,頓時舒了口氣,只是腦子里還是亂糟糟的,心跳還是快得和揣了只兔子似的。 一時間車里又無人說話了,可氣氛卻與方才迥然不同。 安靜無聲中,隱隱有著壓抑不住的歡喜在升騰。 是忽然知曉了一個甜美秘密的喜悅;是本沒有期望得到回報的默默付出,突然得到了回應的歡樂;是讓人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只想放聲高歌,卻最終只是珍藏于心底的狂歡。 安靜了好一會兒,文玹才略略平靜下來,轉念又道:“可與我有關的事你不能再瞞著我?!闭f這話時連自己都不曾察覺地帶上了撒嬌的語氣。 孟裴微微笑道:“好?!?/br> “一聽就是敷衍的?!蔽墨t沒好氣地道。 孟裴笑而不語。 文玹知道對他再說也沒用,便不提此事,問他自己在心中掛念了許久的事情:“你既然查到古二住在這里,你可知道張大風和小酒如今在哪里?” 她自見到古二起,就明白這小院里不可能再住著張大風與小酒,但他們仍然有可能在這京城里,若是如此,她還是想見他們一面,至少要做個訣別。孟裴既然一直在關注此事,多半會知道他們的下落。他派人盯著古二,除了要阻止自己與他撞面,應該也有部分目的是借此找到張大風的所在。 誰知孟裴卻緩緩搖頭:“不知?!?/br> 文玹用懷疑的眸光打量著他:“你才答應過我不會瞞我的?!?/br> “真的沒查到張大風或是小酒的下落,我只知他們曾經來過東京,但之后就消失了蹤跡,再沒有露面,也許他們已經離開了?!?/br> “若是如此就好了……”她見他眼神誠摯而坦率,應該是沒有瞞她,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亦覺失落。 她的心情十分矛盾,雖然從理智上她也覺得這樣更好,他們不在京城的話,就應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風頭。但一念及自己早前以為他們就在附近看護守望自己的想法,原來只是一廂情愿,她仍不免露出悵惘之色,低低地嘆了口氣,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孟裴知道這是她的心結,輕易是解不了的,便轉了話題問她:“你是怎么一個人跑出來的?” “哎呀!”文玹猛然回過神來,倒抽了一口冷氣,“我該回去了!” 她從劉家精作木器出來,一路找到這里,又與孟裴在車上說了許久的話,前后已半個多時辰了,再不回去,怕是于伯會叫來升去后面作坊里找她,一旦他們找不到她就要糟糕了! 孟裴見她緊張的樣子不覺微笑起來:“馬車送你回去吧,可以快一些。是回文府還是……?” “我要先回貨行巷,劉家精作木器的后門?!?/br> 孟裴便對前面道:“成然,走吧?!?/br> 文玹吃了一驚:“駕車的是成大人?” 孟裴低低笑了一聲:“你沒認出來么?” 文玹回想了一下,方才上車前她匆匆瞥過一眼,馬車前的轅座上坐著個環臂抱胸的漢子,粗布短衫,竹編的斗笠斜斜地蓋在他頭頂,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那下頜的形狀還真和成然挺相似的。 她不由也笑了,向著前頭道:“辛苦成大人了?!?/br> 成然回了句:“不敢當,文小娘子客氣了?!?/br> 孟裴卻道:“你就光知道成然辛苦么?” 文玹只覺他這句話里隱約能聽出幾分邀功的意思來,不覺莞爾:“是,孟公子也辛苦了?!?/br> “一聽便是敷衍的?!泵吓徇@么說著,眸中卻帶笑意。 文玹不由大笑起來。 馬車漸漸駛遠。不一會兒,從檀臺寺里走出一名中年灰袍僧人,斜背著佛緣袋,手中握著串佛珠,神情祥和,緩步穿過小巷,向東而行。 · 馬車駛出小巷,轉上曹門大街。孟裴從算袋取出一只小小的紫檀雕花方盒,遞到文玹面前。 文玹訝然接了過來:“這是什么?”緊接著她鼻端聞到一股幽幽的花香。 孟裴微笑道:“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br> 文玹這才知道她方才從他身上聞到的花香是從哪兒來的。她低頭看了看手中木盒,長寬約兩寸許,高約半尺的木盒,做工十分精致,從側面可以抽開。隨著側蓋的抽開,花香變得更為濃郁起來。 盒中是支圓肚帶細長瓶頸的刻花玻璃瓶,瑩徹透光,帶著淡淡的粉紅色,幾乎完全透明的瓶中裝著清澈如水的花露,隨著馬車震動而蕩漾搖晃。纖細的瓶口用銀漆封著,瓶身四周用絲絨墊著。 她沒取出瓶子,只湊近聞了一下,是薔薇花的甜美香氣。 文玹跟著娘親去買東西時,也在香粉鋪子看到過類似的薔薇露,或是其他種類的香花與香料泡制而成的花草香露,只不過香味沒這么優雅馥郁,且多是用瓷瓶或本地仿制玻璃瓶所裝。 這個時期的玻璃制品還是從西域過來的最為精美,透明度也最高,本地亦有巧手工匠加以仿制,但制作出來的玻璃只是半透明,達不到西域玻璃器皿的透明度與精美度。 她驚訝地抬頭:“這是給我的?” 孟裴笑道:“喜歡嗎?” 文玹是喜歡的,但是否要收下卻讓她十分猶豫。這瓶薔薇露先不論里面的花露如何,單單這支瓶子就價值不菲了,一般世面上的鋪子還買不到,恐怕不是西域貢品就是宮里內造之物。 收下普通的禮物是一回事,這么精美而稀有的物品,贈予與收下,都有著更深層次的含義。 她抬頭,望著孟裴,他亦望著她,墨眸中竟隱約帶有幾分期盼之色。她不由心頭怦然。 作者有話要說: 甜甜甜小劇場: 孟裴(微微一笑):是你要我管你的!你要記得今天說的話。 文玹:可與我有關的事你不能再瞞著我,我不做傻白甜。 孟裴(挑眉):什么傻白甜?土匪的黑話嗎? 文玹(只想剪了自己舌頭):呃……就是又傻又小白又甜 孟裴(不解):傻好理解,小白又是何指?總不會是指公子小白吧? 文玹:小白呢,就是純潔天真宛如白水。 孟裴:那么甜呢? 文玹:就是甜??! 第78章 文玹望著孟裴雙眸中的期盼眼神, 不由心頭怦然。 但這情形卻更讓她左右為難,她若是收下,回去要是被娘或弟妹發現了, 她要怎么向娘交待這瓶花露是哪兒來的??!可她要是回絕, 豈不是顯得太絕情了?這人, 真是會給她出難題啊…… 孟裴眼見她面露猶豫為難,臉上的笑意也就一點點淡了下去。 文玹蓋上盒蓋, 搖搖頭低聲道:“孟公子, 我不能收下?!闭f著便將紫檀木盒遞向他。 孟裴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淡淡道:“文小娘子若是不喜歡, 就隨便扔了吧?!?/br> 文玹看他果然誤會了, 想了想后便柔聲道:“我不是不喜歡, 只是我若是收下,帶回去不好向父母家人交代。不如這樣,我收下了,但要請孟公子代我保管,好不好?” 孟裴凝眸看著她。說是收下,但是要交給他保管,這和不收有什么區別?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文玹等著他回答, 他卻不發一言。她正想著要怎么說, 才能讓他明白自己是真的不能收, 不是不想收,卻察覺馬車停了下來,她轉頭看向車外, 見馬車正停在貨行巷的口子上,數十步外就是劉家木器的作坊后門。 文玹匆匆向孟裴告辭:“孟公子,今日多謝你了?!?/br> 她將紫檀雕花木盒放在車內坐板上,接著慧黠一笑:“孟公子,這是請你代我保管的,你可不能再送別人了啊?!闭f完便掀開車簾下了車。 她走到車前,向成然點了點頭:“多謝成大人?!?/br> 說完又向著車內看了一眼,隔著竹簾只能隱約看見他的身影輪廓,但也可以看得出,他正從簾后望著她,她朝他福了一福,轉身疾步向劉家木器作坊的后門口走去。 孟裴望著漸漸遠去的窈窕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后,眸光才移向坐板上的紫檀雕花木盒,輕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