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這是左忱第一次和她通話,對方介紹自己姓李。李老師說:“蘇驚生家長,您孩子已經被接走了,您不知道嗎?” 左忱招車的手僵著,今天全是壞消息。 “誰接走的?留姓名了嗎?” “是個女的,有點胖,您孩子認識她,能叫出來,我們確定了才讓走的。她留了字條,落款是廖紅。蘇驚生家長,您認識這個人嗎?” 好的,好的。 手放下來,手塞進口袋,手握住鑰匙和煙。 “認識?!?/br> 吞咽。 “謝謝了李老師,麻煩您了?!?/br> “這沒什么,我們學校是重點,學生家長都是您這樣的忙人,剛開學總會有幾個忘記時間的。但是蘇驚生家長,第一回第二回學??梢詭兔α粢涣?,往后還是得你們上心,孩子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你說是不是?!?/br> “是,您說的是,我以后注意?!?/br> 扣門聲。 司機轉頭,左忱報出自家的地址,出租車開起來。 班主任喋喋不休,語氣不算教訓地教訓了十分鐘,左忱才能夠掛掉電話。 仰頭靠在座子上,閉眼片刻,她忽然嗤笑一聲。按亮屏幕,左忱慢慢撥過家里的號碼,嘟嘟兩聲很快接通。 那邊叫她,聲音溫柔。 “左小姐?!?/br> “紅姨?!弊蟪绬柍雒髦膹U話,“蘇驚生到家了么?!?/br> “回來了,我剛接他進門半個小時?!奔t姨嘆氣,“這里放學有點晚,路又長,我還沒來得及做好飯。您要回來了嗎?” 左忱說:“不要緊,我不——” “左忱?!?/br> 蘇驚生的聲音忽然插進來,左忱意識到紅姨開了免提。她的話停下,等了等,蘇驚生卻沒有再說更多。 她明白了蘇驚生的意思。 偏頭看著車窗外,高樓中亮起一排排的窗。 她吸口氣,慢慢改口說:“紅姨,麻煩您做快點,我有點餓了?!?/br> 紅姨答應了。 對面一陣模糊的奔跑聲,是拖鞋砸在地板上,又踏過地毯。左忱仿佛又看到小羊,在踢踢踏踏,蹦蹦跳跳。 掛掉電話,她感到上車時那股想吸煙的沖動消弭了。 進門回家,左忱剛彎腰脫掉鞋,背后炮彈一樣沖擊的力道過來,她一個踉蹌沒站住,趴倒在地毯上。 小孩子迅速從下爬上,攀住她平倒的肩膀,撥開她的發。手是潮濕的,笑的氣音也是潮濕的。 紅姨趕過來扶她。 左忱擺了下手,四肢撐地慢慢爬起來,身負摟緊她的蘇驚生。 她平淡地說:“下來?!?/br> 手腳縛得更緊,左忱迅速感到難以呼吸。 它很喜歡這種把戲。 左忱勉強跪坐,伸手去解喉上的結,蘇驚生靈活地躲開她的手,踩著她的大腿小腿,從后面轉到前面。 左忱:“……” 她低頭和微微笑的蘇驚生臉對臉,半晌說:“你牛逼?!?/br> 蘇驚生:“?” 左忱掐住它的后頸向后扯拽,像母狼咬住小狼,“下去?!?/br> 這回蘇驚生乖乖下去了。 它舉起左忱一縷發遞到她面前,指尖指著凝在一塊的發尖,軟軟地問:“你哪里破了嗎?” “嗯?”左忱沒明白。 “有血?!碧K驚生說:“你哪里被破了?” “……” 沉默片刻,左忱說:“對人不能用破了這個詞,應該說‘你哪里受傷了’,更高級一些的是‘我能幫你什么嗎?’?!?/br> 蘇驚生眨眨眼,學著左忱說:“你哪里受傷了?”停了停,它又說:“我想幫你?!?/br> 左忱拿回自己的頭發。 “這不是我的血?!?/br> “那是誰的?” “一個記者?!?/br> “它怎么了?” “他……”左忱停了停,說:“他妄想不該要的?!?/br> “它望想什么?” “他想要陳禮?!?/br> “啊?!碧K驚生捏著自己的手指,“可是人不能擁有別人?!彼浀米蟪赖脑?。 左忱淡笑一下,五官冰冷。 “是的?!?/br> 她說。 “一點兒不錯?!?/br> 第16章 左忱話剛落,紅姨就從廚房里出來了。 她起身去接紅姨手里的盤子,蘇驚生舉著雙手也要拿,左忱頓了一下,將盤子給它,說:“一會去洗手?!?/br> 蘇驚生點頭,她就又去廚房端剩下的。 飯上桌后兩人吃起來。左忱吃飯很快,也挑,筷子上下幾翻,蔥,青椒,肥rou,秋葵,咬一口就全落在空盤子里。蘇驚生沒跟她學這個,它學不來。 以往左忱不吃的它會扒到自己碗里吃掉,今天沒有。蘇驚生看了她一會,忽然說:“李老師說在家吃飯不能挑食?!?/br> 左忱夾菜的手一頓。 “……是么?!彼^續挑出秋葵,“哪個李老師?!?/br> 蘇驚生說:“她說她是我們班主任?!?/br> 左忱低頭扒飯:“你們在學校就學這個?” 蘇驚生說:“還有一些別的?!彼雷蟪罆?,不等她再說就開始舉例,“還上了數學課,英語課,科學課和語文課,除了英語課。其他的都是在家里學過的,英語老師教了家人怎么說?!?/br> 它張口就叫:“mother!” 左忱猛地嗆了一下。 她咳得厲害,有幾粒米從鼻子里噴出來,黏在桌面上。蘇驚生嚇得忙爬起來給她倒水。 等左忱平了喘,它忐忑地站在那,不敢坐下。 左忱抬手壓它肩,咳得有點啞,“吃飯?!?/br> 蘇驚生慢慢坐下,側著頭小心觀察她的臉,軟軟地說:“我說錯了嗎?” “……”左忱掐掐眉心,說:“沒有?!?/br> 復雜的故事承載復雜的情感,靜默一會,左忱最終還是只說:“你發音很標準?!?/br> 重新端起碗,她繼續低頭吃起飯來,沒有再看蘇驚生。 學校的話題就此終結,在此后的一周都沒有再提起。 左忱自己年輕時,很早就算得清上學這筆帳,她認可知識的貴重性,對書本有病態的鯨吞感。她上學就是踏踏實實上學,不上學時就去賺錢,周遭發生的事,是在上社會后同學聚會,才漸漸了解到的。 蘇驚生臨上學前,左忱把學校的這筆帳清算給它看,它認真記在本子上了。所以她認為,蘇驚生應該也會像她一樣,踏踏實實地上學。 左忱沒有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叫家長”,是作為家長踏入校門。 自從養了蘇驚生,她有了過于多的沒想到。 左忱站在校園外的樹下抽煙,時值正午,春陽直直打下來,照得她一背薄汗。小學里值守的大爺一直盯著她,左忱繞著樹干踱了一圈,煙就下去半根,再踱一圈,煙就只剩把了。 踩滅第三根,左忱深吸口氣,抄起口袋走進校園里。 這是所小連初的市重點附屬學校,校園很大,有標準的塑膠跑道和室內泳池館,教師辦公樓就在室內泳池邊。 大中午校園里沒什么人,左忱大跨步橫穿過塑膠跑道,走出道扎眼的黑線,穿過富家子弟大學一樣的小學。 進門,上電梯,敲開辦公室,一氣呵成。 一個戴眼鏡的胖女人開門,面容有些嚴肅:“蘇驚生家長是吧?” 左忱點頭,笑一笑,溫和地應聲:“我是?!?/br> 女人說:“家長您好,我是蘇驚生的班主任?!?/br> 左忱伸出手:“李老師你好?!?/br> 李老師跟她握了握,轉頭走回辦公桌后。左忱收回手跟進去,打眼一掃就看到站在角落的蘇驚生,書包放在腳邊,拉鏈沒關,書斜斜的露出來,邊角有些破。 她很快地蹙了下眉。 “家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