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顧辭緩緩睜開眼睛,不慌不忙道:“依大人的能耐,見了他一面自能知曉?!?/br> “嘖?!币蓺J心中不痛快,也有些煩亂,便沒再繼續問下去。 哪知這一路,他見到的不僅是多出的田地,還多出了許多河流。耶律欽再度掀開簾子看,不等他問,顧辭悠閑道:“應是從東海引來的海水,海水引到梯田中能種鹽,將鹽都提出來,變淡的海水得以灌溉田地,又能形成這大大小小的河流。且有了這些鹽,倒省得再從南方運鹽來,倒又省了一大筆的人力與物力,免去了時間浪費。鹽倒罷了,只是大人,宋向來不缺水,便是多了這么些河流也是無礙的,他們從來不是以騎兵治天下的。大人以為這是為了什么?” 耶律欽憤怒地再度蓋上簾子。為了什么?一塊平整地兒都沒有,不是多出塊田來,便是穿了條河流,他們大遼全是騎兵!真要打起來,如何打?馬都不能撒起歡來跑!再者,宋的制船技術一向精湛,寬些的河流里用上幾百搜小船,他們就是有千匹馬也不夠跟人家打的! 這五年,大遼也不是沒有派過使官來大宋。只是大遼國內,人人都在為了皇位爭奪不休,派來的使官寥寥可數,也無甚用處,真正得用的人誰愿意這個時候離開大遼? 倒也聽使官提起過宋的這些變化,只是他們誰愿意相信?宋在他們看來就是孬種,當年都快贏了,還主動要跟他們簽合約送東西。且宋向來文強武弱。終究是他們太自大,不過五年,不親眼來看一眼,誰能相信這些變化? 但是耶律欽心中還抱有幻想,河北東、西路是軍事重地,自要重視,離大遼越近的地方越要在意,怕是往前頭去一去會好些? 只是令他失望了,往前頭的確是更好,卻不是他要的那種好,人家是真好!越往南行,便發展得越好,尤其是水稻,長得更多。 靠近乾寧軍時,他還特地打起精神,以為又要受刺激,結果只看到幾列兵士過來給他們行禮。他心中終于松了口氣,原來宋的軍士還是這么弱??! 只是再行一百里,一日之后,他們將要到達滄州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他睜眼,有人在外道:“大人,大宋滄州知州與知乾寧軍大人在前頭!” 耶律欽一愣,他如今雖已是大遼的宰相,但作為使官去開封見皇帝,經過這些地方,官員見他一面也無礙,只是特地迎到這里來,似乎有些過? 他雖愣,卻也是身經百戰,十分鎮定地走下馬車。 待他與知州、知軍兩人相見,見到他們身后跟著的人,他面上雖“呵呵”笑,心中卻是在痛罵。 這是什么?! 后頭那些乾寧軍竟連鎧甲都穿上了?手上拿的又是什么新武器?這是炫耀來了?! 他只能繼續笑著與官員應酬,滄州知州還要留他在滄州住一晚,他連連稱要趕去開封,出了滄州城住驛館便是,才免去這番“好意”。知軍還問是否需要他派乾寧軍護送他去開封,他忍了又忍,才能笑著婉拒。 他一回到馬車,便忍不住拍了一下車中的矮桌。 可這壓根沒完,直到他們的車隊進入滄州城,再出滄州城,乾寧軍與滄州所屬的廂軍的確一路跟隨他們,看似護送。耶律欽越看越氣,這些廂軍大多同樣身量,且著同樣的服飾,身上都佩刀,看起來都很精神。 他心中卻也越煩悶,這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了,他明知原因,還是不禁便道:“往日里,宋朝的這些廂軍皆是些歪瓜裂棗,都是禁兵挑剩下的,怎的不過五年未來,連廂軍都變了許多?!” “宋朝皇帝說好的都緊著中央禁兵也是無用的,重新編了一回,京中撥出兩成禁兵分到各州府。河北東、西路格外重要,怕是分的就格外多。再者,如今廂軍招募的規則也改了,據聞審核嚴厲了不少。宋朝皇帝說,如今是平和時期,寧要精,不要多?!?/br> “嗬!他倒有信心得很!” 顧辭笑:“那大人倒是說,您看了這些,這幾年內,您可愿意與宋朝打?” “打?才到滄州,就給我這么一個下馬威!還不知前頭是什么呢!他們明擺著就是刻意為之!”耶律欽心中特別不痛快,說到打仗這回事兒,往日里都是他們壓著宋打的,不過五年——偏偏這五年,人家大宋不停往前跑,他們?別提了,光顧著搞內斗了! 他再看顧辭:“你說說,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一跳大神的,我懂什么?!?/br> “阿辭,我當你是知心好友,你又何必這樣說?” 顧辭點頭:“那我問大人,你如今當這宰相,可當得痛快?” “痛快個屁!宋朝那個老太后不是個東西,大遼的老娘們更不是個東西!我辛辛苦苦拱她上位,她讓我當宰相。嘿!人家倒精明,這個時候倒知道效仿宋朝的,也搞個左、右相來!權力全是她那個哥哥的!什么狗屁右相!我問她要個‘于越’都不給!聽說我要來宋朝,立即拍手送我,她怕是指望我死在開封才好呢!” “她沒情義,大人就這么下去?” 耶律欽冷笑:“做夢。她跟她那個只會吃奶只會哭的兒子懂什么?她的位子是我幫她爭來的!” “但是人家現在有權有名望,那些個正經皇子都不說話了,您有什么?” 耶律欽語塞,他原本就是一個破落王爺的私生子,太后利用完他,將他一腳踹開,他還真的什么也沒了。 他氣道:“那該如何是好?我咽不下這口氣!”耶律欽有些小心思,但還是更善于打仗,這些玩心眼兒的事,還是得靠顧辭。過去五年,也是顧辭教他如何幫太后,他很信顧辭。 “眼下不就有個好去處?”顧辭抬眼,拿書在他面前晃了晃。 耶律欽正睛一看,是一本介紹開封府內吃食的玩樂筆記。 他猶豫:“宋朝皇帝能幫我?當年我可沒少看他的好戲,這幾年的作為看來,他似乎真不是個簡單人,怕是也記恨著?!?/br> “大人,幫忙這回事兒,有來有往,若是雙贏,誰不愿意?他若是聰明人,更知道把握機會。再者,即便是利用,與宋朝皇帝相互利用,總好過您單方面被利用吧?” 耶律欽樂了:“你說話就是中聽!就是這個道理!” 顧辭笑著繼續看書。 耶律欽立時又有了精神,他也是不惑的年紀,沒時間再耗下去,先當上皇帝才是要緊。這日子能爽一天就是一天!遼國那幫耶律家的人不把他當回事,他又何必把他們當回事兒呢? 他正樂著,顧辭又悠悠道:“大人,西夏這回可也有使官派去呢,您別忘了,他們李家,不比耶律家干凈。李家那么多個兒子,個個生龍活虎著呢?!?/br> 耶律欽思索片刻,掀開簾子道:“這一路不在驛館休息了,省著時間,快些到開封府!” “是?!?/br> 他可得搶在西夏前到。 他們紛紛加速趕往開封時,趙琮接到了謝文睿的來信。 算來,謝文睿去登州也已有好幾個月,趙琮本打算入秋后,親自去趟登州,與女真首領完顏良見面。這會兒謝文睿寫信來道,女真與遼國于邊境處起了些許摩擦,遼國太后行事與孫太后有幾分相似,只要位子穩,其余皆可大事化小。 只是女真那方擺明了不愿化小,遼國只得多給他們牛與羊,豈料女真胃口已養大,這般還不愿,又自稱將要向大宋稱臣,要請大宋皇帝出面處理此事。這擺明了,女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挑撥遼與宋之間的關系。 其實是女真已察覺到自己的重要性,已知道如何拿喬。 謝文睿信中難以言得清楚,便打算回來親自見一面陛下,商議此事該如何,此時已在路上。 人心向來如此,好好待著,總是會養大的。趙琮派人去路上與謝文睿匯合,侍衛領命而去。 趙世碂走了進來,見趙琮面色不好,擔心問道:“陛下怎的了?” “你看看?!壁w琮將謝文睿的信給他看。 趙世碂看得極快,看罷便笑道:“陛下,這事兒不算什么。天底下誰不是如此?好吃好喝待著,反而容易起異心?!?/br> “這才多久?把咱們大宋當冤大頭?” “那咱們也把他當冤大頭得了?!壁w世碂坐到他身邊,笑嘻嘻道,“陰他一把?!?/br> 趙琮還當真少做這樣的事,他看趙世碂:“怎么陰?” “他挑撥你與遼國,咱們也挑撥唄。待遼國的耶律欽來了之后,陛下便說當初孫太后簽的合約快到期限,大宋與遼國相處融洽,本打算續這約。但應女真要求更多,咱們負擔不起,不得不更改??傊褪前言蹅冋f得無辜些,將女真說得更無辜,越無辜,耶律欽越不痛快?!壁w世碂說的得意,“到時候既免了與遼國續約,還能挑撥他們,且不讓完顏良如意,多好啊?!?/br> “耶律欽又不是傻子,他能信?” “陛下,這不還有顧辭么。再者,遼國太后掌權,將耶律欽踢出來,他能痛快?他此刻怕是恨不得與您搭上關系呢?!?/br> 趙琮一想,是啊,他把這位給忘了,說到顧辭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他難得起了八卦心理,小聲問道:“你說,謝文睿是否知曉顧辭要回來,才特地要回開封?”當年永興軍路那邊有再要緊的事,謝文睿也不愿放下公事親自回來。 趙世碂笑:“怕是有幾分可能?!?/br> 趙琮也笑,倒也沒怪謝文睿,多年不見心上人,他懂。 “文睿這些年來也不容易,只是不知顧辭何時才能接受他的心意?!?/br> 趙世碂卻道:“那是謝文睿自個沒本事?!?/br> “你怎能這樣說?” “謝文睿就是面皮太薄,那樣喜愛顧辭竟也能忍?” “每個人的性子都不同,且文睿這些年來為朕辦事,也從無空閑時間,朕都覺著有些虧欠他?!?/br> “謝文睿若是能豁出去,死纏爛打幾個月,顧辭還能不從?” 趙琮語塞。 趙世碂得意一笑:“若是陛下不應我,我是不怕丟面子的,纏也得將陛下纏到手?!?/br> “……”當初若不是突然來那么一個刺客,按照趙世碂那個曖昧法,怕是兩人離互通心意也快了。趙琮看趙世碂笑得那樣得意,特別討喜,不由便朝趙世碂伸雙手,“來?!?/br> “陛下?!壁w世碂走到他面前,跪下。 趙琮將他抱到懷里,輕聲道:“抱抱我們小十一?!?/br> “陛下……”趙世碂將腦袋埋在趙琮的腰間,覺著自己都快要被趙琮這樣的一句話給暖化了。 能夠喜愛上趙琮,并與趙琮心意相通,真是好。 被這樣的趙琮抱著,這一瞬間,他甚至希望趙琮再也別當這個皇帝,他也再不關心這些俗事,徹底忘卻上輩子的紛紛擾擾。他與趙琮到一個只有他們倆的地方,建座大宅子,養著喜歡的花草,趙琮坐在亭中看書,他為趙琮畫畫像。 那樣的日子得多好啊。 擁有這樣想法的他,是他也從未想過的,但即便變得這樣陌生,他也心甘情愿。 只可惜趙琮不能不當這個皇帝。 他暗暗嘆氣。 為了這樣的趙琮,與這樣的心意,他只能更好地待趙琮,也更好地替趙琮辦事兒。 他要趙琮即便當著全天下最累的差事,也能盡量無憂。 第159章 “陛下,我是最知道你的人。陛下呢?” 趙世碂從前是多么在意權與勢的人, 漸漸變成這般, 他自己也未想到。他只想每日與趙琮在一處。 興許這個想法的確有些沒出息? 趙世碂已懶得去在意出息與否。 趙琮是他重生一世最大,以及唯一的收獲。 但他依然不能將這些話告訴趙琮, 他總不能大喇喇地對趙琮道:別當皇帝了, 咱們浪跡天涯去! 趙世碂自己想到, 先笑了好幾回。 趙從德與趙廷依然逃脫在外,目前得知的情況是, 趙從德的確沒逃往太原府。有汝州一帶的村民在附近河流發現一批順流而下的木板, 瞧起來似是砸裂的馬車木板,介于人人都知道京中在抓逃走的與太后娘娘私通的侍衛, 若是誰舉報有效, 將有一百兩白銀的賞銀。 一瞧見這樣奇怪的東西, 村民立即上報官府。 汝州離得近,趙世碂親自帶人去看,木板的確是由原來的馬車砸爛而來,只可惜上頭沒有徽記, 更是尋常木料, 難以找到根源。但好歹算是有了個方向好查, 他派人沿著河水往上流去查,就在開封府城郊的地方,竟在一處發現一匹馬。 那馬也沒個繩子綁著,已將周邊的草兒吃了個干干凈凈,可見已在那兒待了許久,竟然還留在原地。 侍衛們覺著那馬有文章可做, 牽回去給趙世碂看。 趙世碂一時間也看不明白其中的關系,倒是難得看到這樣認地的馬,可見養得很好。養得這樣好,為何還拋棄此馬?可見他們是坐船逃跑的,否則怎能舍棄這樣一匹良駒。 雖說暫時還不能完全理清其中關系,倒是能確定一點,趙從德有八成的可能是往西南方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