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不不不,他那是另一個偏旁?!?/br> 趙琮了然地點頭。向來便是取名要避皇帝名諱的,趙從德不避,是因為那是太祖定下的字輩,無須避。這位趙世碂竟然也沒有避,不過他再一想,便明白了。他改名為趙琮時,趙十一已叫趙世碂很久。 以趙世碂那種親爹親爺爺都認不出來的透明度,他的家人肯定是早就把他忘了,自然也記不起他名字還要改這件事。不過宗室之事向來是由宗正寺負責,這也是他們失責。 孫太后為了她的位子,總去討好宗室,對待宗室問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趙琮不由皺眉,待到他親政時,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 酉時末,魏郡王醒了過來,想要過來謝恩。 趙琮嚇得趕緊揮揮手讓福祿送他出宮回府去。雖然,他猜測魏郡王今天那一出也是在演戲,明明前一刻說話時還格外中氣十足,哭聲洪亮,哪會那么容易便暈。但萬一不是呢?萬一再在他殿中暈一場,他可不是要頭疼。 途中寶慈殿也派了人來“慰問”他,王姑姑沒敢來,來的是太后的另一位女官青茗。這位不是王姑姑那種半路出家的女官,是打小便選進宮來,正規培訓過的。 她說話有條不紊,對他格外敬重:“娘娘已經說過一回大娘子,明早便宣了國公夫人進宮來。娘娘說,大娘子的性子還需再拘一拘,過幾日便令人將大娘子送去宋州待上一陣子,并特地請了一位女先生,陪著大娘子同去,務必將大娘子教好?!?/br> “唉?!壁w琮嘆氣,“實在不必如此,魏郡王叔向來不拘小節。這只是孩子之間的小事,哪里值得將大娘子送去外地?表妹畢竟還小,遠離父親母親總會想念。再者,王叔還真能讓他家小郎君娶大娘子不成?大娘子可還比小郎君大四歲呢。娘娘多慮了。表妹留在京中便是,待她及笄,朕親自為她挑選郎君?!?/br> 青茗向來聰明,并未接那及笄尋郎君的話頭,而是悲傷道:“娘娘說,總是她的不對?!?/br> 趙琮趕緊道:“娘娘沒有一絲兒錯處?!?/br> “娘娘本想親自過來看望陛下,又恐擾了陛下休息?!?/br> 趙琮挑眉,隨后又恢復如常,親和地說:“你轉告娘娘,等朕養好身子,便去與娘娘說話?!?/br> 青茗繼續擔憂說道:“因大娘子的事,娘娘連晚膳都沒用。來前,娘娘特地交代婢子,要婢子轉告陛下,一定要記得用膳,這樣身子才能快些好?!?/br> 趙琮嘆氣:“娘娘總是想著朕,總是將朕放在第一位。朕真想現在就去寶慈殿,可你瞧朕這身子,唉?!?/br> 青茗見如何說,趙琮都不上鉤,完全不如往日那般好哄,也覺無奈。 但她只是一個女官,話已至此,她只能告辭離去。 青茗走后,趙琮往軟墊靠去,頓時又癱在了榻上,還是癱著舒服。 福祿走了進來,說道:“陛下,郡主府里有人來回話?!?/br> “何事?” “郡主說,今日要留著劉顯做事,便不讓劉顯回宮來了,明日讓他回來?!?/br> “都隨郡主?!?/br> “是?!备5撘鋈ジ嬷ぶ鞲娜?。 趙琮又叫住他:“午膳時,朕吃的那湯不錯,給郡主也帶上一份?!?/br> 福祿笑著應是。 “今日去請魏郡王叔的那位侍衛,你去查清楚,看是哪家的子弟?!?/br> “是?!?/br> “行了,去吧?!?/br> 福祿行禮離去。 染陶笑盈盈地進來:“陛下萬事總想著郡主?!?/br> 在染陶面前,趙琮也沒什么好演的,他依然靠在軟墊上,懶散道:“朕就這么一個妹子?!?/br> “陛下今日早些睡吧?” “嗯?!?/br> 屋內早就點上了蠟燭,往??傄叫鐣r末,他才睡。今日卻趕上這一串串事,午覺沒睡成不說,還費了大力氣,他疲憊得很。染陶與茶喜帶著小宮女伺候他凈面、洗手、洗澡,他又吃了半碗紅豆湯,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 染陶檢查完畢,一切無礙后,正要為他拉起帳幔。他突然想到那位小郎君,他問道:“小郎君可還在睡?” “睡著呢,一直有宮女守著,吃食也有,陛下且放下心來吧?!?/br> “好?!壁w琮是真的放下心來。 至此,兵荒馬亂的一天總算是過去。 染陶將帳幔整理好,拿起床邊的燭臺,輕手輕腳地帶著小宮女走出了內室。 福祿正在廊下與值夜的小黃門說話,見染陶出來后,交代了幾句,便往她走來。 小宮女們行禮離去,她們走遠后,染陶問道:“今日陛下新點的那個小太監,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今年十二,是元兆元年,七歲時入的宮?!?/br> “進宮已五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能入我們福寧殿。規矩倒是學得不錯,他是哪里人?” “滄州人,當年戰事之中,他父母沒了。他隨著災民南下,因生得還算干凈機靈,恰好趕上宮中選太監,才得以入宮?!?/br> “為何早時,他在與劉顯說話?” “晨時,劉顯不正急著去寶慈殿通風報信?他那個好徒弟劉進沒找著,劉顯隨手拉了個面生的小黃門,這不就拉到吉祥了。劉顯那人,你也知道,向來蠢?!?/br> 染陶點頭:“既然如此,陛下瞧他有眼緣,你便好好帶著。他倒也是個可憐孩子,瞧著還算機靈,早日調教出來,也好幫陛下辦事兒?!?/br> 今日于他們而言,也是大起大落的一日,福祿此時想到王姑姑跪在地上發抖的樣子,還覺痛快,他笑道:“我們陛下日后要辦的事兒可不就是很多了。今日我奉陛下的命,送魏郡王府一席人出宮,魏郡王張口閉口都在謝恩?!?/br> “哼。陛下是天下之主,這份謝是應當的?!比咎针m如此說,到底是高興的,“魏郡王若能站在咱們陛下這邊,那就更好不過了?!?/br> 魏郡王這人既橫又中,且萬事不管,但他是太祖的孫子中,唯一一個還在世的。若能將他拉到陛下的戰線中,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福祿也點頭。 染陶望向夜色里,院中如水月光下的青色石板。她亂了一天的心,跟著平靜了下來。原本以為是有大事要發生的一天,擔驚受怕了一天。最后并沒有發生于陛下不利的大事,各色小事倒是一連串。雖陛下過于疲憊,但回頭數一數,今日這些事,竟沒一件不是好事的。 不僅狠狠打了王姑姑與孫太后的臉,孫大娘子也不必娶了,還得了魏郡王的好感。今日這些事,在場的侍衛與幾位相公還都瞧見了,人口終究不嚴,她倒期待著更多人知曉今天的事。 知曉燕國公家過分的跋扈,知曉孫太后刻意的糊涂。 他們陛下的好運道,應該總算是要來臨。 第7章 “會寫字嗎?在朕的手心寫下你的名字?!?/br> 極度疲憊之后,趙琮一夜好睡。即便天光已大亮,福祿也未叫他起身。染陶則是帶著小宮女去崇政殿向太傅告假,太傅聽罷,樂呵呵地也未細問,自行離去。 待太傅被小太監送出宮后,染陶回身看了眼崇政殿的正殿。 此處原本該是陛下批看奏章,處理政事,接見各位大臣的地方??杀菹伦缘腔詠?,除了在這兒隨太傅上課,從未見過除太傅外的其他大臣。 她看了片刻,收回視線并離去。 那一天,應該不遠了,她暗自想到。 趙琮醒來已是辰時末,他叫來福祿,問了時辰,自己倒笑了起來。 辰時末其實也就是早晨八點多鐘,但在這個時代里,算是極晚。 他懶懶散散地被宮女們伺候著穿衣、凈面,染陶為他調了蜜水,他喝了半盅,倒又想起了側殿中那位趙十一。 “小十一郎君醒了沒?” “尚未呢,茶喜在那處守著,辰時初,她還撩開帳??戳嘶??!?/br> “別還是傷了身子吧?”趙琮放下茶盅,否則怎么比他醒得還晚? “御醫都說了身體沒有大礙,陛下放心罷。只是小郎君年紀尚小,酒飲多了,一時不適應而已?!比咎照f完,又道,“陛下打算何時送他回魏郡王府?” “待他醒了再說?!?/br> 昨日,魏郡王府一大家子離宮,竟沒人提起這位趙十一。想想,趙琮都覺得他可憐,竟然沒一個人還記得他。 染陶點頭:“魏郡王府想必今日也要使人來宮中接他的。昨兒到底慌亂,他們府里怕是都擔心著魏郡王呢?!?/br> 趙琮想,這可真難說。 魏郡王可是個滑頭,能喊能哭還能說暈便暈,昨兒那么一暈,坑了孫太后一把。將他的小透明孫子留在宮里,不知是不是又想來坑他這個皇帝?到頭來,他魏郡王演也演痛快了,氣出了,反而脫身了,留著他與孫太后打對臺。 這般想著,趙琮又站了起來,往外走去,邊走邊道:“朕去看看他?!笨赐昃挖s緊把他送走。 “陛下!您的頭發還未束?!?/br> “無妨?!?/br> 趙琮是皇帝,若非大朝會那等的場面,他尋常的朝服均是圓領的紅色衫袍。本朝,對于服飾的顏色有規制,朱色、大紅等顏色,唯有皇帝能穿。到趙琮登基后,孫太后也想穿紅色,改了規制,除皇帝、太后與公主外,王爵以上的男子與郡主也能穿。 話雖這般說,常穿紅色的只有趙琮與寶寧郡主。 孫太后要的只是一個形式,實際穿得很少。趙琮常穿,一是因為宮中為他制衣均以紅色為主,二來,他也適合。寶寧郡主穿得多,只是因為她喜歡,趙琮又寵著。 趙琮不上朝,未穿朝服,常服卻也是紅色為多。他身著朱色四經絞羅制成的長衫,跨過門檻,往側殿走去。四經絞羅軟而飄,十分適合夏季。恰好迎面一陣微風,他散著的黑發與衣角、衣袖均被微微吹起,捧著早膳由遠處走來的小宮女不由又看呆了。 趙琮好笑地回頭朝她們一笑,走得更快。 染陶匆匆追了出來,對小宮女道:“先擺在桌上?!彼w琮追去。 福寧殿便是他的家,在家里,他想如何便如何。 趙琮往常在殿中也常散發,但今日到底要去見外人,雖然只是他的后輩,染陶卻還是覺得束起來較好。但陛下睡得好,醒來后體力也好,腳步邁得大,她已經來不及勸說。 茶喜見趙琮突然走了進來,邊行禮邊高興道:“陛下來了!” 趙琮沖她一笑。 茶喜不由便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染陶眉頭一皺,正要訓斥。 趙琮卻“哈哈”笑起來:“嘴甜,賞!” 染陶無奈地搖頭,應了聲“是”。 茶喜更積極:“陛下是來看小十一郎君吧?他還未醒呢,婢子剛剛又去瞧了一回?!?/br> “睡到這會兒,也該醒了,再睡下去,于身子也無好處?!壁w琮此刻只想趕緊把那小子叫起來,再趕緊送走。那小子是可憐,但他的福寧殿又不是什么收容地,有他趙琮一個可憐人困在這兒就夠了。 趙琮大步走進內室,不等茶喜為他撩簾子,他已經撥開簾子,往更深處走去。走至床前,他大手一伸,直接撩起帳幔。昨日的確也讓他驚艷了一把的少年郎,依然還未醒。 睡姿與昨日他離去時,竟是一模一樣的。 茶喜與染陶接過他手中的帳幔,分開兩側,分別掛在掛鉤上。 染陶知陛下想要叫醒小郎君,她正準備為他代勞。 趙琮已經伸手去推趙十一:“你醒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