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安許莫仍然有些似懂非懂。 折騰了一番,周謹沉才把問題說明,辛子麥沒怎么在意:“看就看唄,你們看完記得給我留一下啊,我都不記得我當時寫過什么了?!?/br> 掛斷電話,安許莫開始繼續翻閱,前面的幾篇日記并沒有什么異常,只大致記了一下平日的生活,他還從記述中發現,這日記是余老先生布置的任務。 再往后翻了幾頁,安許莫就看見了一篇特別的內容。 “今天山里來了一個新的小孩子。他的名字好難寫,人也很難相處,和誰都不說話,就板著臉,像塊冰坨坨……” 安許莫反應了過來。 這個小孩子,就是周謹沉。 第110章 弄丟你這么多年。 日記本前半部分的內容很是尋常, 大概平日里也沒有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而等周謹沉去了之后, 情況就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安許莫把日記本繼續向后翻,辛子麥之后寫的好多篇日記,都和周謹沉有關。 冰坨坨一天沒說話, 冰坨坨兩天沒說話……冰坨坨整整五天沒說一句話,辛子麥一開始還和師兄弟打賭誰能讓這塊冰坨先開口,之后被余老先生教育了一頓, 才知道這個始終不開口的男孩生病了。 辛子麥自己有呼吸道疾病, 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對周謹沉的態度也產生了變化。時間久了, 其他人對這個不搭理任何人的男孩失去了接近的興趣,只有辛子麥還在繼續堅持。 來到山里十多天后, 在余老先生的努力下,周謹沉終于開始與外界進行了短暫的交流, 辛子麥在日記里寫:“師父對周冷冷可耐心了,除了吃飯,什么都不要求他做。昨天晚上, 周冷冷也和我說了話, 他的聲音其實挺好聽的,就是話太少?!?/br> 周冷冷是辛子麥給周謹沉起的外號,他覺得周謹沉的后兩個字太難寫了。 “但是今天,師父批評了周冷冷,因為他把自己的糖塞到小旗最寶貝的娃娃嘴里, 娃娃弄臟了,小旗哭了好久,周冷冷也沒給他道歉?!?/br> 照前面的記錄來看,小旗應該是深山里最小的孩子。安許莫看著這些記錄,感覺頗有些奇妙。他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周謹沉,總覺得很難把面前的男人和多年前的“周冷冷”聯系起來。 “之后師父問他,為什么要把糖塞給娃娃,周冷冷說,弟弟喜歡吃奶糖。我覺得,他可能把娃娃當成了弟弟?!?/br> 猛不丁看見弟弟這個詞,安許莫不由一愣。 ……弟弟喜歡吃糖? 周老爺子有四個兒子,四個孫子,除了并非親生的安許莫,周家老三周允樺家里也有兩個兒子,他們都是周謹沉的弟弟。安許莫雖然心跳加快,卻沒敢立刻把自己對號入座。 安許莫翻開第二天的日記,只見辛子麥寫道:“今天師父給周冷冷帶了一個新的娃娃回來,和小旗的那個很像,但是新娃娃的懷里抱著一顆特別大的奶糖。師父說,弟弟有糖,讓周冷冷把糖留著自己吃,他們一起吃糖?!?/br> “這種話聽起來太幼稚了,但是周冷冷好像挺開心的,他一直抱著娃娃,抱了一整天?!?/br> 安許莫看到這里,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周謹沉去深山休養時已經十二歲,出事之前,在安許莫的印象里,哥哥已經非常穩重。不只是學業方面,待人處事也是一樣,他一直都是周家小一輩里表現最出色的一個。 可是在辛子麥的日記里,周謹沉一連十多天沒有說話,還抱了一整天的布娃娃。 辛子麥當時年齡畢竟還小,就算余老先生說過周謹沉生病了,他也沒有真正的概念,并不知道一個人十多天不與外界交流是多么嚴重的事。但是安許莫在看時,只從字里行間,也能猜想出病情的嚴峻。 他還在后面看到了另一篇日記。 “今天周冷冷出事了,他把大家都趕到了房間外面,還把好多東西堆在一起,自己藏在東西后面。我們把師父叫過來,就聽見他說有血,有刀子,可房間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周冷冷一個人躲了很久,師父也沒能喊動他,最后,還是師父說藏在里面沒法救弟弟,要出來才能保護弟弟,周冷冷才肯從后面出來。 “我看見他懷里還抱著那個娃娃,一直沒松手,看見師父之后,他就拉著師父的胳膊,把娃娃遞過去,說要保護弟弟,不要讓弟弟被壞人抓走,壞人會拿刀砍人,把人砍成好幾塊,胳膊掉下來,手指還會動。 “周冷冷說的話好可怕,把小旗他們都嚇哭了,但是師父這次沒有批評他。師父把周冷冷和奶糖娃娃一起帶走了,還讓我們把東西擺回原位,我們忙了好久,才把房間收拾干凈?!?/br> 日記的最后,辛子麥還寫了一句:“不知道周冷冷的弟弟是誰,他好像很在意弟弟??墒羌议L來山里看望的時候,周冷冷的弟弟一直沒來過?!?/br> 安許莫反復看了三遍,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 周謹沉從書冊中抬頭,動作明顯一頓。 他把手里的簿冊放下,起身走了過來。站到安許莫身邊,周謹沉看了一眼日記本,又彎腰去看男孩的表情。 他低聲問:“怎么了?” 安許莫把日記本遞給男人,手抬到一半,卻又想起什么,猛地把日記收了回來。 哥哥的病一直沒有痊愈。他不知道直接讓對方看到這種事,會不會引發什么不好的情緒。 周謹沉接了個空,他的右手也伸到一半,空蕩蕩的,沒能握住什么。 但是收回日記本之后,安許莫卻是主動把手伸過來,握住了男人的右手。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緊張:“哥……你,你還記得在山里療養時發生的事嗎?” 周謹沉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掌,順勢合攏了右手,將男孩的手輕輕包住。 他道:“余老幫我做過心理治療,讓我忘記了一些東西?!?/br> 所以他看見這箱書冊時,才會覺得沒什么印象。 安許莫猶豫不決:“那……” 周謹沉看著他:“是我當年發作的事?” “哎……?”安許莫驚了一下,“哥你還記得這個?” 周謹沉指了指那本畫冊,和一旁的一本線裝書冊:“我看了那個?!?/br> 他解釋道:“畫本是我的,書里記的是余老當時幫我治療的記錄?!?/br> 安許莫先把日記本放到一邊,接過了周謹沉遞來的畫本。里面的內容很雜,水彩和鉛筆畫都有。畫本的前半部分并沒有具體的內容,只有雜亂的線條和大塊的顏色,直到后面,才開始慢慢出現了一些具體的形象。安許莫簡單翻了一遍,看到最多的就是兩種內容——小孩子和奶糖。 畫本很少有文字內容,但是到了后來,那些被畫出的小孩子旁邊,卻標出了一個稱呼。 是周謹沉當年用那已經漸露鋒銳的流暢字跡寫下的,“弟弟”。 除此之外,安許莫還在小孩子的手背看見了一個字。 莫。 他還沒能很好地消化這個消息,一旁的周謹沉已經翻開了余老用的書冊,轉述了當年整個治療的經過。 遭受了極為嚴重的心理創傷后,加上天生的阿斯伯格綜合征,周謹沉一度出現自閉傾向,完全隔絕了與外界的交流。輾轉多家醫院未能好轉,周家便找到了在心理治療方面頗有名氣的余老先生,將人托付給了他。 余老將人帶到深山里進行治療,而整個的治療過程,就是把會對周謹沉造成傷害的舊有記憶覆蓋,就像是養育一個初生嬰兒一般,教他從頭學起。 深山里所受的外界影響小,各種變量控制起來比較方便。余老先生幾乎是幫周謹沉重新構造了一個嶄新的精神世界,但是再三權衡后,他卻只加入了爸爸、mama這兩個關鍵的概念,并沒有把“弟弟”這個形象構建進去。 余老先生在書冊中的記錄中寫,周謹沉對弟弟的執念太深,如果把弟弟的概念加入進去,很有可能勾起他對真實過去的記憶,追究弟弟的去處,從而功虧一簣。但就算是刻意引導的遺忘,風險也不算小,最開始覆蓋傷痕記憶時,周謹沉一直在試圖抗拒,似乎是有執念沒能放下。 余老的推斷是,周謹沉在遭受創傷之前,可能是和弟弟一起處在了危險的境況內,所以才會一直想著要把弟弟救出來。 直到長時間的重復加深后,他才慢慢放下了原本的記憶。 治療所用的方法偏向溫和,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記憶上的覆蓋會松動,過去的事一點點露出來,接受治療的人只會以為是因為時間太長,才對小時候的記憶模糊,并不會產生記憶被強行抹除的違和感。那些原本的創傷記憶也可能會顯露出來,但時間一長,治療者的心性成熟,接受的能力提高,這些創傷,也不再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若是普通人,做完這些也就足夠了。但周謹沉的特殊在于,他還是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原本就對情緒不敏感的周謹沉在意外之后更難接收情緒訊號,余老又幫著他一點一點地學習了不同行為所對應的情緒,因此才會花費了整整五個半年的時間,讓他在五年內必須每年都去深山里待半年。 然而即使是這樣,周謹沉的情緒缺失仍然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而在周家,周謹沉的父母是商業聯姻,兩人沒有感情基礎,更罔論給兒子多少親情關愛。所以余老先生才會提出建議,讓周謹沉去學習表演,在別人的故事里,補全自己的情緒。 十七歲的周謹沉在娛樂圈出道,他對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態度,只用利益計算一切。之后線索輾轉,傳出何文彬是當年意外的主謀,對家人都沒有什么特殊感情的周謹沉,就對何文彬的兒子——他的弟弟,更是視而不見。 七歲那年的記憶太遠,安許莫已經記不清哥哥發生意外時自己的狀況。但他還能記得哥哥突然的情緒改變,和自己去當練習生時,兩人三百七十多天沒有見面的日子。 安許莫以為哥哥也和周家其他人一樣,不愿再與他有牽扯,可真相卻并非如此。 他沒有被拋棄,沒有被推拒。他藏在抱著奶糖的娃娃中,藏在厚厚的畫本內,藏在最深處被覆蓋了的記憶里,藏在哥哥的心底。 周謹沉放下手中的簿冊,伸手過來,溫熱的手掌輕覆在男孩微涼的臉頰上。 像時隔多年,終于找回了丟失的珍寶。 他摸了摸男孩的臉,又張開手臂,將人擁進了懷里。 安許莫的臉埋在周謹沉的頸窩里,哥哥身上有一種微冷的木香,聲音也是低沉的,如同晚風吹掠松海。 “小莫?!?/br> 他說:“我很抱歉,把你弄丟了這么多年?!?/br>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的一小步,發糖的一大步。 麥子給哥哥的外號備選名單:周冷冷,周冰冰,周涼涼,周坨坨 第111章 我會幫你擦眼淚。 安許莫剛被送到周允林家時尚且未滿三歲, 從記事起, 他就一直寄人籬下。作為周家兒媳與別人私通生下的孩子, 安許莫的身份非常尷尬,周圍所有人對他的態度除了厭惡就是冷漠,唯一的例外就是周謹沉。 寄養在周允林家, 安許莫自然不可能被允許叫出爸爸mama的稱呼,事實上,他對周允林夫婦的稱呼都不是叔叔阿姨, 而是先生和夫人。 只有周謹沉一個人, 明知他的身份,依然同意安許莫叫哥哥。 幼年的安許莫只擁有這一點善意, 才會把哥哥給甜味記了那么多年。即使在七歲那年意外發生后,周謹沉待他的態度有了突然的轉變, 安許莫也一直認為是哥哥生病的緣故,從未減少過對周謹沉的喜歡, 直到反復被試探傷害,他才慢慢縮回了自己的殼里。 而現在,周謹沉敲開他的殼, 輕輕地擁抱了他。 余老先生留下的箱子里, 除了那些和周謹沉有關的各種書冊之外,還有一些零散的其他東西。譬如周家給的資金開支清單,周謹沉用過的教材與習題冊,還有當年拍下的照片。安許莫想把裝著照片的信封拿出來,卻無意間發現了下面藏著的一個鼓鼓的皮袋。 他先把信封放在一邊, 把皮袋從箱底拿了出來。安許莫小心地把拉鏈拉開,一個被壓得有些扁的玩偶就露了出來。 周謹沉走過來,他站在男孩身后,伸手把人和玩偶一起圈在了懷里。 “沒想到這個還留著?!?/br>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布偶男孩,眼睛亮亮的,腦袋圓圓的,懷里還抱著一顆大大的奶糖。 娃娃被周謹沉拿著,安許莫輕輕握了握它柔軟的小手。 “子麥記得不準,它不叫弟弟?!?/br> 男人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兩人距離貼得很近,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周謹沉輕聲道:“它叫莫莫?!?/br> 玩偶被翻過來,在它背后縫線處多出的標簽上,寫著一個年歲已久、略顯模糊,卻依舊能辨別出的字。 和畫冊里那些小孩子手背上的字一模一樣。 安許莫的唇邊浮出一抹笑意,還沒等笑完,臉頰就被人屈指輕輕蹭了蹭。 周謹沉用手抹去男孩臉上掉下來的眼淚,溫熱的水珠打濕了修長的手指。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哭……” 安許莫小聲和他解釋,聲音都斷斷續續的,蓄滿了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