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小酒只得先答應:“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來再合計這事?!?/br> 不一會兒小酒回來,見牛車已經往前移了不少距離,離守衛設卡盤問之處已是頗近。再張望周圍,瞧不見張玄的身影,不知她是躲起來了還是去了別處。 他回頭看看牛車上的崔六,又等了會兒,還是不見她回來,眼看牛車快到設卡盤問處了,這會兒就算她回來,也沒商量的機會,心知她是故意躲起來了,只能無奈先上了牛車。 車夫回頭望了眼,詫異道:“哎?那小娘子呢?” 小酒無精打采地道:“她是來送我們的,回去了?!?/br> 車夫隨口一問,見前面的車走動了,便也趕著牛往前走。 守衛先瞧見小酒,盯著他看,小酒亦不怵,張著兩枚圓溜溜的眸子回望他。 守衛又探頭看看車上的崔六,對著畫像仔細辨認,小酒好奇地伸頭過去看,守衛把畫像往懷里一收,斥道:“看什么看?!你們幾個叫什么名?籍貫何處?” 聽到小酒與崔六是外地來的,守衛警覺地問:“你們什么時候來的?來臨汝城做什么?” 小酒愁眉苦臉道:“我們是來看病的,好幾個月前就來啦,可病沒看好,錢花光了,只好回去。城里不光看病要錢,吃飯住店都要錢,吃不起只好買炊餅……” 守衛那有閑工夫聽他抱怨,皺眉不耐煩地問:“看什么???” “肺病?!?/br> 崔六之前便時不時咳嗽,小酒說完他咳得更厲害起來,用手捂著嘴咳得氣也喘不上來,沒咳幾下竟從指縫里噴出血來。 那衛兵本來立在車旁,見狀急忙往后閃避,連退了兩步。 小酒慌張大叫:“爹,爹你怎么啦?”崔六卻只是不??人?,連話也答不上來,血沫甚至順著嘴角躺了下來。 衛兵皺眉斥道:“別叫了,趕緊回去吧!”在肚子里留了后半句沒說,趕快回去說不定還能及時趕回家里,不至于人在半路上就沒了。 牛車緩緩起步,小酒低頭小聲抽泣著,替崔六擦去嘴角的雞血。 第30章 張玄躲在樹蔭下,遠遠瞧著他們的牛車出了城,松了口氣。 她知道姓孟的沒正面見過崔六和小酒模樣,但卻近距離看到過自己,就算沒時間畫出逼真的肖像來,也會詳細描述自己的外貌年紀特征。她若要出城,需得完全地改頭換面才行, 可是她這十三歲的身子,怎么改也不可能扮成年人啊,而男裝女裝姓孟的都見過…… 忽然后面一陣sao動,張玄心中一驚,回頭看去,見引發sao動的是候著出城的車馬隊列尾部的幾輛馬車,而不是來捕人的衛兵或衙差,這才松了口氣。 這一隊馬車前后四輛,都是同樣顏色與形制,漆色閃亮,裝飾富麗,拉車的馬都是同一色的高頭大馬,棗紅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頸下懸著鮮紅的頸纓。 趕車的車夫不耐地叫前面的車馬讓路,說自家的夫人急著出城。排隊出城的車馬哪個不都等了半天,誰不急???雖有不愿多事讓道的,也有你叫你的,我排我的,就是不讓的。 這下有讓的有不讓的,馬車調頭不便,要讓也只能往前挪動后再移向一側,再加上有不肯讓道的,這一段路便混亂起來。 張玄心里一樂,還真是瞌睡了馬上有人送枕頭。她本來還在琢磨要怎么混出城去,這下便有機會了。 她拔下頭上的花釵藏在手心里,趁亂走到那四輛馬車最后一輛旁,敲了敲車廂,沒聽見里面有什么動靜。接著她走到車后,見車門外掛著鎖,便知這里面沒人,多半是放行李物品的。 她跟在車后慢慢走著,一面用花釵的釵尾插入鎖眼,把里面的鎖芯挑開,沒幾下手里就感覺咔噠一下,鎖頭彈開了。 大風寨里人才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張玄的原身七歲就學會撬各種各樣的鎖了。說來她學這撬鎖的“手藝”是好玩,卻曾讓張大風很是不屑,說身為山匪,看見想要的直接搶就是了,學這些偷兒的手段有何用?想不到如今還真派上用處了。 后面的人只看到她開鎖,混亂中本就沒什么人在意,且眾人都對這幾輛車的主人舉動頗為不滿,誰會管這閑事。 張玄打開車門,鉆進車內,將車門關上。車里果然多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好在還沒堆滿整輛車,她把部分箱子向外移了一尺,找個空隙鉆進去,躲在箱子后面。 馬車一會兒停一會兒駛動,也花了不少時候才到門口。之前的車馬若是有封閉車廂,守衛都會一輛輛打開查看??蛇@隊馬車的主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守衛連問都沒怎么盤問,也沒提要打開車廂查看,就這么放行了。 順利出城,張玄心中愉快,打算索性就坐這順風車到三里外與小酒約好的地方,省得再多走路。她從躲藏處出來,伸了個懶腰,找個能靠著的舒服地方坐下。 她所在的馬車本是最后一輛,但她卻聽見這輛車的旁邊亦有馬車行駛的聲音,且不斷往后方移動,聽起來像是超過了另一輛馬車。 她心生警惕,當即把車門打開一條縫,從車里看出去,見原本排在第三輛的馬車放慢了速度,這會兒已經在她這輛車的左側偏后的位置了,且兩輛車的距離還在不斷拉大。 照這樣下去,很快她這第四輛車就要變成第三了,原來的第三輛馬車則會在這輛車后方,與第二輛馬車一起將她所在的馬車夾在中間。 就在此時,她身后本來應該鎖著的箱子,忽然發出極輕微的“吱呀”聲。張玄后脖子汗毛直豎,驟然明白過來,一咬牙便跳車了,落入道旁草叢中順勢翻滾,耳邊聽見馬車上有人高聲呼喝:“他逃了,停車!快追!” 前后馬車上都有人跟著躍下,哪里是什么大戶人家出行,跳下車來的不是侍衛就是衙差! 她根本不回頭看,翻滾的勢頭一消,爬起來便往野地里跑。 身后有數人追來,還越追越近。張玄跑得算是快得了,奈何身子才十三,腿不夠長,人家邁兩步她要邁三步。萬幸的是,她為了干活方便,平日在八方樓穿得都是胡服,下擺只到膝上,此時跑起來才不會礙手礙腳。 聽最近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背后,張玄猛然一折,斜刺里向左奔去。 成然手都伸出去了,卻一個撲空,雖然及時扭身轉了向,還是有些狼狽。他心道這小子果然頗為狡猾,若非二公子命令下來,非迫不得已不要傷人,他哪里需要追得這么累,飛鏢傷了這小子的腿就輕松擒獲了。 成然一開始就在行李箱子里躲著,聽聲音便知道張玄上車來了,卻只能繼續悶在箱子里面,還不能弄出半點聲音。若是提早被小賊發現,城門附近這么混亂,被他逃下車就難找了。 偏偏這小賊就挑他躲的箱子坐上了,害得他連動都不敢動,一直弓身團在里面,別提多憋屈了。 因此成然是憋著一股子氣,他非要在今日抓著這小子不可! 奔出數丈后,眼看著又要追上,成然見張玄左肩一動,知道他又要故伎重演,便提早向左撲過去。 張玄卻只是朝左晃了一下,這次是朝右轉向疾奔,眼角余光瞧見除了成然,還有幾人從兩旁包抄過來。 成然氣得“嘿”了一聲,手一揚,擲出兩枚銅錢,瞄準的是張玄雙腳。雖然二公子交待過如無必要別傷他,可若是抓不住他再給他逃了,之前一切的布置都白費了。 張玄聽見破風聲,心頭一緊,急忙朝左邊閃,躲過了這幾枚銅錢,但她讓得太急,正迎上左側包抄上來的人。她心知跑不掉,暗嘆一聲,索性站住不跑了:“你們幾個大男人追著欺負一個小女子,要不要臉?” 她一站定,成然與另外幾人便立即將她圍住。 成然喘著氣走過去,聽見張玄那句話,心頭那個萬馬奔騰啊,要不是你跑,我們至于這么追嗎,何況你梳個雙丫髻,臉上抹點脂粉就敢自稱小女子了?你就是個通緝犯??!不追你追誰? 張玄見他滿臉怒意地拿著繩子過來,心道好女不吃眼前虧,乖乖地并攏雙腕伸過去:“綁吧?!?/br> 成然抖開繩子,繞在他腕上,見那對手腕纖細,想起張玄到底是個半大少年,若非生于張大風膝下,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這么點大的孩子,不管作惡還是行善,都是大人教的。念及于此,綁得時候就沒有把繩索收得太狠,只是綁緊了確保他無法掙脫。 張玄跟著成然回到馬車邊。 成然對著馬車內之人道:“二公子,屬下等擒住他了?!?/br> “讓他上來?!?/br> “這……”成然略一猶豫,又接著應道,“是!” 他回頭盯著張玄,低聲道:“可別再想打什么歪主意,二公子身份非同一般,若我發現你有任何異動,當場便格殺了?!?/br> 張玄吐吐舌頭:“好厲害的大人,小女子如今已成了刀俎下的魚rou,只求保命,哪里還敢有什么異動?!?/br> 成然只哼了一聲,將她帶上車。 張玄上車,見車內高大寬敞,中間有紫檀矮幾,幾上擺著一把銀壺,配著四盞銀杯,兩邊的坐凳上包著蟹殼青的萬字紋錦鍛,還隨意放著幾個月白色刺繡錦墊。 姓孟的少年正坐在右側坐凳中央。 她走到他對面,彎身坐下時順手拿起一個錦墊,豎著靠在另一個錦墊后的車壁上,往上一坐,下面有墊后面有靠,軟綿綿的,可比方才坐箱子上舒服多了。 孟裴并未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成然緊跟在張玄之后上車,冷著臉在她外側坐下,目不斜視地盯著她。 孟裴微笑道:“成然,辛苦你們了?!?/br> 成然急忙道:“這是應該的,屬下無能,犯了不少過錯,幸得二公子不予追究,自當更為盡心盡力,彌補之前失誤?!?/br> 孟裴微微頷首,眸光轉向張玄:“張玄,哦,或是楊小娘子,這會兒你還想說我認錯人了嗎?” 張玄不語,都給他抓住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她看著窗外,見馬車正在調頭回城,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此處離南門的距離,不過一里多的路。小酒與六叔若是久等她不到,應該會到附近村莊等她。她只希望他們別給抓住。 孟裴見她不說話便當她默認了,又問道:“你們三人之前落腳陳家邸店,你臨去時為何要擊昏陳氏夫婦?” 張玄淡然道:“要跑路缺盤纏唄。我清楚他們的錢箱放在何處。他們不知我身份,對我毫無防備,下手最是容易?!?/br> 孟裴微挑眉尖,沒說什么。 張玄問道:“如今被抓了我也沒話好說,接著是要把我帶去金州么?” 孟裴微笑道:“若是不想被押去金州,便告訴我另外三人的下落,戴罪立功?!?/br> 張玄沒說話。孟裴見他陷入沉思,便也不催他,只讓他自己想。 馬車里一時靜默下來。 孟裴注視張玄,窗口吹進來的風吹開了他額前散發,露出的額頭光潔飽滿,眉形挺秀。 他的雙眸并不像通常被捕的囚犯那樣晦暗無神,在窗外漸漸西沉的夕照輝映下,甚至帶著淡淡的光芒。雙眸下的鼻梁細窄,鼻尖帶點兒微翹,線條柔和的臉頰上還帶著方才激烈奔跑時起的紅暈。 若是不說,還真像個小娘子。 第31章 ·文相之女? 馬車回到臨汝城內, 在城內街道上行駛。隨著夕陽西墜,馬車內亦昏暗下來,成然點起了燈。 張玄忽而道:“我不是張大風親生的?!?/br> 孟裴揚起眉梢, 借著忽明忽暗的火光仔細打量她臉上神情。 張玄認真地望著他:“十三年前, 大約是十月里的事, 我親生父親正要去汝州某縣上任縣令,經過金州境內余縣時被爹爹打劫。爹爹那時正想有個孩子, 便把我搶去收養了?!?/br> 成然對此嗤之以鼻, 這小子狡黠異常,說出來的話他一句都不信。越吹越大了, 還說他父親是縣令, 怎么不說他是丞相之子呢? 連孟裴眼中都滿是懷疑之色。 張玄不管他們信不信, 繼續道:“雖然爹爹不記得他要去哪個縣上任,名字也不記得了,但知道我親生父親姓文?!?/br> 成然差點被口水嗆到,在一邊咳嗽起來。 張玄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成然,不知道他為何如此。 孟裴瞥了成然一眼,成然尷尬地停下咳嗽,清了清嗓子, 又恢復了冷漠臉。 孟裴并未說不信, 只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當年之事的?” 張玄瞧見孟裴眼中的懷疑之色, 也知他不可能輕易就相信自己所言,便道:“此事是爹爹過世前告訴我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不會騙我?!?/br> “張大風死了?” 張玄眸中泛起仇恨之色:“古二重傷了他,我們逃出去時后他撐了兩天,還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