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阿蓮倒是不安了整整一天,但見孟裴的態度如常,亦沒再找她去問過話,也就安心下來。 日行百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離京都也越來越近了。文玹問了成然,他說路上若是順利,不過三日就能進入汴州京畿路。 隨著愈漸靠近京都,一路上停宿的城鎮越來越大,也有更大的舍館可以住宿。 這天夜里,文玹睡夢中驚醒過來,一睜眼便發現屋里有個模糊的人影,黑暗中是男是女瞧不出來,但看此人身高與動作舉止絕不會是阿蓮。 她假裝仍在沉睡,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瞧著那人影并不去翻行李,反而朝她臥床方向而來。 她微睜雙眼,看著那人靠近,又向她伸出手來,便暗暗繃緊全身,右手蓄力,只等他靠得再近些就給他一下狠的。 “阿玄!” 文玹一下子卸了手上力道,心頭卻頓有無名火竄起,這渾小子是聽不懂人話嗎? 小酒以為她沒醒,輕推她手臂喚道:“阿玄,醒醒?!?/br> 文玹抬手在他額頭敲了個爆栗:“叫你過一年半載后再去京城找我,你怎么又跟過來了?” “咝——”小酒捂著額頭,從牙縫里抽了口冷氣,“你什么時候說過這話?” 文玹從床上坐起:“我不是在客棧里給你留了封信?” “什么信?沒瞧見啊?!?/br> 好么,她是白費勁了!文玹又氣又惱:“我沒去高陽正店找你,你怎么不生我氣呢?” 小酒道:“我就是生氣??!所以我非找你問問清楚,姓孟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要和他一道走!” 文玹翻了個白眼,她早該放棄和他講邏輯,簡單直接才有效:“我只是利用他進京罷了?!?/br> 聞言小酒果然高興起來。 “你先別說話?!彼疽庑【瓢察o,側耳聽了聽,隔壁臥房的阿蓮依然睡得很沉,他們方才對話都是悄聲說的,并未驚醒她。 但此時此地不宜多說,文玹迅速考慮著當下情形,她本來就想入京后擺脫姓孟的自己去找父母。小酒既然找過來了,雖然比她原先計劃的早了點,但也只能將錯就錯,就趁此機會擺脫姓孟的吧。他們只要日夜兼程趕路,趕在姓孟的之前入京就行了。 她掀被下床,穿衣穿鞋,一面低聲問道:“你從哪里進來的?沒遇到他的手下嗎?”以她在石家村那夜所見他與成然的謹慎,夜里不會無人值守,不過大概都在他的房間附近吧。 小酒見她起床穿衣,便轉過頭去看著別處,聽見她問,就道:“我白天踩過盤子,館門口和樓梯口都有他手下,不過夜里都回屋去了。我裝成店里伙計上來,一路上樓都沒遇見他的人?!辈蝗凰膊荒苓@么輕易進入這屋。 文玹拿起隨身的包袱背好:“謹慎起見,還是別從前門走?!北M管他的人都回屋了,萬一起夜出來撞上了呢,或是遇到舍館里真正的伙計也會有麻煩,總是多份風險。 她走到窗口往下看看,雖是二樓,卻并不比大風寨的寨墻更高。 她攀著房檐往下溜,悄無聲息地落地,小酒緊跟著她翻出窗外,輕輕落地。兩人順著墻根往后面走。 忽地前面閃出兩道身影,文玹心頭一緊,忽然明白過來,回頭對小酒急道:“趕緊走!別管我?!?/br> 小酒卻已經縱身上前,與那兩人斗在一起。 文玹氣得低聲罵了句:“笨蛋!”姓孟的既然早有布置,就是故意放小酒進來后再甕中捉鱉,他們不可能兩個人都走得掉,但至少她不會有事,小酒卻不同,一旦被擒就是死路。 她清叱一聲,上前加入戰局。 兩名侍衛不敢傷她,打起來束手束腳,文玹無需防守,更是招招搶攻,小酒壓力頓減,也說得出話來了:“你先走!” 文玹真想敲開他腦袋,看看里面到底有沒有腦子:“他們不敢拿我怎樣,你先走??!” 小酒方才是一時情急,這會兒看這兩人對于阿玄僅止于防守,并不主動攻擊,也就明白過來,反身一縱脫離戰局,輕輕一躍,越墻而過,落地后正要抬腳疾奔,卻聽耳后疾風掠過,驚得汗毛直豎,急忙俯低身子避過,再抬頭,只見前方與左右都有持刀侍衛,將他去路完全堵住。 成然冷冷低喝一聲:“束手就擒吧!” · 文玹被前后四人圍著,讓她沒有半分機會逃走。但小酒既然被擒住,她也不想逃了。 她被“送”回自己所住的房間,一開門,阿蓮正等在里面,一見她便眼淚汪汪地迎了上來,上下查看她身上臉上,顫聲問道:“小娘子沒傷著吧?” 文玹沉默著搖搖頭。 阿蓮稍許安心些,把她帶到臥房里,給她倒了碗熱水,低聲道:“小娘子不是答應阿蓮不走的嗎?”剛說完這句話,沒忍住還是哭了出來,“就算要走怎么不帶阿蓮一起走呢?” 文玹對阿蓮倒是真有些歉意:“他就這么突然找來了,我事先完全不知情。以當時情形,我沒法帶上你……再說若我們真的走成功了,之后就要日夜兼程趕去京城,也不能坐車,路上會極為辛苦?!?/br> “辛苦我不怕,我本來就是來照顧小娘子的?!卑⑸從四ㄑ蹨I,囁喏道,“我就怕小娘子走了后,孟公子要怪我沒看好你,說不定會趕阿蓮走?!?/br> 文玹苦笑著搖搖頭,低聲道:“我覺得他不是會遷怒之人。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對此毫不知情,他不會怪你,要怪也是怪我?!?/br> 阿蓮小心翼翼地問道:“孟公子會不會生小娘子的氣?” 怎么會不生氣?文玹默默無言,隔了會兒起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三尺外站著成然,板著臉神情冷漠地望著她。 文玹道:“我想見孟公子,煩請成大人帶我過去?!?/br> 成然不發一言,轉身就走,文玹跟在他后面,她身后又緊跟上兩名侍衛。 阿蓮擔心不過,想隨文玹一起去,卻被那兩名侍衛攔下了,叫她回去等,她只好再退回房里。 成然到了孟裴房外,叫了聲:“公子,文小娘子過來了?!?/br> “請她進來?!泵吓岬穆曇袈犉饋聿懖惑@。 成然推開門,文玹一眼就瞧見孟裴衣冠整齊地坐在外間,平靜地喝著茶。 她進門后掃了眼屋內,沒瞧見小酒,但發現臥房的門掩著,不知他是被關在臥房里還是另外關在別處。 成然跟著進來,并關上房門。 文玹上前兩步:“孟公子,今晚之事是我不好,求你千萬別把小酒送官,讓我和他說幾句,他以后就不會來找我了。我答應你,絕不會再有今日之事?!?/br> 孟裴什么都沒說,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成然不滿地冷聲道:“文小娘子是有事有人無事無人啊,有求于人的時候什么都好說,不需要的時候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不是公子的話,你在汝州就下大牢了!公子替你找到生身父母,又送你回京認親,千鈞一發的時候是公子冒著危險救你性命……” 孟裴輕斥一聲:“成然!” 成然住嘴不言,低低哼了一聲。 文玹默默聽著,用力點頭:“是!成大人說得對,是我錯了,是我薄情寡信,是我以怨報德!都是我不對??!” 她一咬牙,朝著他深深地拜下去:“孟公子大恩大德,我卻忘恩負義,確實該罵!孟公子胸懷廣闊,應有大量,能否答應我放過小酒。文玹如今雖什么都不是,但若是將來有孟公子用得著的地方,不管什么事,只要文玹做得到,都會去做,只求孟公子放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逗比小劇場: 若干年后…… 孟裴(淡聲道):我還記得某小娘子向我承諾,只要有我用得著的地方,不管什么事都會做。 文玹:既然承諾了,也只能遵守諾言,說吧,你要我做什么? 孟裴:你臉紅什么? 文玹:你只管說就是了。 孟裴:能不能把折扇還我? 文玹(怒扔折扇):拿回去,再見不送! 孟裴(穩穩接?。哼€有一事要你幫忙。 文玹:找別人去。 孟裴:這事非你幫忙不可,別人不行。 文玹(白眼):沒心情。 孟裴(微笑):我家中缺個娘子。 第41章 孟裴注視著向他深拜的文玹, 心里極不是滋味。 她誠心誠意地拜他,前后一共三次。 第一次他救她性命,她不知自己是誰的情形下向自己謝恩。 第二次他帶她去看文相一手辦起來的書院, 她誠心向自己拜謝。 第三次就是眼前, 她為了救那名山匪, 向自己苦苦懇求。 被她這么一拜一懇求,他送她入京之舉全然變了味道。在她心里, 他就是為了要她回報才做了這些! 起初不知她生身父親是誰, 他在一查之后發現竟然是文相,驚訝之余, 也覺得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送她入京既是順路行善, 也確有部分原因是為了向文相示好。 文相才升調東京不到一年, 不曾與任何一系走得近,他夫人雖是盧氏一支,他卻也盡可能地不與盧氏一族有太多姻親之外的聯系。任誰能拉攏文相,于其勢力都是極為有利的。 可這一路上,也不全是功利與私心啊…… 在石家村的時候,成然向他進言,說他不該以身犯險。為了讓成然別再啰嗦下去, 他便以文玹的身份重要為由解釋了自己救她之舉, 但其實他沖進廢墟下拉她出來時, 完全沒想過她是文相之女。 在那個瞬間,也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衡量家族與個人的得失,他只知她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陌生孩童, 而他亦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她被埋在廢墟下。 在汝州的州衙里,他曾問她是否十分想見文相與其夫人,她說她好奇生身父母是怎樣的人,既想見他們,卻又覺得他們十分陌生。路過淮縣時,他便想起文相在當地數年為官,所建起的那所書院,若是她能夠去親眼瞧瞧,也就能對文相有稍許了解了吧。 每每看到她歡暢而率性的笑容,他也不知不覺地被感染,連成然都說,他笑得比以往更多,也更放松隨性了。 然而這一切,在她眼里只是施以恩惠,為求其回報罷了! 那個叫小酒的山匪一來找她,她甚至可以說也不說一聲拔腳就走,自己于她而言,只是可堪利用,隨時可棄的助力罷了! 孟裴的語氣不知不覺生硬起來:“我知道在淮縣的時候,他就來找過你,那時你沒和他走,我以為你是個明白人……” “你可曾想過,若是被人知道你與大風寨有牽連,這對文相而言意味著什么?他平步青云,成為萬人之上,短短幾個月內壓過了多少人的頭上?有多少人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就指望他犯錯出事?而你,雖是他的親生女兒,卻被山匪養大,至今仍與山匪糾纏不清!” 他失望地看著她,緩緩搖頭:“你當然沒有想過,但凡你有少許為文相考慮過,你就該明白,你不能再與這個山匪有什么牽連!” 他這一番話,讓文玹猛然省悟,她確實未曾從生身父親的角度考慮過這些,她只是一心想著如何與父母相認,同時又不想割舍與小酒六叔之間的情義,但是這對于身為左相的親生父親來說這些意味著什么,她從未去想過。 她抬起頭,望著孟裴,緩緩道:“你說的沒錯,我確實不該再和他們有何牽連??晌乙膊荒懿还苄【频乃阑??!?/br> “這是最后一次,我和他說清楚,讓他死了心,再也不會來找我?!眱尚袦I水從她眼角滑落,“只求孟公子放了他?!?/br> 孟裴沒正眼看她,從她身邊徑直走過去,到了門邊才停下,冷聲道:“走吧?!?/br> 文玹起身跟著他下樓,一路上想著要和小酒說什么才能讓他死心,想來想去不管說什么都是傷人之語。但她若是不這么做,孟裴為了斬斷自己與山匪的聯系,一定會送小酒去縣衙。 在樓梯上她擦干眼淚,下定了決心。就是因為她之前沒對小酒說下狠話,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找自己,也就一再地讓他身處險境,這確是她糊涂。 她早該對他說狠話,就讓他以為自己貪圖富貴愛慕虛榮,一心去認生父,不愿再與作為山匪的他們有什么關聯。只有讓他對自己極度失望,他才會不再來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