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陳禮伸手拍拍她,“就知道你要說這個。我知道自己條件不行,老刀也肯定不能同意,所以我說我想領,不是我要領?!?/br> 左忱的眉頭松了一下,卻又緊起來。 “那你跟我說什么?!?/br> 陳禮回頭看了眼茶室,老刀已經結完賬出來了,她虛攬著左忱往停車那去,邊走邊狀貌隨意地說:“這個事兒最近炒的挺熱,采訪的也多,我看報道上說街道那邊兒領辦事處的鄰居也經常去,就是沒人敢碰。小孩兒實在太慘了,死了爹,她媽應該也很快要被公訴,怎么著得進去十天半個月,這時候誰敢接盤她,那公關形象,嗬,絕了?!?/br> 左忱:“……” 陳禮一把按住她的頭,湊在一塊壓低聲音說:“我昨晚跟幾個朋友約局子問了,說當地因為這事兒年底過關都難,這會兒誰伸手接了這把刀子,吃了飯再一過……是不是?!标惗Y拍拍她,表情很官場。 “你不是有計劃明年往二三線城市發展嗎?正好啊?!?/br> 左忱瞇著眼看她。 陳禮不再說話,放手沖她一揚眉,坐進駕駛座。 直到車開出去一段路,左忱才在后座冷悠悠地說:“陳禮,我他媽真后悔認識你?!?/br> 陳禮笑嘻嘻地從后視鏡看她一眼,“等回去我給你發那個新聞視頻啊?!?/br> 吃過晚飯,左忱趕在八點四十之前回了公司。 寫字樓里多數樓層都還亮著燈,電梯到了,左忱轉身出去,經過辦公室敲了敲玻璃門進去。助理唐鶴猛一抬頭,看見是她,三兩口扒完外賣。 左忱沒什么表情:“又吃螺獅粉?!?/br> 唐鶴擦擦嘴說:“趕時間嘛,這個最快?!?/br> 左忱伸手摸了下他眼角,指尖撫過他睡著壓出來的紅痕,聲音柔和下去:“去洗把臉,一會開會了?!?/br> 唐鶴一下臉紅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小跑著去了洗手間。左忱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想起句話。 現代虛擬產業的企業規劃,最優選擇應該是小步快跑,快速迭代。這是當初創業營里學的第一課。 想到這個,她就想起陳禮。 手機揣在風衣口袋里,碰著左忱的手背。站住猶豫了大概五秒,她掏手機劃開屏幕。 微信提醒很多,左忱下拉找到陳禮的,點開分享鏈接。 視頻自動加載出來,第一秒就是聲尖銳的高喊。左忱本以為會是女孩,但并不是。 是個女人。 視頻晃動,模糊,背景在醫院,充斥著女人的高聲辱罵和抗拒,四周男男女女圍著她,旁邊有幾個戴紅袖章的。 播放的聲音太嘈雜,唯一能聽清的就只有“這是我自己孩子!不該你們事兒!都走!” 左忱低著頭看了十幾秒,視頻晃動著落下,周圍全是移動的腳,等再抬起來,鏡頭已經對準了病床。 鏡頭拉近,聚焦,變清晰。 接著視頻被打斷,畫面只閃過兩秒。 左忱的瞳孔可見的縮小。 她閉了下眼,又睜開。 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左忱轉身看著外面忙碌的星火,腦子里是那個只清晰了兩秒的畫面。 房間里很靜。 她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腦子里使勁兒理了理這事兒,轉身從包里掏出個黑本子,在空白頁畫上表格,左邊頂欄寫成本,右邊頂欄寫收益。 她在成本欄上速記一樣快寫了八/九條,又在收益欄上寫了四五條,停下筆,左忱思考了一會,又各添了三四條。 “……成本還是高了?!?/br> 她慢慢地說著,腦海里卻盤庚著那個畫面。 她添改了幾條,把表格拍下來發給陳禮,看了眼時間,合上本子叫上唐鶴,起身去開會。 房間里人都已到齊了,左忱推門坐下沖員工一微笑,五官威嚴而溫和。 “那咱現在開會吧。明天產品上新,各部門再報一下測試結果,了解的我盡量說說。不過要我實在不開竅,還有咱ceo救場,是不是?!?/br> 底下一陣哄笑,會議開始。 會開了兩個多小時,等散了已經快十一點了,很多人癱在位上,梳理開會講的,圍著十幾個平板死磕還有九個小時上新的產品。 兩個月為周期,每隔兩個月,左忱的公司都要來這么一次大型集體熬夜。 左忱環顧一圈,掏出手機說:“我叫小龍蝦誰吃?”底下瞬間一大半舉手的,有幾個還疲憊地歡呼,聲音半死不活的。 點了人數,左忱摁亮屏幕剛要點餐,和陳禮的聊天一下撞進視野。 左忱僵了一瞬,再次克制不住地想起那個畫面。一股短暫的古怪情感猛殺上來,一把攥住她的血。 領養。 這兩個字在腦中咀嚼而過,竟然帶的心臟一陣勃發般的悸動。 與他人的生命產生連結。 左忱無意識地長吸口氣,推桌子站起來。 出門點上根兒煙,她在吸煙處坐下。一根煙盡了,她掏出本子翻開,兩兩捉對,把成本收益基本持平的都劃了,最后只剩收益欄的一條孤零零站在那,后面一串小黑數,5000萬。 左忱銜著煙看了一會,口袋里電話響了,她接起來,發現是陳禮。 陳禮笑嘻嘻地問她:“小忱兒,表我看了,你會開完了吧,考慮得怎么樣了?” “……” 沉默片刻,左忱摁滅煙,聲音沒有起伏地說:“陳禮,我cao/你媽?!?/br> 陳禮大笑出聲。 “我就知道你得答應!” 左忱的表情有些猙獰,沒打招呼就扣了電話,起身往會議室走。 等在椅子上坐下,左忱手機一震,她翻開,發現陳禮給她發的。她好像嫌不夠似的傳了個中老年人表情包,上面閃閃六個大字。 友誼天長地久。 第3章 小龍蝦吃完,會又持續了一會兒,左忱抽空說了一聲,要唐鶴查查青海當地的領養手續,等凌晨會開完,唐鶴整理的條款已經出來了。 唐鶴給的消息比較悲觀,領養手續上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條件左忱不符合。 和宣發部的人簡單談了談,左忱把匯總的信息發給陳禮,沒過幾分鐘陳禮打來電話,左忱接起來。 左忱說:“快一點了你怎么還沒睡?!?/br> 她聲音冰冷,梭線一樣單刀直入,放松狀態下她常這樣,陳禮早習慣了。 陳禮懶洋洋地說:“讓你吵起來的?!彼藗€身,撥開身邊一大堆資料書,看著照片里簡單列出的幾項,“我剛也查了一下手續,咱倆都不過關,我在看能不能繞路找別的辦法?!彼呎f邊把劃線的資料拍照傳給左忱。 左忱嗯了一聲,視線在屏幕上。 陳禮說:“我昨兒知道部門已經在立案偵查了,還有大概三個月對燕云,就那小孩媽提起公訴,現在醫院就她舅舅看著,從這邊入手可以試試?!彼D了一下,說:“其實還有三個月,在這之前準備齊材料也行,要不我幫你?!?/br> 左忱脫口說:“太慢了,那小孩出了院還能撐三個月么?!?/br> 陳禮有點高地哎喲一聲:“小忱兒~你好可愛??!” “……” 左忱皺起眉,還沒說話,她就聽電話那頭一個男人模模糊糊地說:“和誰聊,還不睡,再不睡不美了?!甭曇粝駱O了老刀。 陳禮回了兩句,門鎖卡噠一聲,背景里靜下來。 陳禮壓了點聲音:“剛才說到哪?” 左忱說:“三個月太慢了?!辈坏汝惗Y再調侃,她很快接道:“下個周期我們擬定要上教育產品,我想趕那個周期把這個事辦下來,放出去拿來做宣發?!?/br> 陳禮不說話了。 沉默一會,她慢慢說:“其實小忱兒,這個事兒不能這么拿錢算?!?/br> 左忱輕笑了一聲:“不拿錢算我答應這個干什么?!?/br> 她其實還有后半句沒說完。 ——她覺得,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事兒都得拿錢算,不是能,是得。 沒錢會怎樣呢。 左忱翻了個身。 沒錢沒自由,沒錢沒朋友,沒錢……會死。 她掉了下去。 “!” 左忱猛地睜開眼,接著真從沙發上掉了下去。她臉朝下趴在自己滿地的頭發上,呻/吟一聲半天才爬起來。 天很黑,周圍寫字樓幾乎全暗了,只剩零星幾盞燈亮著。左忱跪在地上緩了好一陣,吸吸鼻子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 3:07分。 她手撐著地面,掌心下是辦公室粗糲的地毯和她的頭發,她長到引人側目的頭發。 打理長發很費精力,創業者大多是像陳禮一樣的利落頭型,長的也很少留到超過自身管理能力的長度。左忱自己也知道,她的確隔個兩三天就得耗在浴室里倆小時,就為洗頭,不少認識的人都勸左忱剪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就是一直沒剪。 左忱抹了把眼睛撐起身,赤腳在屋里走了兩圈,抓住發根脫力一樣跌坐回地上。 盤腿把頭發全抱在懷里,她望著外面密實的寫字樓出神。 深夜寂靜無聲,于是恐慌疾病一樣的蔓延起來。 左忱把頭發繞了一圈纏在腰上,發尾被捏在手里摩挲,輕微的瘙癢沒有平息那恐慌。 如同許多個夜晚,左忱伸直頸項,將要窒息般地大口呼吸。 吸氣。 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