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夏溪主要的事就是等待龍山尚材清臣那案子的鑒定結果。

    鑒定時間，可長可短。法院需要委托專業鑒定機構，后者找個機會前去現場勘查，接著出具《司法鑒定檢驗報告書》。有的機構動作快點，一兩個月，有的機構動作慢點……大半年。

    夏溪只能靜靜祈禱，希望清臣還沒交房這個事實能讓各方動作稍微快上一點。

    周介然隔三差五就會發信詢問情況，通常是在晚上睡前。

    夏溪覺得奇怪，問周介然干啥不直接找法正，對方卻說，法正律師很忙，不好經常打擾。夏溪對于“她閑”的含沙射影的人身攻擊十分憤怒，可也只能承認。

    周介然每次對話之后，都會隨便再聊幾句，有時講講工作，有時講講生活，有時講講時事，有時講講政策，也有時講講法律。

    到了最后，周介然總是會語音說上一句“晚安?！?/br>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每次都把夏溪撩得直蹬腿兒。

    …………

    至于剩余的工作……就是給人看看合同，還有跟著律所普法。

    以前，普法大多是上報紙上廣播上電視，可是時代變了，如今多了許多十分時髦的新平臺。

    江湛為了拉活兒，在一個直播平臺上面開了一個“房產法律直播節目”。每過兩周，就要抓一位律師上去賣唱，不，普法。當然，尹千秋這樣的大律師不用去，只有薛允謙夏溪等人才要參與拉活兒，尤其夏溪，因為她的聲音甜美好聽——直播不用露臉，只需要出聲。

    雖然聽起來有點慘，但是夏溪覺得還好。

    普法也是她很喜歡的活動。教人拿起法律武器捍衛權利讓她特別有成就感。許多人不懂法律、不懂官司，本能般地回避上庭解決問題，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只有全民懂法，才能建立游戲規則。夏溪覺得，如果將來可以引進美國小額法庭制度，就更方便。

    普法普著普著，夏溪猛地發現……她有了個土豪觀眾?。?！

    那個土豪觀眾，每次打賞一萬?。?！

    可怕。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土豪觀眾，讓夏溪特別地有面子?。?！

    最開始夏溪人氣不夠，只有三五十人聽她逼逼，而且個個愛答不理死氣沉沉，夏溪覺得有點冷清還在朋友圈里說過“丟人”。

    不過，自從有了土豪觀眾，她的面子蹭蹭地長?。?！

    土豪首次打賞，是在“提問”環節之時。當時土豪問了一個問題，夏溪認真答了。土豪當即表示，他咨詢過數個律師，說法互相矛盾，夏溪答得條理清楚、很有邏輯，讓他可以信服，也明白了之前幾個律師為何互相矛盾，土豪還說，本來隨手點進直播、不抱希望地問一問，現在覺得很值，一掃心頭困惑，接著出手，“啪”地一下打賞一萬！都把夏溪砸得暈了！

    而且，從那天起，夏溪每次直播，這個土豪都會進來甩她一萬塊錢?。?！

    土豪觀眾不僅可以營造一種“有人瘋狂喜歡夏溪”的奇特的氛圍，讓他人誤以為自己正在收聽什么知名房產律師的高端的講座，感到與有榮焉，還能把節目推到平臺首頁，大幅地增加攬客節目的曝光度?。?！

    對于這一部分收入，江湛不要——他沒那么喪心病狂，于是，全都進了夏溪口袋。

    夏溪觀眾越來越多，可是，每次提問環節，她都不會忽略土豪。

    沒有辦法，拿人手短。

    只是……土豪問題越來越怪。

    比如：【夏律師，您覺得，幾大地產商中，哪的房子最好。清臣？天發？上城？】

    還有：【夏律師，您覺得，幾大地產商中，誰最值得信賴。天發？上城？清臣？】

    或者：【夏律師，您覺得，幾大地產商中，誰最有發展前景。天發？清臣？上城？】

    夏溪每次都要絞盡腦汁，全夸一遍，爭取不得罪人，當然，本能般地還是會為清臣多說一兩句好話。

    第39章 危機（二）

    4月, 距離一次庭審大約兩個來月，鑒定結果出了——算是迅速。

    接著, 龍山裝修尚材板材一案二次庭審。

    一大套流程過后, 海藍公司的鑒定人當場宣讀鑒定結論。

    海藍（2018）物鑒字第005號《司法鑒定檢驗報告書》表明，用來裝修“天湖居”和“清臣湖畔上品”的尚材品牌的那一大批涉訴板材, 總含糖量、總含蛋白質量高于樣板。

    對于這個鑒定結論, 龍山裝修、清臣集團飛一般地予以認可——這個結論對于他們十分有利，傻子才會提出質疑。

    而尚材板材, 自然不干！

    尚材板材認為取材并不符合法律要件，并且檢驗結果很不明確、混淆視聽。鄭人民聲如洪鐘, 哇啦哇啦地道：“該檢驗報告問題很多！一、取材并不符合法律要件, 照片存在明顯問題, 天湖居的生蟲沒有那么嚴重；二、檢驗結果很不明確、混淆視聽?？偤橇?、總含蛋白質量與生蟲事實沒有因果關系，不能作為有力證據。尚材板材在此申請重新鑒定?！?/br>
    夏溪立即露出微笑：“海藍（2018）物鑒字第005號《司法鑒定檢驗報告書》鑒定主體資質合法，程序正當。尚材板材主張取樣并不符合法律要件, 并且檢驗結果很不明確、混淆視聽，那么, 便請提供有效證據予以證明?！比绻梢蕴峁┳C據，也能重新鑒定，但不可以再次否定, 也就是說，最多二次檢驗。

    雙方交鋒多個回合。

    因為尚材板材沒有證據證明所陳述的主張，審判長不予采納，直接進入法庭辯論環節。

    三方律師在此你來我往、滾成一團, 針對“質量”“工藝”“質量異議期”“質?！钡鹊葞讉€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鄭人民在“質量”“工藝”這兩部分落在下乘，便將重點放在“質量異議期”“質?！眱蓚€問題上面。

    夏溪甩出2010年5月4日住房和城鄉建設部頒布的《關于進一步強化住宅工程質量管理和責任的通知》，主張，質量保證和質量保修有著本質區別，前者應當包含對造成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而龍山裝修“購買新的板材”便算“損失”。

    案子不可以走簡易程序，因此審判長宣布擇日宣判。

    最后，審判長宣布閉庭。書記員宣布全體起立，合議庭成員等人退停之后，書記員又叫當事人和旁聽人員退庭，于是眾人都沉默地走出房間。

    夏溪還有法正全都覺得，庭審過程對于他們有利。

    意外地出席了第二次庭審的龍山裝修總裁施歌十分開心，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更加干練，走路虎虎生風，裙擺一顫一顫，完全符合公眾眼中女強人的形象。

    周介然也有點高興。

    看著對方微微撩起的唇角，夏溪也感到心情明媚起來。那笑，輕輕地撩撥著她心底的水泡。

    沒有什么事情比能幫助對方更讓夏溪有成就感。

    而后，云京市天湖區法院門外道旁，就在夏溪伸出長腿即將邁入出租車時，周介然的助理忽然跑到身后扯住了她，并且遞給一個盒子，上面打著灰色絲帶：“那個，夏律師，周總說，今天庭審非常精彩，想要向您表達感謝?！?/br>
    “……唔？”夏溪低頭看著，有點茫然。

    她接過盒子：“這是什么？”

    助理說：“不知道?！?/br>
    “特意給我的嗎？”

    助理還是：“不知道?！?/br>
    “哦……”夏溪不再問了。

    夏溪低頭看看盒子，發現上面印著某個頂級奢侈品牌logo。夏溪立刻道：“貴重物品我不能收?！?/br>
    “不貴重，小東西，只是心意?！?/br>
    “哦……”不好讓司機再繼續等，夏溪覺得就算貴重以后也能退還或者回禮，反正知道對方地址，便與周介然第一助理告別，嘿咻嘿咻坐進車子，小心翼翼拆開包裝，看見里面躺著一瓶……高檔香水。瓶子是淡藍色的，兩層玻璃之間似有銀粉閃動，瓶蓋則是純銀金屬，形狀優雅，好像湖面上的一朵蓮葉，一個同樣純銀制的精靈立于蓮葉，有一種像在夢境中的氛圍。

    香水，的確不會貴重，甚至不如請客，可以回禮。幸好，是通常意義上的“不貴重”而不是周介然那的“不貴重”。

    夏溪掏出手機，給周少發微信：【謝謝，收到禮物?！?/br>
    【沒事?！?/br>
    夏溪捏著手機，猶豫半晌，終于咬牙再問：【特意給我的嗎？】她心臟砰砰地跳，也不曉得是在期待什么。

    這回，她等了好久，才接到回復：【不是。批量購買，送給客戶。臨行之前去市場部拿了一份?！?/br>
    夏溪：【清臣批量購買這價位的送給客戶？】送一個人當然不貴，送一堆人卻是……不同。

    【高檔別墅業主?！?/br>
    夏溪：【哦……】

    她小心地擰開瓶子，湊近鼻端，覺得……有一種甜的、美的、夢境一般的味道。

    懷著好奇，她用手機搜索了下這款香水所包含的寓意。

    發現是……“感謝邂逅”。

    好吧……夏溪想：清臣當然需要對著高檔別墅業主“感謝邂逅”——后者揮金如土。

    …………

    庭審過后一周左右，龍山裝修向民生銀行申請最新的貸款獲批。

    龍山裝修告知清臣集團，重裝清臣湖畔上品房門、柜子等等家具的事已經提上議程，很快可以啟動流程。

    此前，龍山裝修、清臣集團針對重修這筆費用已經磨了很久很久。板材尚未出現任何質量問題，只是有著很大風險，周介然作為ceo希望消除危險，龍山自然不會答應自掏腰包。龍山之所以會告知真實狀況其實也有一點這方面的考量——現在重裝還能分攤費用，如果以后真的生蟲，他們就得全額承擔。于是，雙方便在“龍山出多少清臣出多少”的問題上展開拉鋸，針對“勝訴”“敗訴”等等情況進行討論，“盟友”有時像是仇敵，幸好，在龍山貸款獲批之前雙方終于達成一致，簽署了重裝協議。

    其實周介然懷疑龍山裝修新的貸款早就獲批，只是一直拖到庭審結束，發現己方有利，才在協議上面做出讓步。這種心態也能理解，畢竟如果無法拿到尚材付的賠償，這筆費用就要龍山清臣兩家來扛。如今風險驟減，龍山也就懶得磨了。

    不管怎樣，雖然過程艱難，結果還是不錯。

    算算，清臣湖畔上品大約延期兩個來月交房，還能接受。對于延期原因，清臣半真半假——由于裝修公司失誤，某種裝修材料短缺，導致沒有按期竣工。一般來說，房地產商會先建精裝房的樣板房，與業主們簽署合同，不能隨意更換材料。

    開發商不能按時原因多種多樣，較常見的就是由于資金或者人力投入不足導致無法按期竣工，或者由于質量或者手續出現問題導致不能通過驗收。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因為政策變更或者不可抗力，例如高溫、地震、臺風，以及相關部門重新制定規劃綠化、道路等等政策使得工程延時。這類延期交房，根據《合同法》，開發商只需要在期限內告知業主，可以部分甚至全部免責。

    清臣并沒有在“違約金”的問題上面耍賴死磕，同意全額支付日萬分之三的高額的違約金，共計約2800萬——反正這筆款項會由尚材來付，萬一不幸敗訴也有龍山分攤，要吵起來比較不值，到了法院也不占理。最后業主反應還好，畢竟可以拿到“巨款”，新的時間也不耽誤孩子上學，只有兩戶要結婚的比較沮喪，清臣龍山答應贈送一些家具。

    一切就要進入尾聲。

    再過一個來月，清臣湖畔上品裝修便能完成，業主也能入住。

    很好。

    周介然很感謝夏溪，將一場可能的災難消弭無形。

    延期交房，不算很大丑聞。好好解釋，給夠補償，住戶也能理解——誰沒有遇到過突發事件？

    可是，如果業主紛紛入住，不久，高檔小區便發生大面積生蟲事件……就絕對是大丑聞，可以直接影響企業聲譽的那種大丑聞。

    幸好。

    幸好，他有夏溪。

    周介然覺得，對方就是上天贈與他的禮物。

    從各個方面來講，都是。

    然而……

    在“命運”之前，沒有人是絕對安全，即使是看起來無堅不摧的周介然。

    就在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