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他走出后,關上門,便站在門外。 過了片刻,屋內響起謝文睿壓抑的哭聲。 哭得他也有些不好受,他還記得上輩子謝文睿如何待他,當真做到了“忠心”二字。上輩子,謝文睿是對他最忠心的人。 可趙琮為人十分謹慎,一切極其機密的事,甚至邵宜都不知,只有謝文睿知道。趙琮最信任的便是謝文睿,當然,從前除了謝文睿外,他還有一個最信任的人。 耶律延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笑容。 若不是為了套出大宋最新的武器,乃至知道趙琮真正的計劃,他并不想這樣逼謝文睿。 可他沒想到,謝文睿那樣的漢子,竟然被逼成這樣。一方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一方又是自己的愛人。 實在是難。 若是他—— 若是他,什么背叛都與他無關,只要趙琮好好的,只要趙琮還在他手中,一切都好說。 哪怕是自己死。 似乎也是因昨日與趙琮之間的那番親密,耶律延理再度猶豫。他甚至想放過謝文睿與顧辭這對可憐人。他有機會與趙琮坦誠一切,那就沒必要再這般對謝文睿? 他若有所思地走回臥房。 又是一夜未睡,他想了很多事,接近午時,他做好了決定。 待他見了趙琮,他便放過謝文睿與顧辭,給予他們解藥。 他沒必要這么折磨他們,也是為趙琮積積福。 這么一想,他心中也松快許多,便欲再去看一眼顧辭。 誰料他剛出門,門口便走進幾位他的官員,紛紛朝他行禮:“陛下?!?/br> “有事兒?” “可不是!”一人應道,“還是大事呢?!?/br> 耶律延理皺眉:“什么大事?”別是趙琮出了什么事兒,也別是哪個國家又鬧起來。 “臣等今日去鴻臚寺衙門拜訪,正巧有幾位禮部官員在,他們說宋帝要立后呢。據聞過幾日便要發文,咱們正巧還在東京,是不是也得略表示一番?到底咱們還未撕破臉皮……”幾位官員不時發表見解,說得熱火朝天。 可耶律延理從聽到“立后”兩個字時,便已僵住。 錢商聽聞陛下要立后的事,借著散朝后的功夫,去見女兒。 他到底是錢月默的父親,不常來,也沒人覺著不對,還熱情迎他。 他一到雪琉閣,便質問這是為何。 錢月默無奈道:“是陛下的意思?!?/br> “你為何不拒絕?為父早教導你,在宮中安身立命最為重要,富貴榮華皆是次要的?!?/br> “父親,女兒如何拒絕?那是陛下?!?/br> 錢商啞口,沒錯,那是陛下。而他不好久待,深深看一眼她,只能拂袖離去。 錢月默繼續嘆氣,原來不光是她自己,就連父親也不愿她當這個皇后。但是父親的舉動,叫她覺著有些奇怪。安身立命是不假,可如今已是她入宮的第十一個年頭,宮權在她手中,陛下敬她,她過得很好。 她早已無需膽顫心驚,她的命也早就掌在自己手中。 這個時候,父親為何不贊同她做皇后? 但她也未多想,畢竟父親狀元出身,身上很有股子讀書人特有的清高氣。也畢竟,她自己也是壓根無意于后位的,多想也沒用,已成定局。 豈止是她,是錢商,是耶律延理。 趙宗寧在家中跑了幾圈馬,喝著茶,正要去換身衣裳。澈夏從外頭進來,高興道:“公主,陛下要立錢娘子為后?!?/br> 趙宗寧手一松,手中茶盞落地,碎成渣。 “公主?” 趙宗寧急道:“這樣大的事,哥哥與淑妃怎不跟我說一聲就辦了!” “……”澈夏覺著他們公主有些怪,這事兒本就是陛下跟錢娘子的事兒啊,再者她們公主本就不是那種好管兄長事的meimei,何至于要陛下再親自說一聲呢。 趙宗寧衣裳也不換,叫人備好馬,人也不帶就翻身上馬,急急忙忙地進宮。 她也是挑了近道,從各個小巷子里頭穿梭而過。卻不防行到一處巷子口時,她的馬不知被什么給嚇著了,前蹄一同抬高。趙宗寧本就騎得快,也有些心不在焉,沒能及時拉住馬。 她被狂躁的馬甩飛出去,她驚得嘴巴微張,深感自己這下子怕是要摔得不輕,后頭也傳來澈夏趕來的驚呼聲。 正當趙宗寧以為自己妥妥落地時,她被人攔腰接抱住。 抱得很有禮,只是堪堪攬過她的后背與膝蓋。她喘著氣,抬頭一看,趙世碂! 她還是習慣這個從前的名字。 的確是耶律延理。 他面無表情:“冒犯了?!彼门磷油w宗寧鼻尖一蓋,趙宗寧瞪了他一會兒,到底撐不住,暈了過去。 耶律延理抱著她走到一邊巷子的馬車中,將趙宗寧放進去。 隨從將澈夏捆來,堵了她的嘴。 耶律延理低頭看她,冷冷道:“去告訴你們陛下,若想救他meimei,來金明池見朕?!闭f罷,他轉身上馬,馬夫一聲“駕”,馬車朝城外而去。 澈夏痛苦嗚咽,卻毫無他法。 耶律延理在馬車里,平靜得不能更平靜。 從他確定趙琮的確是要立錢月默為后起,他就知道,趙琮不會再讓他進宮。 他也實在不想真正“逼宮”。 他一次次因猶豫與心軟而釀成大錯,這一回又險些再因此而走上老路。 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還不能證明,他完完全全得到趙琮的方式,還是只有那一個? 趙琮聽聞耶律延理把趙宗寧給綁走了,也是一驚。 他萬萬沒想到,還能做到如此地步。 耶律延理也的確是最了解他,知道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誰。 若今日綁的是其余人,他趙琮絕不會親赴,偏偏那個人是趙宗寧。耶律延理膽子也的確大。 他再排斥面對那人,也只能去金明池。 坐在去往金明池的馬車上時,他自己也在苦笑。這一圈圈地,玩進去的到底是誰?想出來這樣一個法子,不就為了避開那人,到頭來,還是他自己再坐車去見他。 瑞慶節期間,金明池照例對百姓開放一半。 到了夜間,也依然熱鬧,開放的那一半有不少朝廷安排的雜耍藝人,演得正痛快,周圍百姓不時鼓掌叫好。就連圍守的侍衛,雖依然嚴防四周,也不由被吸引。 但這些于耶律延理并無礙。 他是十分熟悉金明池的,也知道有幾個門。他們的車停在僅有侍衛把守的西門外,侍衛們萬不會想到此時會有人來這兒,都有些松懈。他的隨從早早先爬上院墻,靠近侍衛們時一躍而下,用迷藥全部迷暈。 馬車直接從西門駛進去。 多年不見,金明池的深處倒還是從前那樣。 甚至當年他命人掛起來的朱色幔帳也還在,并未被撤走。由此可見,這六年間,趙琮怕是從未來過。 金明池留有宮女,倒沒怎么換,還是從前那一批。 留守的宮女也沒什么活要干,趁著瑞慶節熱鬧,大部分都到了前頭看熱鬧。這兒也就沒剩多少人,看到有馬車駛來,也未看清跟車的侍衛,她們以為是宮中來人,紛紛出來。剛要行禮,便瞧見耶律延理抱著個人下來,她們都呆愣住。 她們是見過,也認得趙世碂的。 甚至其中有一人,是當年中秋時親眼看他放花燈的那個宮女。她們眼睜睜地看著已有變化的他,抱著一位疑似公主的女子,大步走進殿中。 走過之后,她們恍然回神,立即分作兩撥。一撥往里跑,另一撥顯然是要去前頭叫人。哪料還沒跑出去,便被身著異族服飾的侍衛們抓了個正著。 金明池開放的部分與后頭有門相隔,耶律延理派人守在門口,再將后頭的所有宮女太監都圈了起來。他將趙宗寧小心放到床上,再叫兩個宮女過來陪她。 他自己,則是走到院中,走到一張石桌旁。 石桌上已擺好他們帶來的酒與菜,他看了眼,轉身坐在凳子上。 等趙琮來。 澈夏進宮稟明情況后,趙琮是立刻就往此處趕的。 耶律延理坐下,不過半個多時辰,趙琮乘坐的馬車便從院外駛來。 馬夫將繩子一拉,“吁——”了聲,馬車身后的十來匹馬一同跟著停下來。親衛們先翻身下馬,手拿兵器,護在馬車旁邊,虎視眈眈著他。 他卻只盯著馬車瞧。 也未瞧太久,福祿從里頭推開門,掀開簾子,先跳下車?;厣?,他就扶陛下。 趙琮從馬車內出來,高站在車上,一眼看到三尺外,石凳上坐著的耶律延理。 他右手背在身后,借著月光,眼睛微瞇。 耶律延理毫不退讓,與他對視。 “陛下——”福祿朝他伸手。 他才收回視線,扶著福祿的手跳下馬車。 不過幾步,他便也走到石桌旁,身后福祿與親衛都跟著。 耶律延理依然坐著,抬頭看他,輕扯嘴角:“陛下來得挺快?!?/br> 趙琮的手還背在身后,不自覺便握得有些緊,盡管已面對過許多次這樣的他,趙琮還是難以適應。這就是從前那個灰頭土臉躺在地上,被他牽回福寧殿的孩子。 “陛下,坐?!币裳永沓龀鰝€邀請的姿勢。 趙琮面無表情,在他對面坐下。 坐下后,趙琮先問:“趙宗寧在何處?” “陛下放心,她只是中了些許迷藥,明日自能醒來。那藥不傷身子的,是宮廷秘方制成的藥?!?/br> 只是中了些許迷藥? 不傷身子? 趙琮冷笑:“到底是遼帝,宮中還有這等厲害的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