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許莫又一次生出了動搖。

    遍體鱗傷的狀態下，男孩徒手用被重創過兩次的殘破磚塊，一點點地壘起了自己的防線。他在筑起的高墻里扎入鋼筋，潑滿水泥，把它們筑成高大的堡壘，變成了最堅固的心防。

    男孩把給出過的鑰匙統統收回，連之前留過的門也被牢牢封上，這下，就再也沒有人能穿越這道防線，傷害到他。

    安許莫孤零零地待在黑漆漆的堡壘里，就算會冷也沒關系，他覺得自己很安全。

    結果這一天，他卻忽然聽見——

    有人在堡壘外面，唱起了輕緩而溫暖的歌。

    第101章 反正信息量很大。

    安許莫在《出門有喜》的劇組待了大半個月, 他拍到最后幾天, 恰好到了明娛男刊發售的時間。

    雜志封面選的是一張室外雙人圖, 背景是漫山半金半紅的楓葉，周謹沉身穿一套深藍風衣，居高向下地看過來。安許莫則穿著一件牛仔外套, 頸間系著一條真絲絲巾，坐在壘起的木箱上。兩人一站一坐，肩線齊平, 一同看向鏡頭。

    時尚雜志的封面最考驗藝人的表現力, 雙封或者群封都是當眾審判，對比之下高下立現, 這也是后來沒人上趕著和周謹沉合拍的原因之一。但是在明娛的封面上，兩個同樣完美又氣質迥異的面孔出現在一張照片上, 氣場卻是出乎意料的和諧。

    雜志在線上進行發售后，一連打破了三項記錄：一秒內銷售六萬七千本, 五秒內限量十萬本雜志全部售空，實際付款金額突破三百萬。除了銷量數據之外，明娛官微依據每期慣例在微博上發布的九宮格照片預告, 也只用了一天時間, 就突破了官方微博轉發量的最高記錄。

    九張照片的全是雙人合照，其中最受歡迎的是一張騎馬圖。圍著淺棕色披風的安許莫騎在黑馬上，身穿黑色斗篷的周謹沉則站在棗紅色馬身前。滿地金黃草葉，兩人相望對視，像是搭檔, 像是老友，默契在一個眼神中就能看透。

    粉絲看數據，路人看照片，這組合拍九宮格真正做到了被轉發出圈，以致于在一眾應援站和后援會的轉發之間，還冒出了不少“突然站了這對cp……”、“莫名覺得好搭”的言論。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等雜志發售結束后，所有照片全部公開，在其中的一張單人圖上，周謹沉穿著同一身衣服，長斗篷黑馬靴，手中拿著一柄馬鞭，卻是與合照時截然不同的感覺。

    ——那是完完全全的拒人千里，高高在上，迫人臣服。

    這張單人照與合照時相距甚遠的氣質風格，讓人很難不想到“只對一個人溫柔”之類的念頭。甚至當場就有段子被寫出來，在熱門轉發排到了第一位。

    周謹沉和安許莫的主要合作是在《殊途》，雜志的內頁采訪中也提到了這部電影。盡管有正常的合作在前，依然有不少人從這組合拍里解讀出了不同的東西。

    ——真人配對。

    “沉默”cp悄悄興起，各種同框路透和視頻剪輯迅速冒了出來，高質量高甜度的cp糖層出不窮，之前兩人的所有合作也被重新扒了出來。

    而一旦開始回顧過往，就很難再忽略兩人之間的特殊氣場。

    cp粉磕糖磕到昏迷，不過因為兩方的流量身份，這對cp最后也沒能掀起多大水花。唯粉獨大的情況下，提前控場拒絕捆綁才是主流，看在當初正主電影合作時關系不錯的份上，兩家粉絲才沒有撕起來。

    粉絲的動向會被藝人的工作室監測，最近的紛紛擾擾自然逃不過兩方團隊的眼睛，不過身為當事人之一，安許莫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還在忙拍戲的事。

    等《出門有喜》的戲份結束之后，安許莫才得以離開影視基地。他從江南直接飛回了b城，連一晚都沒有多待。

    抵達時已是傍晚，殘陽如血，籠罩在這座古老又現代的城市。風塵仆仆一路趕回來，下了飛機看見熟悉的機場大巴，安許莫突然發現，他居然對這個才生活了幾個月的城市，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懷念與依戀。

    唐棠回了s城，安許莫是一個人回來的，機場出口有安排好的司機在等，把行李交給對方放進后備箱，有些疲倦的安許莫摘下墨鏡和口罩，揉了揉眼睛，直接彎腰坐進了后座。

    這次旅程一路輕裝簡行，連保鏢都沒見到，安許莫慣性地以為司機也是一個人來的，所以等他睜開眼睛看見后座上的熟悉身影時，整個人就直接愣在了那里。

    汽車平穩上路，身穿搞定的周謹沉正側頭看著他，眼神卻比一身嚴謹的衣物柔和得多。

    不過很快，他就變了表情。

    “小莫，你……”

    安許莫暈乎乎的，慢了半拍才應聲：“??？”

    周謹沉沒說話，他直接伸手過來，用匆忙拆開的濕巾捂住了安許莫的鼻子。

    另一只手伸過來，圈住男孩的肩膀幫他穩住身體，低沉的男聲響在還在發懵的安許莫耳畔。

    “你流鼻血了?！?/br>
    安許莫下意識抬手去摸，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摸的是對方伸過來幫忙的手指。

    因著幫忙止血，兩人的距離很近，男人那沖擊力極強的面容和安許莫相差不過一指的距離，稍一抬頭就能碰在一起。

    安許莫的腦子“嗡”的一下，臉上其他部分也燒成了血一樣的紅。

    “我……”

    “沒事，別怕?！?/br>
    周謹沉的表情很是嚴肅，聲音卻明顯放緩。他低聲安撫著男孩，“車上有冰袋，我幫你敷一下?！?/br>
    安許莫徒勞無功地掙扎了一下。

    “我沒事，”他甕聲甕氣地堅持澄清道，“就，我沒有興奮過頭，不用降溫……”

    “……”

    周謹沉沉默了片刻。

    他空出一手從車載冰箱里拿出了冰袋，抽出毛巾裹起冰袋，小心地將毛巾貼在了安許莫的鼻根。

    “冷敷是為了止血?！?/br>
    男人的聲音中聽不出什么，表情也狀若正常。

    但是安許莫可以對糖發誓，哥哥一定在笑。

    “秋天北方干燥，你剛從南邊回來，不適應才會流鼻血，不是因為興奮?！?/br>
    “……”

    安許莫不想敷鼻子了。

    他覺得自己紅透的側臉和耳朵更需要降溫。

    盡管說是因為不適應干燥天氣才流鼻血，幾分鐘后血流也止住了，不過等回到b城市區，周謹沉依然選擇把人帶去醫院，上上下下好好檢查完一番，才肯放行。

    時間在兩人共住的四合院里緩緩流過，共同的記憶散布在b城的每一個角落。等初雪掛滿金色的琉璃瓦，安許莫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在b城度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除了《出門有喜》的拍攝，安許莫也參與了一些另外的活動。工作擠掉了學習大約三分之一的時間，等期末來臨，等著他的就又是一場艱難的復習。

    和舍友一起上自習時，安許莫又被主動找來的尹翰星堵在了門口。這位師兄出現的頻率著實不低，只要安許莫在學校，他基本都能找上門來，以致于安許莫一度懷疑，自己的行程計劃表是不是被泄露了出去。

    尹翰星沒有多留，把一沓裝好的資料塞給安許莫后就離開了。他出現的次數雖然多，每次卻都只是打個招呼，或者有事說完就走，倒是讓人沒辦法真正討厭起來。

    上回拿到期中的真題答案之后，安許莫回送了一雙馬術手套。這次他把東西拿回去一翻，不用說，又是考試資料，而且連幾門專業課的真題都有。

    不過這次共享資料時，趙永京卻給安許莫說了一個消息。

    “還記得剛開學時那個給你遞告白信的女生嗎？當時和她一起的還有幾個前幾級的人。最近我參加活動的時候，遇見了其中幾個，他們有的是馬術社團的人，有的在留學生協會里?！壁w永京進了校會，自然有機會接觸到更多其他院系的人，他隱晦暗示道，“你知道這位尹師兄的身份吧？”

    尹翰星，馬術社社長，英籍華人。

    趙永京沒把事情挑明，但是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清楚。當時那個場景，告白并不是重點，直奔安許莫而來才顯得怪異。

    因為之前對盧平輝的猜測，安許莫對尹翰星本來就抱著警惕，謝過趙永京后，他又給這個師兄貼上了一個“不懷好意”的標簽。

    一月底，b城寒風凜冽。安謐溫馨的夜晚陪伴與兵荒馬亂的期末考試一起結束，剛從考場出來，安許莫就被保姆車拉到了廣告商的活動現場。

    晚會結束后，唐棠打來了電話，年底對學生來說是假期，對藝人來說，卻是最忙的時候。

    休息了這么久，安許莫已經補回了不少元氣，倒是對于幫他推掉這么多活動的團隊，男孩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莫，這個活動不好推，所以剛考完就把你拉來了……”

    “沒事，考試又不費體力，”安許莫道，“最近真的辛苦你們了唐唐，也替我謝謝沈哥他們吧?！?/br>
    唐棠應了一聲，聲音明顯有些猶豫。在安許莫的詢問下，她才開口道：“小莫……其實，能推掉這些活動，也不是我們的功勞?！?/br>
    安許莫愣了一下：“……那是？”

    “公司一開始就不同意你去上普通大學，你去p大時，公司給了指標，要你在上學期間維持與今年暑期工作同樣數額的進項?！?/br>
    暑期正是《殊途》上映的時間，也是安許莫人氣最盛的時候，光是廣告代言就接洽了不下十個。就算對資金總額沒有太深刻的記憶，安許莫也能想象出公司這個指標的嚴苛程度。

    可即使如此，安許莫也沒能力反抗。他的合約是在練習生期間簽下的，條件最苛刻，違約金卻高至天價。

    安許莫原本的輕松立刻消失不見，他皺緊了眉心：“指標現在還在嗎？”

    “指標沒有改，我們爭取過，可上面始終不肯放行?！?/br>
    安許莫心中一凜，那他現在欠下的錢，恐怕……

    “最后，是周哥出面解決了這件事，”唐棠低嘆了一聲，“小莫……周哥直接把錢替你交給了公司，還一直沒讓我們告訴你，怕你在p大學習時分心?！?/br>
    每月一筆的賬單會有多巨額？安許莫出道以來，團隊一共分到的錢也沒這么多，如果不是周謹沉，拿錢換學習休養就是板上釘釘的不可能。

    就算是對周謹沉來說，這筆錢也絕對不是小數目。

    安許莫一愣。

    ……哥哥？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在的心情。

    解凍的河床，抽條的新芽，復蘇的生機?；鸺t的太陽從嚴絲合縫的高墻外升起，陽光順著每一條看似不存在的縫隙照進來。

    “……我會向他道謝的，也謝謝你們?！蹦泻⒙曇粑?。

    唐棠的話卻還沒有說完。

    “你要現在去嗎小莫？最近周哥他可能有點忙，要不等過段時間……”

    “忙？”

    安許莫有些疑惑，昨晚備戰最后一門考試，哥哥還和這一周來的每一天一樣，陪了他將近三個小時，一點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

    “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嗎？”

    “啊對，你不在s城，這些事應該沒聽說?！?/br>
    唐棠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落在聽者耳中，竟顯得有些忽低忽高，惱人得厲害。

    “公司內部最近有股權變動，之前讓你去參加過宴會的那個尹原董事，他向周哥提起了婚約，想讓周哥和他兒子結婚……”

    安許莫坐在寬敞的后座上，平坦的路途幾乎要把他全身的骨頭顛散。

    ……婚約？

    這兩個字從天而降，正正砸在安許莫脊背上，比幾分鐘之前，那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巨額負債更加沉重。

    沉得生生要讓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