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他們才在垂拱殿說了多久?陛下竟然已知道! 杜御史頓時有些慌,眼睛便往左仆射瞟去。 趙琮再笑:“如今朝中官員果然多能吏,瞧這位御史的口才與文采,朕也佩服呢——只是,這位御史,你怎的總是朝左仆射那處瞟呢?”他說罷,也朝左仆射看了眼,“朕也就見過左仆射一回,還不知左仆射姓甚名誰呢?!?/br> 左仆射立刻跪下行禮:“稟陛下!臣姓杜名譽?!?/br> “好名字,一聽就是那重名譽與信譽之人!”趙琮夸完,這才看向高座上的孫太后,“娘娘,朕聽聞垂拱殿今兒熱鬧,便來瞧一眼,娘娘您不氣吧?” 孫太后不氣? 孫太后自趙琮進來那刻起,便氣得心口疼! 趙琮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中秋那天之后,就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她不信一個人能變得如此快,可她也不信趙琮能裝傻這么些年。 她更沒想到,趙琮竟比魏郡王還不按理出牌!忽然穿著這么一身再隨便不過的常服,便來了垂拱殿!還是大喇喇地帶了個小太監便來了!更是由殿門直接而入! 她氣得心口疼,頭也疼,聽了趙琮那番話,竟也一時無話。 此刻趙琮這般說,她總算回神,并笑道:“琮兒說笑,娘娘豈會跟你生氣?只是,琮兒你也來聽聽。這謝致遠行事竟如此不堪!他竟敢在鬧市區騎馬撞人,還撞死了!甚至連撞三人!被撞的人家不敢告官,幸好有那好心人士看不過去,去杜御史府上告知,杜御史再去現場查探一番,才得如此證據?!?/br> “聽娘娘這么說,竟是已證據確鑿?” “可不是,那三位平民的尸首還在呢!”孫太后心中得意,看趙琮這回如何給謝致遠求情。三個人都死透了,東大街上人人瞧見的,人證物證皆在!趙琮只要一求情,她就令人將人證物證都奉上!她準備得十分充足。 可趙琮竟然不求情,直接問:“那娘娘待如何處理此事?” 孫太后一愣,說道:“謝致遠行事暴戾,怕是要奪了他的爵位才是!” 趙琮笑:“娘娘,武安侯是太祖親封的爵位,世襲罔替呢?!?/br> 孫太后痛心疾首:“我也是思慮許久,可咱們大宋向來最重百姓,怎能任由侯府之人做出此事來?若是太祖當年遇到此事,怕也是要這么做才是。其實我心中也有些忐忑?!?/br> 趙琮看著她笑,心想,臉倒是大,拿自己與太祖比。 孫太后被趙琮這么一笑,心又是一驚。 明明她坐在高座之上,趙琮只是站在階下,可她忽然覺得她比趙琮矮了許多。袖中,她的手緊緊一握,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得讓趙琮給謝致遠求情! 趙琮笑罷,再道:“朕是信娘娘的,既然娘娘與娘娘的御史說謝致遠撞死人,那便撞了人?!?/br> 孫太后皺眉,何為她與她的御史?那是大宋的御史!趙琮未免太不給她面子,她冷淡道:“琮兒,你不必為武安侯求情?!?/br> “娘娘,朕為何要替他求情?他撞了人,理當受罰。娘娘說得也對,開國至今,也已近百年,有些規矩總得改改。怕是有些空有爵位之人啊,真當世襲罔替是那免死金牌呢!”趙琮說完,轉身面向百官,“今兒,朕就定個新規矩?!?/br> “……”孫太后恍惚。 路遠高呼:“陛下有話要示下!——” 下頭的官員驚醒,紛紛匆忙跪下。 趙琮微笑:“往后,本朝再無世襲罔替的爵位。憑他是國公也好,男爵也好,只要犯了錯,犯了大錯,爵位照樣可捋!也照樣可降!天地萬物皆有變,更何況一個爵位?自然,若是有功,爵位尚可升。此項新規,回頭朕便會令人擬好,廣發天下?!?/br> 他再道:“不止是有爵位人家,為官者也當如此!朕作為大宋皇帝,爾等作為大宋官員,所圖所求,不過是大宋江山萬安,不過是風調雨順與百姓富足!望你們眾人銘記!當你行事之前,當你言語之前,務必先想想你的所言所行,是否對得住你身上的官袍,是否對得住大宋子民,是否對得住這片大宋江山!” 趙琮的聲音其實不大,但他的音色極美,這番話說下來,自有一番動人且懾人的魄力。 頗有幾分余音繞梁之意。 這與大家所以為的陛下皆不同。 大家再度紛紛愣住。怎的說降爵之事說得好好的,又訓到他們頭上來了? “眾卿可已記???” 眾人依然怔愣。 “若是忘記,也無礙?!壁w琮笑言,“屆時,朕自會派人扒了你們一身官袍?!?/br> 眾人這才紛紛磕頭,起身,高呼:“臣銘記在心!” 趙琮笑著回身再看孫太后:“娘娘,這下可好了,您可放心處罰謝致遠,無需擔憂,更無需忐忑。由朕來打破太祖的規矩,日后便是有人怪罪,也怪不到娘娘身上的,皆由朕一人來承擔?!?/br> “……”孫太后從不知道趙琮竟這般伶牙俐齒,面面俱到,話語中完全找不到一絲可攻擊的錯漏與縫隙!況且趙琮方才說的“國公”,不正是在影射她的娘家?趙琮竟然還想捋了她娘家的公爵不成?!但她還只能笑著說,“琮兒真是好孩子?!?/br> “只是娘娘,謝家六郎,謝文睿正出使遼國。此時若處罰他的家人,恐有礙人心,屆時在遼國丟人,損了咱們大宋顏面,那可就不妙了?!?/br> 孫太后打的不就是這主意嗎? 行啊,趙琮心想:我放到臺面上來跟你說。 “可若是不罰,恐傷更多子民之心?!睂O太后心中冷笑,方才說一心為民的可也是趙琮。 “不若先將他關進開封府的大牢中,待謝文?;貋?,再嚴審此事?!壁w琮說完,根本不給孫太后回嘴的機會,“這事兒便也由朕來吧,否則總污了娘娘的手呢?!?/br> 謝致遠是武安侯!犯了事,怎能關到開封府的大牢去?! 孫太后正要反駁,趙琮又笑:“朕這便回去,不擾娘娘聽政。這幾年辛苦娘娘,還煩擾娘娘再為朕擔上幾日的擔子,待朕過了生辰,便替娘娘分憂!” “……” “你們當聽娘娘的話!”趙琮又對身前的百官道。 “是!”眾人應下。 “娘娘,得閑了,朕再去寶慈殿看您?!壁w琮對孫太后行了個晚輩禮,轉身便往殿外走去。 路遠高呼:“陛下起駕!——” 眾人跪下行禮,呼道:“恭送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孫太后伸手扶著高座把手,手面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趙琮當真是變了個人,也當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趙琮雙手背在身后,吹著秋日的小風,悠閑地往后殿走去。 心中卻想,今日不知能不能從垂拱殿騙來幾株墻頭草? 還是那句話,有人靠過來,他便一用,沒人來,屆時通通滾蛋。 孫太后此舉其實是聰明的,借謝文睿在遼國之際,直接奪了武安侯家的爵位,屆時旁人如何看待他這個皇帝?連心腹的家人都保不住,將來又有誰愿意為他所用?又有誰愿意忠心于他?況且謝家人口眾多,哪能保證個個都似謝文睿那般對他忠心?總有人要恨上他。 但孫太后與為她出謀劃策的人卻不知道,中秋節那日并非偶然,他已決定要反擊。別說她沒那個本事捋了武安侯家的爵位,就算她鉆空子真給捋了,于他也毫無影響。 他早已不打算再做從前的趙琮。 他趙琮,生一天,便是一天的皇帝。 只要他是皇帝,他站在殿中說那番話,便無任何人能反駁他。 往?;鸷蜻€不夠,如今火雖燒得還不旺,但已能燒上幾回。 如今就看他生辰那日,到底有多少墻頭草要一同來拱這火堆。 他對身后的路遠道:“你去趟宮外,帶上幾個侍衛,將武安侯帶至開封府衙。再請魏郡王出面,給他置個廂房,好生住著。叫武安侯府上下放心,住不了多久,朕便會放他出來。只是這些時日,他們府上之人還需少外出才是?!?/br> 魏郡王如今替他們王府擔憂,恨不得在他面前多做事呢。 路遠應道:“小的知道,陛下放心,小的知道該如何說,如何做?!?/br> “你再去仔細查探一番撞人之事,查清楚緣由。將那三人尸首好生葬好,他們若還有家人,你便多給些銀錢他們?!?/br> “是,小的記住了?!?/br> 趙琮笑:“去吧?!?/br> 路遠磕了個頭,便轉身跑去忙碌。 他則繼續吹著小風,獨自走回了福寧殿,這又讓宮道上的宮女太監們好生驚訝了一把。 趙琮卻覺得好笑,誰說皇帝身后一定要跟著許多人? 變才能至通,通達了,也才能長久。 這座皇宮,當快些適應屬于他趙琮的新風格才是。 第66章 他還是想摸刀。 趙琮走后, 左、右仆射對視一眼, 再默默收回視線。 他們心中也有火在燒。 誰能想到陛下竟然是這般的行事風格。 不是造反,卻有造反之風骨。 他們倆當初擁護孫太后, 不正是想革新, 想改革?他們哪里料到, 孫太后連造反都不完全敢! 如今倒好,出了個跟造反頭子似的皇帝! 他們不禁生出悔意, 若六年前, 他們便拱陛下上位,此時的大宋不知又待如何? 趙琮在垂拱殿, 往謙虛了說, 即便不是一戰成名, 一時間也的確風頭無兩。 孫太后晚上便再度病倒,嘴角起了燎泡,被氣的。青茗擔憂地隨侍床邊,待無人時, 終究忍不住小聲道:“娘娘, 婢子有話要說?!?/br> 孫太后睜眼看她一眼, 知道她要說什么。 孫太后笑:“不必多言?!?/br> “娘娘!” “弓既拉開,哪能再回頭?” “可是娘娘,若不能瞄準紅心,又有何用?” “大膽!”孫太后大怒。 青茗跪在地上,眼圈見紅。 孫太后深呼吸,良久后, 輕聲道:“罷了,你起身吧?!?/br> 其實孫太后有過太多次的機會,但是次次毀在心軟之上。趙琮樣樣不如她,但僅有一樣,趙琮便贏了,趙琮是皇帝! 可她依然不愿認輸,她睜眼,手在被下握成拳頭。 她不會交出御寶。 她還有法子,她明日便將孫筱毓召回,宋州到開封府恰好來回兩日的日程,回來那天,正好是趙琮的生辰。 青茗聽了她的話,已覺娘娘是在掙扎,卻不忍再刺激她,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