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趙世碂不自在地點點頭,除了杭州的那些私兵與最大的那個謊言,他在趙琮面前已無任何秘密。 “真是小瞧了你?!壁w琮更氣。虧他還為趙十一擔憂,人家有錢又有腦子,長得好,怕是無數小娘子要撲上去,哪要他擔心!在杭州過得好好的,偏偏他在這開封府要死要活!越想越厭煩,趙琮是皇帝,也有脾氣,他伸手指向外面,“走吧!” 趙世碂大驚:“陛下說過,我不用再走的!” “沒讓你離開開封府,你出宮去!不耐煩看你!” “我——” “快走!心機頗深的年已十六的郎君,無須在朕面前裝可憐?!?/br> 趙琮這般說,趙世碂偏又真的裝起了可憐,可趙琮已不看他。他心中哀嘆,只好真做出一番離去的姿勢,他的腿已恢復些許的知覺,但他起身時還是一個趔趄,自然是又摔倒在床榻上。 “……”趙琮立刻緊張地坐起來。 趙世碂回頭看他。 趙琮無力地靠回去,半晌后,輕聲道:“御醫說你要泡澡,你回福寧殿去。側殿里頭,你的床,你的被褥還在,泡完便躺著去?!壁w琮已無勁罵他,“自己叫染陶進來?!?/br> 趙世碂搖頭:“我就在這處?!?/br> “別總是在朕跟前裝可憐,你的本事大得很,朕受不起?!?/br> “我在這里陪陛下?!?/br> 趙琮再氣,一口一個“陛下”,當真是十分尊重了。誰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偏偏這是最讓人氣憤的,明知道他還有話瞞著自己,卻舍不得再罰他。好不容易回來,難不成真讓他跪在外頭一直跪到死?又或者,真要把他趕出開封府才舒坦? 趙琮心中自嘲,那他自己倒要先死一回。 他氣自己,卻又指著床板:“朕動不了,你自己上來,腿伸進被子來,被中暖和?!?/br> 趙世碂這才徹底松下一口氣。 他這時倒是有了勁,趕緊撐著雙臂上床,將腿伸進被中。一探到被中的溫暖,他臉上難得起了笑意。不是因要殺人而起過分璀璨的笑意,而是因溫暖而一圈圈漾出來的柔和笑意。 趙琮看他這般笑,不由聲音也緩和下來,并問道:“既回來,你已十六歲,可曾想過要做些什么?哪能總做買賣,總要做出一番事業來?!?/br> “一切都聽陛下的?!?/br> 趙琮再度氣笑,這會兒倒乖得很。 他與趙世碂來來回回說了太多話,累得很,這會兒也覺著自己可笑。被氣吐血的是他自己,將人罵出去的也是自己,這會兒叫進來舍不得的還是他自己。他有些倦了,閉眼便想睡。 他已太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其實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趙世碂的話,吉祥真的與他只是這樣淺薄的關系?但當年吉祥的確沒用枸杞害他,這也是讓他一直不解的事?,F在看來,趙世碂當年到底知不知那些枸杞?他知道了,并攔下了他人的陰謀? 誰知道呢,趙琮心中暗笑,且笑自己。 他忽然睜開眼睛,也恰好?住趙世碂直晃晃的視線,他輕聲道:“若要騙,就要騙一輩子。若要瞞,更要瞞到天荒地老?!?/br> “……”趙世碂不由又緊張起來。 只趙琮說完便真的閉眼睡去。 也不知為何,已很久未能好好睡一覺的他,這一回很快便跌入夢鄉當中。 趙世碂望著他熟睡的臉,暗自道,他會將那些該瞞住的,瞞他一輩子的。 既已回來,也不后悔。 一直以來,依然迷茫的前方,忽然也清晰起來。 趙琮向來溫和,往后,他愿意做趙琮手中那把刀。 也愿意,做他身前那面盾。 第94章 他要如何不怕趙琮? 外頭依然有風雪, 內室中倒是暖融融。 趙世碂背朝外而坐, 雙腿伸在被中,他看著趙琮的睡容看得出了神。 之所以那樣害怕趙琮, 除了因他但凡遇到趙琮, 或者趙琮的事便迅速變作另一個自己外。還因他這幾年頻繁做的夢。 他是多活一世的人, 知道春夢這回事。這輩子,初次出精便夢到趙琮倒也不算驚悚。驚悚的是, 這幾年來, 他頻繁夢到趙琮。醒來后,身下便一片冰涼。 他要如何不怕趙琮? 當年十一歲時, 還能拿羊rou湯當幌子, 如今是再也不能。 也不是沒想過找妾侍, 他這輩子并無娶妻生子的執念,一切隨緣。反正不做皇帝,又不用人來繼承江山。且上輩子時,曾有扮作妾侍的細作下毒害他, 他忌憚女人。但是頻繁做那樣的夢, 他到底還是打算找些漂亮女娘放到后宅里。 結果人也找了, 一共找了三個,他去看了眼,甚是美貌,卻始終不想碰。 他將人養在后宅里,再度獨自做著關于趙琮的夢,尤其是這一年來, 幾乎每十來日便要夢到一回。 他在感情上頭是遲鈍且毫無經驗的,還當真沒想到那一層,只當是愧對趙琮,從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至于為何夢的是春夢,他就懶得再往下想下去。 此時他盯著趙琮看,心間倒是難得的平靜。 想他活了兩輩子,加起來唯有的平靜時刻,都是在趙琮身邊。 這般想著,他倒又笑了起來。 只可惜趙琮睡著,沒有看到他的笑容,那笑容里頭竟盛有蜜糖似的。 他這樣笑著,染陶從外走進來,輕聲叫他:“小郎君——” 他在外五年,從未有人這樣叫過他。但是一旦回來,似乎也無隔閡,他自然而然地應聲回望,面上笑容甚至還未散去。 染陶一愣,也笑,繼續小聲道:“姜湯煮好了,您也得吃些東西,吃了便去泡泡身子罷?!?/br> 染陶見他坐在床上,陛下也已睡著,便知道陛下也不再生他的氣,即便是有什么誤解,兩人怕也已說清。 趙世碂收起笑臉,搖頭,他此時一點兒也不餓,也不想泡什么身子,他只想看著趙琮。 “好歹吃些東西吧,您在外頭……近十個時辰,您不吃,陛下醒來也要擔憂的?!?/br> 趙世碂想了想,回頭再看趙琮一眼,這才點頭,小心地挪到地上。染陶上前扶著他,他的腿腳雖有些知覺,到底走路不便。他在攙扶下,輕手輕腳地走到隔窗外的榻上坐下,面前的小桌上擺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他抬頭便能透過隔窗看到里面睡著的趙琮。 他先是喝盡了那碗姜湯,染陶用瓷勺為他盛了一碗紅豆粥,紅豆已熬糯,他舀起一勺吃了口,是甜的。他們都還記得他喜歡吃甜的,他心中不由又嘆氣。 他邊吃,邊看著隔窗內的趙琮。 染陶在一邊與他說話:“茶喜高興壞了,在收拾側殿呢,您從前慣用的東西都擺上了?!?/br> 趙世碂的手一頓,他并不打算再住在宮里。只是聽方才趙琮說的話,再聽染陶說的,似乎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要繼續住在宮里。他當年才十一歲,住在宮里還有緣由。如今他都這樣大了,站起來比趙琮還要高一頭,如何還能住在宮里? 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拿他與皇位說事。 他現在對皇位真是一點兒想法也沒有。 且他既已回來,回頭魏郡王府知道了,肯定也有好些人要去應付。他吃著粥,看著趙琮,耳邊聽著染陶的話,腦中想著之后種種安排。 染陶伸手為他往小碟子中搛了個芙蓉餅。 他低頭看去,這是趙琮最喜愛的,只是從不表現出來罷了。但只要跟著趙琮用幾回膳,便能發現。他搛起小巧的芙蓉餅,咬了一口,里頭也是甜甜的紅豆餡。 他正吃著,福祿又從外頭進來,顯然是想找陛下回話,而陛下睡了。他往趙世碂看來,趙世碂也看他一眼,福祿不由就走到他面前,直接道:“小郎君,這可怎么辦才好?” “怎么了?” “孫家徹底惹怒了公主,公主用鞭子將孫家的門匾給抽下來了!還道太后既賜婚,她就把孫家大郎收到公主府去……”福祿特地說重了“收”這個字。 趙世碂想笑,這的確是趙宗寧能做出來的事。 染陶皺眉:“活該!”他們一直在趙琮跟前,早已習慣兄妹二人的面首論,且趙宗寧向來有威嚴,他們沒覺得不妥,染陶還道,“不過就憑他那副樣子!如何能進公主府?!” “jiejie,孫家拉著他死活不肯放呢。公主就坐在首座上,道‘今兒人不讓我帶走,本公主便不走了!’”,福祿學了一遍。 染陶與趙世碂一同笑了起來。 福祿見他們倆笑成這樣,心中倒是感慨,都已多久沒見染陶jiejie這樣笑過。實在是陛下這幾年過得苦,陛下都笑不出來,他們如何笑得出來?這位小郎君也真是本事大,一回來便將陛下氣得吐血,跪在外頭跪了一宿,陛下還是惦念他,到底舍不得他。 而原本被陰云籠罩的皇宮,瞬間便見到了陽光。 染陶笑罵:“你胡說!” “jiejie,小的可不敢胡說,是澈夏jiejie親自過來說給小的聽的,那段兒也是她學的。她道,怕陛下擔憂,公主派她來趕緊說一回?!?/br> “此時如何了?” 福祿鄙夷道:“孫竹清那副樣子,孫家倒拿他當寶呢,到現在依然不肯放人。公主也正坐在忠孝伯府里頭喝茶,院子里站著的,都是公主府的侍衛。外頭也有老百姓在看呢,人們一問就都知道了。這事兒純粹就是太后娘娘欺負咱們公主,公主能怎么辦?旨已下,總要按旨辦事?!?/br> 染陶點頭:“正是這個理?!彼麄儚膩聿粨鷳n趙宗寧,這回孫太后與孫家也是砸自己腳的命,“陛下正睡著呢,醒來再說罷?!?/br> “是,小的這就去告訴澈夏jiejie?!?/br> “快去?!?/br> 福祿朝趙世碂行了禮,回身出去。 趙世碂迅速吃完,繼續去里頭床邊坐著,盯著。染陶在外看了眼,笑著將碗碟端出去。 而宮外,孫家始終不肯放人。 向來是只有寶寧公主逼別人,哪有別人逼她的道理?既然孫太后逼她,她就讓他們好好知道被逼的滋味兒。省得孫家常拿“太后”這個身份當免死金牌。她反正是一點兒也不急的,于氏在下面哀聲哭,她皺眉:“打她,本公主今兒是來收人的,大喜事,聽不得人哭?!?/br> “是!”程姑姑下去就打人。 于氏被打時,還哭道:“公主非要攪得我們忠孝伯府雞犬不寧嗎!” 趙宗寧笑:“誰是雞犬?”她笑罷,臉上笑容消失殆盡,起身將鞭子再往地上一抽,冷聲道:“本公主給你們面子,親自過來一趟與你們說太后娘娘的賜婚之事,你們就是這么待本公主的?!太后娘娘說了,旨已賜下,就必須得成!今兒,我非得將孫竹清帶走!” 她收起鞭子,繞著在下頭跪著的孫灃與于氏走了一圈,再笑道:“你們也別擔憂,我府中養了那么些戲子,個個過得滋潤。旁人想進我公主府,還進不得呢。我今日親自來接你家大郎,你家大郎去了,與他們一同住,還能學會唱戲呢,多好呀?” 于氏一聽這話,眼前就一黑,索性暈了過去。孫灃張嘴就要反駁,趙宗寧皺眉,程姑姑手快地上前用布堵住了他的嘴。 “哼!將孫竹清帶來!” “是!”侍衛轉身便去拿人。 趙宗寧不屑地坐下,孫竹清那副模樣,誰樂意見他?帶回去,就扔進后頭的柴房里劈柴去!劈到死為止! 她坐下,正抬頭,卻見外頭走進一位文弱郎君。 他身著竹青色的長衫,面色蒼白,卻又生得十分漂亮,看起來身子并不好。他緩慢走進來,抬頭,朝趙宗寧行禮:“孫竹蘊見過寶寧公主?!?/br> 趙宗寧從來沒見過此人,不過聽他名字,也知道是孫家后人。只不過怕是庶子,才從未在人前現過。趙宗寧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很給面子地問了句:“你是孫竹清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