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趙琮冷笑:“沒騙?沒騙我,你為何裝死?沒騙我,你為何與吉祥信鴿傳信往來?你在我面前裝傻子!裝不會說話!你到底為的是什么?為我的皇位?為我的命?!”越說,趙琮越悲傷,他那么真心對待的孩子,所求的居然也不過是這些。 “我沒有!”趙世碂說得違心,雖說他后來改了,但他當初的確因這些而進宮??伤f不能對趙琮說實話。他不能說實話,心中便越發討厭自己。 “趙世碂!”趙琮憤怒,大聲叫他的名字,說著便又吐血。 趙世碂下意識地就去用袖口擦他嘴邊的血,趙琮再度打開他的手,并道:“你為何進宮,為何騙朕,為何再裝死,死了為何又要回來。這些朕統統不問,朕只當從前的好心都喂了狗!只是今日,你既有臉回來,朕便當面告訴你:朕命你從今以后不得踏入開封府一步!朕命你即刻離開開封府!再也不要出現在朕的面前!” “我不!”趙世碂想也沒想,立刻拒絕。 趙琮被他氣得直哆嗦,莫名其妙地來,莫名其妙地走,卻又莫名其妙地來。 第一回 來時,騙去他的同情心。第一回走時,騙去他的半副心神。 這一回來,又要騙去他的什么?! 他除了命與皇位,到底還有什么值得人再去騙? 這輩子還不如不要! 他上輩子都跳海自殺了,為何又要把他送來這輩子繼續受折磨?! “你,即刻便走!”他放在被面上的手不住顫抖,硬撐著,再度說了這么一句。 “我不走?!壁w世碂只剩這一句話,“我不走,我絕不走……” 趙琮連連喘氣,大聲喊:“福祿??!” “陛下!”福祿趕緊沖進來。 趙琮抬起手,指著趙世碂:“將他拖出去!趕出開封府!再也不許他進東京城!” “……”福祿有些傻眼。 “快去!” “是!”福祿一個激靈,立刻要去拉趙世碂。 趙世碂卻突然跪了下來,跪到床榻邊,他抬頭看趙琮,輕聲道:“我錯了?!?/br> 趙琮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真的好恨自己哪。 這個騙子就這么跪下來,眼眶含淚,抬頭看他,僅說了這么一句話,這么三個字,他立時就心軟了。 他真的恨,真的不甘心! 他喘了口氣,渾身無力,往后癱去,眼看著又要吐血。 趙世碂往前膝行一步,雙手扶著床邊,依然抬頭看他,再道:“我錯了?!?/br> 趙琮被逼得直接再吐出血來,且這一回再也止不住,趙世碂伸手去扶他,趙琮即便癱軟,也記得推開他,并朝他道:“滾?!?/br> 福祿哭著上前扶住趙琮,往外叫御醫。 白大夫跑進來,瞧見這場景也覺納悶,上前要診治。 趙世碂卻擋在面前。 福祿哭道:“小郎君!您先出去!陛下不愿見您!陛下都這樣了!小的求您了,您出去吧!” 白大夫腦仁直疼,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趙琮卻不愿躺下,吐著血也要看著趙世碂。 趙世碂咬牙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趙琮身子一軟,滑了下去,眼圈卻也變紅,并再度暈倒過去。 趙世碂邊走,邊解開外頭的大毛披風,扔到地上。他走出內室,經過正廳。其他官員再度看向他,他卻未拋去一點眼神。 他很冷漠,也很沉默。 原來將趙琮氣吐血的,不是孫太后。 是他趙世碂。 他走下臺階,轉身,撩開衣擺,朝趙琮躺著的方向跪了下來。 第92章 他暗暗說服了自己。 趙琮這一回暈倒, 再不似方才那般, 僅半個時辰便醒來。 他氣狠了,吐了太多血, 很久也未醒, 且御醫不敢再為他施針。 陛下既未中毒, 福祿也出來請各位大人先回家去,他們陸續離開。 只是他們一走出正廳便傻眼。 那位傳聞中得陛下萬分寵愛的, 已死的, 突然又回來,已長大的小郎君, 在臺階下跪著呢! 他跪得一絲不茍, 腰板挺直, 視線下垂,一動不動。 他們也不敢多看,只能低頭從他身旁經過。 司朗眼神復雜地瞄了他一眼,決定回去要好生與趙世晴商量一番, 這番也太奇怪。趙世碂忽然死而復歸, 還跪在這里, 明顯就是惹惱陛下的模樣??!所以說啊,這人也得看命,雖是王府末流庶子,誰讓他得陛下親眼。魏郡王府真是得也因趙十一,失也因趙十一。 但這趙十一,照樣如此。 討得陛下歡心, 便是同公主一般尊貴。惹得陛下惱怒,即便是這樣的風雪天,也得在外頭老實跪著。 易漁也看了一眼,再默默收回視線,走在最后頭,一行人終于走出了崇政殿。 路遠送幾位大人離開,回來瞧見趙世碂還那般跪著,也不由嘆氣。 他走進去,到福祿身邊,小聲道:“師父,小郎君還在外頭跪著呢……姿勢一點兒沒變?!?/br> “唉,跪著吧?!备5撘矝]辦法,陛下都說要逐他出開封府,他們豈敢說什么?況且,他以為,小郎君應該也跪不了太久。都是金貴人,身子健壯是一回事,可這跪功真不是一般人能練得的。 可趙世碂卻一直跪著,跪到日落,再跪到月升。 甚至外頭飄起了雪,他居然還在跪著。 染陶心疼地站在門口看了幾眼,卻也不敢為他撐傘,更不敢給他送些熱茶水喝。 她只能嘆氣,轉身再回去。 福祿問:“如何?” “還跪著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jiejie,我也不知。陛下氣狠了,還要小郎君‘滾’?!?/br> 染陶再嘆氣,又道:“聽外頭遞話進來的人說,公主還在忠孝伯府呢?!?/br> “在那兒待著做什么?” “咱們公主如何性子,你是知道的。具體由來,也沒打聽出來,但總歸是他們惹得公主不高興。陛下被他們孫家氣成這般,公主定要替陛下出這口氣的!” 福祿聽罷,小聲道:“jiejie,陛下怕不是為這事兒氣的?!?/br> “???” “陛下怕是為……”他指指外頭,“為那氣的。且陛下命人捆了吉祥,吉利正看著呢。方才小的在外頭,聽到陛下與小郎君在里頭言語頗為激烈,似乎也提到吉祥?!?/br> 染陶皺眉:“吉祥,你是親自去查過他的?!?/br> “是??!清清白白,一點兒錯也沒有,這幾年吉祥辦事也很妥當,從不犯錯?!?/br> 他們倆想半天也沒想出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只是外頭的雪越下越大,染陶又出去看了眼,見小郎君身上已被雪蓋了一層,頭發也已成白色,心中難受??墒撬桓胰シ鏊饋?,到底咬牙,眼不見心不亂,轉身又回室內。 趁著宮門還未關,趙宗寧匆匆歸來,她走得極快,此時雪已下得愈發大。 崇政殿內無人過來,殿外至廳前的青石板路已被白雪覆蓋,雪面上一點兒印記也無。趙宗寧連傘也未撐,只是披著大毛披風。她戴著風帽,低頭行路,也沒瞧見前頭是個什么情況,只能見自己在雪地上印下一個個的腳印。 她走至階前,正要上去。 澈夏卻在身后拉住她,她一頓,問道:“怎么了?” “……”澈夏不知如何說才好。 趙宗寧戴著風帽,看不仔細,索性揭下帽子,正要再問,一回頭,瞧見就在腳邊,跪著一個人。 雪下得大,已將趙世碂全身覆蓋住。 趙世碂卻真似石頭一般,一動不動,腰背始終挺直著。 趙宗寧一看便知,他已經跪了許久,臉凍得雪白,身上的雪厚得很,他卻連件披風也未披。他也未穿襖子,只穿了件尋常黑色的單薄衫袍。 趙宗寧與趙世碂有些相似,均是心狠之人,但少時到底有過交情,也曾當過家人。若是旁人這般,趙宗寧萬不會心疼一點兒,如今瞧見趙世碂這樣,趙宗寧莫名也有些看不過去。 她站在一邊,看了會兒,趙世碂依然一動不動,唯有睫毛偶爾顫一顫,說明他的眼睛還在眨,也說明他還有知覺。 趙宗寧當真以為趙世碂不是個好東西,否則何以活著卻始終不回來,他不知哥哥如何想念他嗎?如今又何以突然回來?她原先真信他是真死了,有今日這么一出,她前后串聯,真沒法再把趙世碂當純良之人,此人心中鬼心思多得很。誰知道,他今日又回來做什么? 而他面朝哥哥躺著的地方而跪,既然跪了這么久,也沒人來叫他起,顯然是已惹怒了哥哥。 趙宗寧雖覺得他有些可憐,倒也以為他罪有應得。 她“哼”了聲,說道:“撐不住,便起來罷。在這兒裝相有何意義?早干什么去了?!?/br> 趙世碂自然是不會回話的。 “既不聽,便跪去。最好也能跪暈過去,看哥哥這回還會否心疼你!” 說罷,趙宗寧一甩披風,拾階而上。 趙琮這一回再醒來,天邊剛剛染上一層淺淡的朝霞。 他方醒,趙宗寧便握住他的手,輕聲叫他:“哥哥?!?/br> 趙宗寧的手,軟軟的,暖暖的,讓剛醒的趙琮舒緩許多。 趙宗寧輕聲道:“哥哥還有哪處不適?白大夫就在外頭呢,叫他進來?!彼f罷,便朝外喊人,白大夫立即進來,又一番查探,他也松了口氣:“公主,陛下無礙,只是要靜養幾日?!?/br> “外頭下這樣大的雪,朝會停幾日也無妨。街邊掃雪也要好些時候呢,各位大人們也不便進宮?!?/br> 趙琮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