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病房里氣氛凝滯。 這種一種不同往日的沉悶。 片刻,左忱伸手把保溫膽里剩下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床桌上。 她聲線沒有起伏地說:“吃飯吧?!?/br> 她單手取出筷子遞給蘇驚生一雙,自己坐在床邊,疊著兩條腿,扭身夾了一筷子芹菜吃下去。 蘇驚生既不接話,也不吃飯。 左忱自己吃了兩口,放下筷子,目光無所依傍的在屋里飄了一會,忽然起身往出口去。 手剛觸到門把,身后蘇驚生輕聲落霹靂。 “你連這點也要拿走嗎?!?/br> “……” 左忱的手停在那。 “我只有你了,你連這一點也要拿走嗎?!?/br> 背身沉默良久,左忱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 “我們還有很多事應該做,現在不應該說這個?!?/br> 蘇驚生盯緊她,說:“你在逃避問題 ?!?/br> “……” 左忱吸口氣說:“你不是只有我,蘇驚生,你有很多,只是你看不到。我也承載不了一個人的全部?!?/br> “可你現在就承載了?!碧K驚生說,“只是稍微有點不同,甚至對我來說……對我來說都沒有不同,不行嗎?” 左忱張了張口。 她本想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行,可她沒能做到。 她感到一縷細絲竄進心腔,順著血流扎穿心房,窒息般的瞬痛大起大落。 左忱咬咬牙再要張口,劇痛讓她緊蹙起眉。 她本來面無表情地站著,這一猶豫,蘇驚生睜了睜眼,朝她前傾過身,要伸出手。 左忱條件反射倒退兩步,抵著墻面。 吞咽。 她吸口氣,有些艱難地說:“蘇驚生,你不明白你拒絕了未來的什么?!?/br> 蘇驚生沒有激烈辯駁。 他坐回去,平靜地說:“但我明白選擇了現在的什么?!?/br> 左忱靠著墻,面上浮現出蒼然的笑。 “蘇驚生,”她說,“我已經要三十六了,你才剛剛到十四,你不明白這一切?!?/br> 蘇驚生說:“是你告訴我的,年齡和閱歷不一樣。有幾個人即使活到三十六,能有我的經歷?!?/br> 左忱苦笑。 “是,可你要再長些,上了社會,你會懂有個人需要牽掛是多巨大的負累,尤其當這個人逐漸要羸弱,要衰敗?!?/br> 她從口袋里掏出藥盒,淡黃色攤在掌心,里面還剩兩粒。 “蘇驚生,我是撐住了,可這些藥,我原本是要吃上一年的。我能撐住是因為我是我,因為你是你,因為我知道你在向上攀,我知道吃再多的苦,只要傾盡心血,你的人生一定還會向上走。我呢?我已經登極,再走必然是向下,是一路磕磕碰碰的滾跌,是病痛繁多的中年和老年?!?/br> 左忱的手有點抖,像拿不住千斤的藥盒,終于它隨著跌落的手墜下去,掉在地上。 “蘇驚生,我能不能撐住,和你能不能撐,是兩回事?!彼f著,臉上還是那個難以言喻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她摸到背后的門把,打開,走了出去。 屋里蘇驚生一直沒言語。 他的手捂住肚子,手像松松的捧起里面那桿碎裂的槍。 是的。 他不敢保證任何未來。 他聽著門外高跟鞋的踩落聲,思維隨著它起起伏伏。 噠。 噠。 噠。 …… ………… 砰。 有什么悶聲而倒。 蘇驚生愣了一愣,猛地掀被而起,搶了出去。 第36章 左忱感到自己從一場悠長的,無夢的夜中醒過來。夜里什么都沒有, 只有貼近死的安寧。 她很多年沒有這樣睡過了。 很多很多年了。 她醒來四顧, 然后沿著自己想走的方向走, 慢慢地, 想停就停下,想跑就跑起來, 想抽根煙,喝罐酒, 或者連著吃六七個甜甜圈在哪打個滾, 都可以。 左忱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樣的時光。 她不記得自己曾有哪怕一分一秒, 想做什么就能做的舊日。 她這樣走走停停的,不知過了多長一會, 遠處有隱隱的海潮聲傳來。左忱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她腳底踩上什么, 低頭一看,才發覺是沙礫。 砂石一開始是有些扎腳的, 慢慢往里走,越深, 沙越細。海潮長長短短,鳴響愈發壯烈,聲勢浩大的浪里有悠遠長鳴。 左忱感到有淺淺的水在舔她的腳趾。 她低下頭, 看著無色的澄澈親吻過來,又悠然而去。 再抬起頭,她看到遠遠的海線邊有個女孩。 其實她算不上女孩了, 二十多的年紀,長得高,臉也冷。她戴著個丑不拉嘰的牛仔鴨舌帽,刻意壓低帽檐,長長的馬尾扎在身后,拎著個大塑料袋,低頭撿垃圾。 左忱的視線跟著她,一點一點,直到她撿到自己面前。她抬眼看一看自己,話也不說,繞過去繼續。 左忱偏頭過去,在她身后說:“左忱,別撿了?!?/br> 女孩轉過身。 左忱笑笑,說:“別撿了,沒用的?!?/br> 女孩高昂起下巴,蔑視地看著她。 左忱伸手啪地打了下她的帽檐,笑著說:“你一個人撿,十六億人扔,承載不了的,別撿了?!?/br> 女孩猛地把帽子掀起來,反手給了她一個大耳貼子。 “放你的狗屁!”她破口大罵。 “明明是我一個人撿,六億人扔,還有十億人像你一樣抄著手瞎逼逼,說沒用?!?/br> 她還是高傲地昂著頭,站得像根釘在地上的刺。 “你承載不了,我能!你想做沉默的大多數,我不!” “……” 左忱低著頭。 輕笑一聲,她說:“你才二十二,你不明白?!?/br> “哈,你又知道了?” 女孩也笑,她大笑一聲,一股豪氣干云,吹得左忱兩眼發澀。 “我會走過去的,所有一切我都會走過去的,不明白的是你?!?/br> 她不再和左忱說話,轉身又低下頭,繼續撿起來。 左忱看著她的背影,海風拂過嘆息,刮起兩根一模一樣的長辮。 站了良久,她低聲說:“你行,我也行?!?/br> 抬起頭,她看著天空。 “我也行?!?/br> 她慢慢閉上眼。 深吸氣—— 睜眼。 “……” 渾身沉得發疼,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可就是難受。 左忱偏偏頭,旁邊坐著的人一下迎過來。他不敢把左忱上身抬起來,按響護士鈴,他用小棉棒沾水,給她潤了潤嘴唇。 “左忱?” 他輕輕地叫。 左忱動了下眼珠,表示聽見了。皮囊太沉,即便躺著,她還是累得不愿開口說話。 眼前又有手慢慢晃,左忱雙眼跟著它打了兩個來回,慢慢又閉上眼。 旁邊的人有點擔心,又在她耳邊叫:“左忱,左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