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周謹沉不敢強行去拉,他半跪下來,伸手圈住對方的背脊,想把人抱起來。 “先起來,小莫,地上涼?!?/br> 安許莫卻沒有回應,他執意要把顫抖的右手伸出去,不知在摸索什么。 周謹沉剛想開口詢問,男孩已經收回手臂,他攤開手掌,滿是血痕的手心里黏著一塊沾滿了灰塵的懷表。 有些變形的表殼彈開,一張照片露了出來。 安許莫被刺得雙目生疼,他用盡僅剩的所有力氣,把懷表塞進了周謹沉懷里。 “你把它拿走,好不好?”男孩幾近虛脫,卻還在被驚恐折磨,似乎再靠近那照片一點,就會被炸得尸骨無存。 他連聲音都在發抖:“你拿走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要再給我東西了,照片,告白,什么都不要……哥,你想要什么就告訴我,我一定會配合你,我保證會完成任務……” “小莫,小莫!” 周謹沉察覺了安許莫的不對勁,他不敢松手,怕人會支撐不住栽倒過去。周謹沉就只能狠心壓制著對方的掙扎,跪坐在地面上,把男孩抱進了懷里。 他一手攬住安許莫的腰,把對方的雙手一同壓制住,另一手伸過去,匆忙地拽開男孩的領口。 “聽我的話,跟我做,來,深呼吸。不要想別的,吸氣……” 安許莫的掙扎越來越弱,胸口的起伏卻也慢慢微弱了下去。 游走在全身的冰冷開始向心口和大腦處進攻,涔涔的冷汗爬滿脊背,尖銳的冰棱直直扎進每一條骨縫里,鮮紅的血液從破裂的動脈中噴涌出來,把面前視野染成一片血紅。 男孩已經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他喃喃低語著,氣若游絲。 “可、可是……對不起……我好像,快要死了……” 耳邊遙遙飄蕩著安荷的哭聲,眼前是那兩個醫生交談的模樣,過往的十八年正面迎來,像一根巨大的冰柱,吸走了所有的熱量。 這根冰柱碎裂開來,就變成了那些殺死他的冰棱。 安許莫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死亡一點也不像想象中那樣輕松,冰冷一寸寸收割著傷痕累累的血rou,連單薄的靈魂都被凍僵了,沉沉地脫不開身體。 死的時候好難受啊…… 居然比活下去的疼,只輕一點。 第90章 不是正常的狀態。 辛子麥趕到今典的時候, 辦公室的門還鎖著, 聞訊趕來的唐棠拿著鑰匙, 手指和鑰匙一起發著抖。她好不容易克制著自己把鎖打開,門一推開,她看見躺在地上的男孩露在外面的細瘦的腳踝, 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小莫……” 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下墊著一件被壓出好幾個明褶的昂貴西裝,西裝的主人正半跪在他的身旁,一手壓在男孩胸口, 一手貼在對方頸側。安許莫前胸的襯衫被解開了好幾個扣子, 他面無血色地睡在那里,像是疲憊到再也無法醒來一樣。 屋里冷氣已經關掉了, 窗戶半開著,濕熱的自然風從室外涌進來??諝獾牧鲃硬⑽磶矶嗌賹嵸|的安慰, 反而因為氣溫的上升,讓闖進來的人覺得氣氛愈發凝固。 辛子麥側身把推著擔架車的醫護人員讓進來, 兩個人迅速把擔架卸下來平放在地面上,一個人拆開吸氧面罩,另一個人則蹲下來, 查看安許莫的情況。 他一邊查看一邊問周謹沉:“病人昏迷前受過外力沖擊嗎?” “沒有?!?/br> “他之前有類似的發作經歷或者心臟方面的異常嗎?” 周謹沉頓了一下:“……沒有?!?/br> 醫生又看了一眼安許莫的臉和胸口:“人工呼吸做過了?心肺復蘇呢?” “都做過?!?/br> 一連串問答極為迅速, 幾秒鐘的時間,另一個醫生已經拆好吸氧面罩給安許莫帶上,簡易氧氣包連通完畢,略顯怪異的呼吸聲在緊繃的室內響起,兩人把男孩抬上擔架, 將擔架裝好固定,將人推向了門外。 周謹沉隨即要跟上去,辛子麥連忙叫住了他:“謹沉!你跟著不方便,我去吧,明天可能還要向劇組請假……” 男人卻直接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聲音:“我去醫院,事情交給你處理?!?/br> 他看向唐棠:“你也留下,小莫的行程由你安排,保持聯絡?!?/br> 周謹沉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他仍是一貫的面無表情,隨身也帶走了錢包和口罩,卻連卷起的袖口都沒來得及放下。 辛子麥和唐棠一起留在了公司,只有周謹沉跟著上了救護車,期間路過顛簸地帶時,安許莫曾經醒了一次,周謹沉低聲叫他,男孩卻只是定定看了人一會,又像是覺得車內燈光太過刺眼一樣,側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盡管隨車醫生已經表示病人的生命體征暫時穩定,安許莫在車上醒來時的模樣看起來也不算太過嚴重,全程陪護的男人卻依然沒有一點要放松的跡象。 黎秋成趕來的時候,檢查已經做完了大半,他拿來病歷翻了一遍,又去找過檢查的醫生問過幾句,才對周謹沉道:“先別緊張,小安的身體情況應該不太嚴重,你知道他是怎么暈倒的嗎?” 周謹沉皺了皺眉:“不嚴重?” 黎秋成點了點頭,他指給對方看:“心臟單獨查過,內科的項目基本也差不多,都沒有發現明顯的異樣……” 周謹沉看向房門緊閉的腦電圖檢測室,聲音低?。骸靶∧杳郧罢f,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br> 黎秋成聞言,動作一頓。 全套檢查結束之后,一些項目的檢查結果還要等十幾分鐘才能去拿。醫院的床位很緊,那么多流程走下來,花時間不說,申請也不一定能通過。不過等黎秋成把結果拿回來,打電話聯系周謹沉時,卻發現對方已經轉移到了一間單人病房里。 病房空間不小,周謹沉的助理小楊也趕了過來。床上鋪好了新的床單被子,連枕頭都換過,看起來不像病房,倒像是床品一流的賓館。 安許莫背朝房門側躺著,看不清表情。黎秋成放輕腳步走過去,詢問地看向了周謹沉。 還在睡? 周謹沉低聲道:“醒了?!?/br> 黎秋成繞過去,就見男孩還閉著眼睛,光線之下,他的臉色看起來比被子還要更白一點,察覺到有視線投遞過來,安許莫就像是被驚擾到一般,閉著眼睛緩慢地把臉縮進了被子里。 周謹沉又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哄著幫他把被子拉到了鼻尖下面。 黎秋成繞回來站在外側,拿著病例輕聲道:“小安,你身上暫時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有腸胃還需要仔細注意,另外就是不能過度勞累,勞累會給腸胃增加負擔,進而影響到你的情緒,讓你覺得很不舒服。所以之后一定要努力保持飲食規律,注意多休息?!?/br> 床上的男孩并沒有給他回應,黎秋成也沒怎么在意,讓小楊把大燈換成屋內臺燈之后,就示意周謹沉跟上來,把人叫了出去。 外面有個陽臺,兩個人走出去,周謹沉率先開口道:“還是因為胃炎?” “不,”黎秋成搖了搖頭,“剛剛那段只是為了安撫小安,讓他先不要亂想?!?/br> 他翻開了手中的病例,解釋道:“所有檢查都沒有出現什么大的問題,他身體是健康的,問題應該出在精神上?!?/br> 周謹沉皺了皺眉:“身體檢查沒有遺漏嗎?” “所有必要的項目都檢查過了,”黎秋成能理解他的心情,耐心地解釋道,“如果一個部位出現了病變,不可能只會在一種檢查中表現出異樣,所有結果都表示正常,漏查的可能性幾乎為零?!?/br> 周謹沉勉強按耐下來,問:“他精神怎么了?” “說這個之前,我要先問一句,除了你之前提起的那些過程,在他昏迷之前,你們屋里還出現過什么特殊情況嗎?” “比如突然變黑,或者在面前忽然出現了蜘蛛和老鼠之類?” 周謹沉道:“沒有?!?/br> 黎秋成接著問:“那小安之前有特別害怕的東西嗎?一看到就會不舒服的那種?” 他又擴充了一下解釋:“或者是不喜歡的情景,比如狹窄的地方,或者人多的時候……” 周謹沉搖頭:“沒有?!?/br> 安許莫是藝人,他在工作狀態中并沒有出現過這種異樣。 之前器質性病變已經排除,現在又排除了特定客體的影響……黎秋成沉吟片刻,道:“我看過他的腦電圖,雖然沒有太大的異常,不過他的α波表示出了一種傾向?!?/br> “α波是人腦和身體最輕松的狀態,以小安的情況來看,他的α節律較少,而且活動在較高頻率范圍。簡單來說,就是他一直處在高度的緊張狀態?!?/br> “以目前的推測來看……”黎秋成看向周謹沉,“小安他剛剛,很有可能是在受到強刺激之后,發作了急性焦慮癥,也就是驚恐癥?!?/br> 周謹沉沉默了片刻。 他啞聲道:“因為我的告白?” “那倒不一定,”黎秋成擺了擺手,找你的描述來看,小安在接受表白之前,狀態已經不對了?!?/br> “如果是正常情況,他肯定不會把告白這件事和之前聽到的什么治療聯系在一起,就算有這種想法,以正常人的考慮,也不太可能會當面直接表現出來?!?/br> “我倒覺得,問題應該出在那張照片上。你不是說,上面有他的父母嗎?在你去之前,會不會是他的父母聯系了他?” 周謹沉面色依舊冷峻:“唐棠說,他昨天接到了一個電話。今晚也是要和對方聯系?!?/br> “那這個電話就很關鍵了,”黎秋成道,“驚恐癥的發病原因和幼年家庭遭遇有很大的關系,很多病患都經歷過童年的不幸。我們最好去了解一下那個電話里發生了什么?!?/br> 周謹沉頷首,黎秋成又道:“對了,這事最好不要去問小安,如果可以的話,用技術手段恢復通話記錄會比較好一點?!?/br> 他輕嘆一聲:“謹沉,雖然你和小安都在心理方面有病癥,但你們兩個,其實是完全不同的狀態?!?/br> “你是真的不在乎,他卻是強行隱忍,表面上毫無異樣,但那些東西一直還在,甚至被放大了數倍,只因為暫時埋了起來,才沒有人看見?!?/br> “……”周謹沉道,“越埋越多,導致腳下處處都是炸彈,對嗎?” “對,”黎秋成道,“所以你做選擇的時候,最好多考慮一下他的想法。畢竟你現在……是最能影響他的人?!?/br> 他看了看周謹沉:“你的告白……還打算繼續嗎?” 周謹沉停頓片刻,搖了搖頭。 “你能這么想也好?!崩枨锍傻?。當初會催促周謹沉正視自己內心,除了安許莫的反應,也是想以此來治療周謹沉,但是現在…… “謹沉,你的自控能力一直很強,當年及時接受過專業的糾正和治療,但是小安他不一樣,”黎秋成捏了捏鼻梁,“我見過很多這樣的案例,積年累月的刺激,沒有及時接受引導,沒有被其他人察覺,最后……” 黎秋成低低嘆了一口氣:“剛剛在病房里,小安已經表現出了自閉傾向。他不僅要承受急性焦慮發作的壓力,還要面臨發作后被別人看到了這種模樣的不安?!?/br> “小安現在的狀態應該也不適合接受正式的治療,如果你今晚有時間的話……最好去安慰他一下?!?/br> 周謹沉沒有說話,確認黎秋成沒有其他交代之后,他就離開了陽臺。黎秋成看著男人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希望他們的相處,能催化彼此的治愈,而不是讓情況變得更糟吧…… 周謹沉推門進去,床上的男孩依舊是他離開時的姿勢,似乎連被子上的褶皺都沒有多一條。 床頭有熱水,床邊有拖鞋,小楊在示意下離開了房間。周謹沉走過去,站在了床邊。 屋內靜靜的,沒有人說話。夏夜如此安謐,只有遠處的蟬聲不太真切地傳過來。 過了許久,臺燈的光線也被關掉了,腳步聲重新響起,隨后是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片刻之后,病房里終于恢復了完全的寂靜。 散落在枕頭上的柔軟黑發旁,忽然暈開了一小片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