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孟裴的視線下移,帶點微翹的嬌俏鼻尖下,是對粉紅的唇瓣,如含苞的薔薇般嬌美,微微啟開著,吐氣如幽蘭…… 他猛然間回過神來,退了一步,同時放開了她。 文玹察覺他退開了,便問:“吹掉了嗎?” 孟裴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我也不知,你試試看?!?/br> 文玹又眨了幾下眼睛,發現不再有刺痛之感,欣喜道:“吹掉了!已經沒了?!?/br> 她取出方帕,在右眼上輕按,吸去眼角的淚水,這才能看清周圍。只見周圍竟已暗得猶如傍晚時分,天空中的云塊看起來越發低沉了,黑沉沉地壓在頭頂。 孟裴背對著她,正朝白義快步而去,一邊道:“快些回去吧?!?/br> 文玹上了渠黃馬背,雙足后跟稍稍用力撞擊馬腹,輕喝一聲,渠黃便撒腿跑了起來。孟裴亦催馬跑了起來,在她身側稍許墜后半匹馬身的位置。 孟裴離開繁臺時,有六名侍衛隨行護衛,始終在他們后面數丈外跟著,待見孟裴與文玹下馬,便又退遠了十數丈。此時見他們回頭,便分左右讓至路邊,等他們過去后,再催馬跟上。 沒跑多遠,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寒食前后本就多雨,孟裴今日出門倒是帶著油衣笠帽等雨具,但方才離開繁臺時,他本不打算遠離,便沒有攜帶雨具,沒想到一時興起竟跑得這么遠。 這場雨來得如此之急,很快天地間就連成一片灰蒙蒙的顏色,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地面。 騎馬時迎著風,雨點直撲臉上,雨水淋得文玹眼睛都睜不開。 孟裴大聲道:“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文玹應道:“好。方才來的時候,我瞧見過一戶人家,應就在這附近,可以去避一下?!?/br> 等找到那戶“人家”,他們才知這房子已經久無人住,院門都沒了,房門亦是歪斜的。一名侍衛上前,將門板拉至一旁,另兩名侍衛進入屋內查看了一圈,很快便出來稟告道:“公子,內里并無異樣?!?/br> 孟裴和文玹下了馬,進入屋內。破屋共有三間房,全都是空蕩蕩的,只在墻角有一張壞了凳面的板凳,橫躺在地上。 文玹聽見滴水聲,一抬頭,見屋頂亦有多處漏雨,不由笑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br> 孟裴亦笑了:“總好過在外面毫無遮掩地淋雨吧?!?/br> 相較而言,東側房間的屋頂較為完好,只有一處滲水,隔一會兒才會滴下一滴水來,他們便進了這間屋子避雨。 文玹見屋子中央的地上,有一圈石塊,內有厚厚的一層灰燼,灰燼中仍有未完全燒盡的黑色木炭與燒剩的枯枝,許是之前亦有人在此停留暫避,生火取暖,或是烤制食物。 侍衛取出火絨火石,點燃地上殘余的木炭與枯枝,又拆散板凳,將其架在點燃后的木炭枯枝上,然后便退了出去。 三月初的仲春季節,雖然回暖許多,畢竟還未入夏,逢陰雨天,破屋里更顯陰暗濕冷。窗戶紙上滿是破洞,屋內灌風,文玹盡可能地擠去發梢與衣角上的水,接著便走近火堆取暖。 火苗赤紅而微弱,只有小小的一團,照不亮三尺外的地方。 孟裴俯身拿起伸在火焰之外的半條凳腿,輕輕撥動火堆,火舌舔舐著木凳腿。隨著他有技巧的撥動,火勢漸漸旺了起來。 赤紅的火光照亮了他俊逸的臉龐,在他幽黑的雙瞳中,躍動著兩朵小小的火焰。 文玹本來注視著火焰,無意識地順著他撥火的動作看向他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骨節勻稱,線條優美,隨著他的動作,薄薄的肌膚下偶有一線肌rou繃緊。她不知不覺看得出神。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持續不斷的沙沙雨聲,火焰中燃燒的木材不時發出的輕微爆裂聲,反而襯出屋內別樣的安靜。 孟裴突覺文玹許久都未出聲,抬眸看向她:“你冷不冷……” 方才那一陣雨急,且他們騎著馬迎風,她背后倒還好一些,身前全都濕透了,春衫單薄,那件淺茶色暗云紋窄袖羅衫淋濕后緊貼身子。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下,少女前胸隆起的柔美曲線畢露無疑。 孟裴一抬眸卻瞧見她這模樣,急忙側臉轉開視線。 文玹聽他發問,便回過神來道:“有火取暖,并不會冷?!眳s見他看了自己一眼后突然轉開視線,模樣甚至顯得有些狼狽。 她詫異地低頭看看自己,才明白到他為何如此,不由臉上發熱,不自在地彎臂擋在胸前。早前屋中陰暗,只要離得稍遠,就連人的臉都瞧不真切,因此她起初并未在意自己衣裳濕透貼身,再后來也就忘了這茬,直到看見他猛然把臉側轉過去,才意識到這一點。 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 火苗躍動著,火光在墻上投射出兩道晃動的狹長人影。 孟裴起身,仍然是側對著她,但耳朵和臉頰上卻開始熱燙起來。他吸了口氣,道:“我出去看看雨停了沒有?!?/br> 起初文玹是有些羞澀,但畢竟骨子里是現代人,最初的窘迫過去后,這會兒只覺些微尷尬罷了。她看著孟裴的側臉,發現他的臉有些發紅,就連耳朵也帶著微紅。 外面明明雨聲依舊,他說出去看看雨停了沒有只是借口罷了。 “我短時內不會進來,文小娘子若是有事便叫我一聲?!泵吓嵊盅a了一句,說完也不等她回應,便快步離開房間。 文玹聽見外間那扇歪斜的房門發出嘎吱一聲,雨聲隨之變大,接著雨聲又轉輕,房門被輕輕掩上了。 她不由輕笑,平日里看他言行那么老成穩重,方才的反應才真正像個青澀少年。但他也十分君子,非但沒有多看,還特意避到外面去。 孟裴既然那樣說,就是給她時間在屋里整理自己的衣裝,她不叫他,他是不會進來的。文玹脫了最外面的羅衫,輕輕擠干衫子上的水,展開拉平后稍許靠近火焰,借其熱力烘干。 羅衫本就極薄,很快變得有七八成干了。文玹猶豫著是否要脫了內衫烤火,脫下來烘自然干得快些,但這畢竟是荒郊野外,還是在一個四面透風的破屋里面…… 她猶豫不決地看了看四周,卻驚見后窗的破洞外有只眼睛在看著她,她望過去的同時,那只眼睛眨了一下,緊接著便消失了。 文玹不由叫了一聲:“誰在外面?!” 孟裴就站在門外,聽見她的驚叫聲,立即奔至東側屋子的后窗,見那里只有一名負責警戒的侍衛。 六名侍衛,三個守在前面,兩個分別在左右側面,后院地方不大,一眼看得到邊,便只有這一個侍衛負責警戒。 那侍衛瞧見孟裴過來,吃驚地問道:“公子有何吩……” 孟裴眸光一沉,也不說話,過去就是一腳。那侍衛別說招架了,連躲都不敢躲開半分,正被他踢中下頜,頓時人就橫飛了出去,啪嗒一聲,落在泥水里。 聽到文玹的驚呼,且見孟裴疾奔至后院,本來守在前院的三名侍衛便只留下一個,其余兩個緊隨孟裴跟了過來,見狀都吃了一驚,卻也不敢出聲。 那侍衛被踢斷了下頜骨,勉強從泥水里撐起上身,忍著劇痛,語聲含糊地問道:“公子,為何……” 孟裴大步走過去,又是一腳,踢在他腰腹間。那侍衛悶哼一聲,在泥水里橫滾幾圈,臥在地上不敢再動,也不敢再說話。 孟裴語氣冰冷,對左右道:“折斷他手腳,斷骨斷筋?!?/br> 第66章 文玹發現后窗有人偷看, 便迅速穿上外衫,推開窗正看見孟裴把那人踢倒的一幕,本來還覺得頗為解氣, 待聽到他說要折斷此人四肢, 還要斷筋, 不由嚇了一跳,再看孟裴面色如鐵, 怕是真的要這么做, 急忙叫道:“孟公子!能否暫緩一下,我有一言相告?!?/br> 事實上她只是脫了外衫烤火而已, 沒被看見什么。小懲一下此人便夠了, 習武之人一旦斷筋, 就成廢人了。但她也知,直接勸說未必有效,便想說自己方才其實沒看清就叫了,是她看錯了。 孟裴聞聲看了她一眼,眸光冷冽鋒利,文玹乍然見他這種眼神,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 正想再開口, 他已經把頭轉回去不再看她, 沉聲道:“動手?!?/br> 他身后侍衛立即上前,按住泥水里的那名侍衛,依次將他手腳折斷, 骨頭折斷的聲音,即使在雨聲中聽起來依然清晰。 文玹聽了第一聲便把窗戶合上。但即使窗關上了,沉悶的哀叫聲依然穿透進來,每一聲都讓她心底發顫。 隔了好一會兒,孟裴才從前門進來。 她望著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 他問她:“你有話對我講?” 斷都斷了,還有什么好講的。文玹默默搖頭,仍然震驚于他還有如此無情而冷酷的一面。 孟裴從她眸中看到的是不贊同,甚至還略帶驚駭之色,有心想說些什么,停了半晌,到最后卻也只是淡聲說了句:“走吧?!?/br> 文玹走出屋門,到了院里才發現,雨已經停了,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但比之先前要明亮一些了。她看看左右,沒瞧見那名被折斷手腳的侍衛,終究是松了口氣,便朝渠黃走去。 上馬后她回頭去看,見孟裴與院里幾名侍衛都上了馬,便輕叱一聲,催馬出了院子。 · 文瑜踢了好一會兒皮毬,玩的滿頭大汗。 文成周察覺天色不對,似要下雨的樣子,便帶文瑜先回櫻樹下。他沒見文玹文玨姊妹倆,正想向于伯詢問她們去了哪里,遠遠瞧見成然牽著一匹黑馬過來,馬背上坐著的,正是文玨。 文玨第一次騎馬,坐在馬背上緊張得動作僵硬。成然就只是牽著馬帶她在附近來回走了幾圈,遙遙見文成周帶著文瑜回來了,且天色變得陰霾,便把她帶回文家的所在的那棵櫻樹下。 成然走到櫻樹附近站定,收緊烏騅的韁繩,扶著馬頸讓它原地站定不動。 文玨讓麗娘半扶半抱著下了馬,一落地只覺雙腿酸軟,屁股也疼,便苦著臉對她道:“麗娘,我走不動了,你扶著我?!丙惸锉銛v著她,兩人一步一頓地慢慢朝樹下走。 文成周只見文玨回來,不見文玹,便問她:“你大姊呢?” 文玨想也沒想便道:“大姊和孟公子一同下坡了,他們要去道上騎馬?!?/br> 文成周的眸光沉了沉,再看向成然。 成然面不改色,沉聲道:“文相公請勿擔心,公子不會走遠的??催@天色,應該也快回來了?!?/br> 然而直到大雨落下,文玹和孟裴也沒回來。文成周帶著文玨文瑜到馬車上避雨,又等了會兒,仍不見文玹回來,便讓文玨姊弟兩個呆在車上,自己撐著油紙傘下了車。向孟裴帶出來的車馬隊伍走過去。 成然起初見天色有變化,就派了兩名侍衛,帶著雨具與一輛馬車去接應孟裴他們,那兩名侍衛順道走了好一會兒沒見到人影,知他們可能是找地方避雨了,但下著雨地上足跡與馬蹄印都被沖走,也無跡可尋,只能再兜回來。 成然聽侍衛回稟的時候,正逢文成周找過來,也聽到了他們回稟的情況。 成然回頭見文成周臉色憂急,便勸慰道:“文相公勿要憂心,公子身邊有數名侍衛隨行,定會照拂好文小娘子的,想來只是見雨勢頗大,又沒攜帶雨具,找地方暫避而已?!?/br> 文成周當然不會因此就放心了,冷哼一聲,也不再與成然多說,回到自家馬車邊,要于伯把車備好,準備自己去找人。等于伯把馬套上車,驅車下坡時,雨已經漸漸止住。 成然亦準備去接應孟裴,便叫上四名侍衛,跟在文家馬車的后面。單向彥見狀,也帶上數人一同前去。 一行人順著車道走了沒多久,就見文玹騎著馬過來,孟裴在她稍后方,另外四名侍衛跟在后面。 于伯長吁一聲,停下馬車,對車內道:“相爺,小娘子回來了?!?/br> 文成周急忙下了車,轉到車前,瞧見文玹安然無恙地回來才松了口氣,憂心一去,慍怒便起。 文玹策馬奔近后,瞧見文成周臉色不豫,便趕緊下了馬,走近前去,輕輕叫了聲“父親”,又解釋道:“之前雨太大,我們找地方避了會兒,讓父親擔心了,是我不好,一時興起騎得太遠,才沒能在雨落下之前及時趕回來?!?/br> 她見文家的馬車朝這方向過來,知道父親是因擔心她而來找她的,心中除了過意不去外,還有些暖意,但亦知父親是真的生氣了,便小心地陪著不是。 文成周見她頭發是濕透的,身上衣衫倒是半干,冷眼看向孟裴,見他身上衣衫與頭發皆濕,這才臉色稍霽。 孟裴亦下馬過來道歉,文成周聽完只微微點了一下頭,接著對文玹道:“既然回來了,天也不早了,回家吧?!?/br> 孟裴見文成周態度冷淡,也知文相不會歡迎他一同回城,便行禮向其告辭:“文相公文小娘子走好。恕小侄另有些瑣事要處理,無法相送?!?/br> 文成周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聲,帶著文玹回到馬車上。 成然迎過來時,一眼見到孟裴帶出去的侍衛少了兩人,不由眉梢微動,心知他們避雨過程中出了事,便下馬遠遠站著。 四名侍衛其中之一催馬過來,下馬先行一禮,接著向成然低聲稟報事發經過,又道公子留下一名侍衛在破屋中看守那被廢之人,并沒有將其一同帶過來。 成然明白孟裴把那名侍衛留下,是不想讓偷窺之事弄得人盡皆知。他吩咐其余侍衛原地待命,直到文成周與文玹回到馬車上,他才走近孟裴,低聲詢問:“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孟裴目送文家的馬車掉過頭,駛遠了,才對成然道:“刺字發配,或是發賣為奴,終生不得再入京畿、河北、河東、京西、京東這幾路范圍?!?/br> 成然領命上馬,自去辦事。 孟裴望著已經遠去的文家馬車,想到在那破屋里,文玹臨走時看他的眼神,不覺低低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