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安許莫一開始還能撐著墻, 后來就被折磨得站都站不穩了。他就算再瘦, 個頭也擺在那里,肯定不是身為女孩子的唐棠能扶得動的。 唐棠還沒開口去叫助理小張,一旁就有人伸過手來,把她扶著的男孩接了過去。 安許莫抖得厲害,臉色也蒼白到極點, 像是下一秒就會昏厥過去一樣。周謹沉半抱著他,幾乎撐住了他大半的體重,然而盡管如此,懷里的重量也依舊是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其吹散。 劇組里被這動靜吸引的人不少,還是被驚動的麻則馳出面,才讓大家先去吃晚餐和準備接下來的工作,只留了他們幾個和隨組的醫生在這。吐完胃液之后,安許莫終于停止了干嘔,唐棠小心翼翼地給他喝了點溫水,又在醫生的提醒下找來應急的藥片,看著男孩勉強喝了下去。 安許莫吐得沒了力氣,全程都靠周謹沉扶著才能站穩。就連坐在搬來的椅子上時,都像是隨時會栽下去。 可就是這樣,他似乎還在努力想開口,要和身旁的男人說些什么。 周謹沉一開始以為是男孩想要什么,結果他耐心等了許久,卻是等來了斷斷續續的三個字。 “對,對不……起……” “別說話了?!敝苤敵林苯哟驍嗨?,又把手里的水杯舉到了人唇邊,“喝點水?!?/br> 安許莫似乎是想把水杯接過來,周謹沉沒讓男孩逞強,直接幫人喂了一點。他的動作不算太熟練,態度卻很是仔細。 等男孩喝下一點,周謹沉就先挪開了水杯,讓人把水咽下去。然而安許莫卻是臉色突然一變,伸手用最后一點力氣推開了周謹沉。 他沒能推動男人,但這也已經不重要了。安許莫又一次彎下腰去,干嘔激出的淚水把眼睛弄得酸痛不已,難以承載的淚珠順著眼眶滑下,把他原本就蒼白不堪的面容弄得更加狼狽。 男孩又嘔了一次,把剛喝下去的水和藥片都吐了出來。 周謹沉在半步之外的距離看著,那種難捱的痛楚清晰地傳遞了過來?!案型硎堋睂τ谒麃碚f是最難也最沒有用的一個詞,但是在看到男孩單薄的脊背彎出脆弱的弧度,消瘦的身體不時小幅度痙攣著,他卻對這個詞有了嶄新的體會。 就像是一只瘦到能看見骨頭的小白貓,虛弱到連叫聲都發不出來。周謹沉之前從來沒有對寵物產生過特別的情緒,現在他卻有了伸手的沖動,想要去摸一摸小白貓冷到發抖的瘦弱軀體。 哪怕是能讓他變暖和一點也好。 今天值班的醫生不是之前那位郝醫生,他對安許莫的情況不太了解,看人現在這種狀況,就建議把人送去醫院檢查一下。 夜戲沒有白清池的鏡頭,唐棠就和小張一起陪著安許莫去了最近的醫院。周謹沉沒能脫開身,他還要繼續拍攝夜晚的戲份。 雖然有意降低了影響,安許莫在晚飯時干嘔被送去醫院的事,還是被大多數夜場工作的人知道了。他們看向周謹沉的視線有些小心翼翼,心知這位影帝現在情緒肯定非常不好,連帶著工作時的動靜都小了不少。 最后還是麻老皺眉喊了兩遍重來,片場眾人才恢復了正常水準。 不過即使如此,夜晚拍攝的室內戲份還是受到了影響。今晚要拍的是凌斯航在警局內的問詢戲份,負責問詢的是一老一少兩個警員。和周謹沉對戲的兩個配角都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一點影響,年紀大些的老演員還好,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剩下那位飾演年輕警員的演員卻在氣勢上被周謹沉完全壓制,對手戲中的臺詞說出來,他的表現一點都不像是警員在詢問,反倒像是在交代犯罪經過一樣。 晚上這場戲也有林瑞的鏡頭,他站在麻則馳身邊,看著面無表情坐在鐵椅上的周謹沉,心底隱約生出了幾分不解。 夜場戲的負責導演是劉龍飛,所以麻則馳現在就顯得清閑了一點。他也注意到了周謹沉的情緒,正摸著下巴思考時,就聽到了身邊林瑞的聲音。 “……你有沒有覺得,謹沉的情緒不太對勁?” 麻則馳看了看鏡頭前的周謹沉,挑了挑眉:“他現在的情緒肯定不對勁啊,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br> 林瑞皺了皺眉:“明擺著?” 麻則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瞬又想到了林瑞對周謹沉的感情。他輕咳了一聲,沒有提安許莫的名字:“可能是因為晚飯時間那個意外吧?!?/br> 林瑞想的卻和麻則馳并不一樣。 周謹沉對安許莫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心思,這點林瑞可以篤定。他充其量只是在演繹另一個劇本,聲情并茂,娓娓動人,但是無論怎么講,劇本都不可能變成現實。 可是安許莫都已經離開了,周謹沉為什么還會有這種表現? 林瑞看著明亮光線下的周謹沉,對方臉上的神色被充足的光線照得一覽無余,林瑞卻第一次覺得,他沒有讀準周謹沉的情緒。 如果周謹沉是想把擔心戀人的好男友形象留給大家,不想讓眾人因為安許莫生病他卻無動于衷的事懷疑,那么周謹沉演一演也就是了,大可以見好就收??墒乾F在,麻老都已經明顯動了真火,他批評完兩次飾演年輕警員的演員沒有見效,就把矛頭對準了氣勢太凌厲的周謹沉。 可是等周謹沉被轟炸過一回之后,他卻依然沒有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以至于重拍了六遍之后,麻老依舊非常不滿意,現場的拍攝都整個停了,留出幾分鐘的時間給演員們調整。 這在《殊途》的拍攝現場并不常見,尤其這明顯的錯誤,竟然還發生在一向入戲極快的周謹沉身上。片場的氣氛都變得壓抑起來,只能聽見發完脾氣的麻老在調試自己那個殺傷力武器大喇叭的聲音。 因為個人的情緒而影響了劇組的拍攝進度,在今晚之前,林瑞絕不相信這事會發生在周謹沉身上。 這個男人極度自律,理智又冷靜,他做每件事情都會提前計算好這件事的影響。林瑞當然明白這種近乎冷酷的人并不適合當戀人,可他依舊是無法控制地栽了下來,再沒能走出去。 林瑞深知周謹沉的極端冷靜,所以他也知道,“因為擔心戀人而不能好好拍戲”這種事,絕不可能通過周謹沉提前的理性判斷,被他執行出來。 可是現在,這件事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為什么……? 林瑞百思不得其解,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那個最明顯的原因——就是麻則馳,乃至于所有人都認同的那個。 怎么可能呢? 不會的。 林瑞果斷地否決了這個答案,他最后把這事暫時歸為了周謹沉的長遠計劃之一,覺得男人該是有其他方面的打算,才會選擇這么做。 當天晚上的拍攝時間退后了大概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手工之后。臉色一直不太好看的周謹沉也沒有和劇組一起回酒店,而是單獨去給唐棠打了電話。 安許莫已經回了酒店,他在醫院又吐了兩回,打了瓶點滴之后才好了一點?;氐骄频曛笥终垓v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在剛剛睡下。 這個時候再去看男孩難免會打擾他,電話掛斷之后,周謹沉沉默了一會,最后還是一個人回了酒店里,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辛子麥早早安排好的車就等在了樓下。周謹沉又給唐棠打過一個電話,結果小張說安許莫沒什么異常,只是還在睡,并沒有起床。 時間的確有些早,為了不打擾男孩的休息,周謹沉就沒有過去。 今天是三個月一次的檢查日期,劇組很早就調開了相關的戲份,給周謹沉找出了半天假期。身為劇組主角的他只有這半天時間,錯過了很難再排,所以周謹沉沒能耽擱,還是照原計劃去了醫院。 檢查依舊由黎秋成來進行,各種和以前一樣羅里吧嗦的心理試題和枯燥無聊的模擬行為考察之后,周謹沉又去測了體內各種神經激素的分泌水平,這是慣例的項目了,等檢查做完,一上午的時間也就過去了。 結果照舊要過幾天才能出來,和結束檢查的周謹沉打過招呼之后,黎秋成原以為對方會像以前一樣直接離開,沒想到男人卻跟著來了他的辦公室,還問了一句,他有沒有好的腸胃科醫生推薦。 周家的醫療資源遠比黎秋成能接觸到的部分豐富,但是對象是安許莫,周謹沉也不可能再去動用家里的資源。 黎秋成雖然有些驚訝,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下次直接讓病人過來,他會領著人去看。 得知周謹沉口中這位病人的身份之后,黎秋成很快想起了對方是自己之間治療過的那個傷后吃海鮮的男孩。他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周謹沉兩眼,才把人送出了辦公室。 周謹沉離開后,黎秋成思考了一會,還是起身去了隔壁不遠處的一個房間。 他的導師正好在辦公室,黎秋成走到桌邊,指腹摩挲了一下實木的光滑桌面。 他思索著,開口問道:“老師,你還記得我們組里那個阿斯伯格綜合征的案例嗎?” “as患者的好轉傾向里,是不是有對其他個體產生關懷情緒這一項?” 作者有話要說: as就是阿斯伯格綜合征(asperger syndrome)的簡稱,沒錯,這就是哥哥的病 【【阿斯伯格綜合征是一種泛自閉癥障礙,其重要特征是社交困難,伴隨著興趣狹隘及重復特定行為,但相較于其他泛自閉癥障礙,仍相對保有語言及認知發展?!俊俊园俣劝倏?/br> 不過哥哥的情況和普通as患者還不一樣,因為他在十二歲那年還因為意外生過一場大病,具體不同后文會交代~ 第70章 把安許莫留下來。 《殊途》劇組殺青在望, 加了兩個多月班的辛子麥終于看到了一點勝利的曙光。 周謹沉進組拍戲, 辛子麥作為經紀人的工作相應就少了一些, 然而這些減輕的分量卻又被新公司的任務填滿,最后算下來,他反而比原來還要忙碌。 周謹沉沒有自己的勢力可用, 又不想讓周家察覺他的動靜,算下來,能信任的人自然寥寥無幾。他進組《殊途》的幾個月中, 除了一些需要定奪的大方向, 公司的日常事務都是由辛子麥處理的。再加上李秀清離職,今典的職位也要進行交界, 辛子麥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等周謹沉出來之后,大部分的任務就可以交還給這位工作狂。辛子麥剛想數一數電影拍攝還需要多少日子, 就接到了黎秋成的電話。 兩個人目前還處在有些進退兩難的尷尬階段,辛子麥最近又在加班, 就順理成章地找到了不見面的借口。黎秋成仍然準時發信息過來,辛子麥大多數時間都會忽略掉這些,但是像今天這種直接把電話打過來的事, 他卻沒怎么遇到過。 辛子麥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這次黎秋成打電話過來,果然不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事。周謹沉新一期的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他本人在劇組無法離開,所以黎秋成才會來找辛子麥,建議他去面談。 “……好?!?/br> 掛斷電話的辛子麥把自己扔進了沙發里, 難過地蹬了一下垂在沙發外的右腿。 他好不容易忙里偷閑找了一點休息時間,這下又要泡湯了。 辛子麥趕到的時候,黎秋成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他換上了自己的便裝,還沒有穿上外套。棕色的毛衣在袖口松松挽了一下,露出了手腕上深灰色的手表。 不看身處環境的話,黎秋成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商業精英。即使被柔軟的毛衣包裹著,他身上的侵略性也依舊不容小覷。 隔了這么久再次見到這位被早早定下婚事的結婚對象,辛子麥難免會有些不自在。但是今天有任務在身,辛子麥很快讓自己忽略了心底的別扭,坐到對方辦公桌對面。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謹沉的情況怎么樣?” “從檢查報告來看,一切正常?!崩枨锍砂褭z查結果從文件夾中取出來,放在桌上推給了辛子麥。 辛子麥接過來簡單翻了一下。他對醫學領域沒有什么深入的了解,能看懂的也只有幾個關鍵數據。不過只這些數據也已經夠了,他能確認,周謹沉的確沒有出現什么異常。 這么算起來,從出道以來,周謹沉的恢復趨勢明顯比預想中好了許多,最近兩年,他已經幾乎和正常人沒有什么區別,看起來,當初余老先生的建議的確是金口玉言,用演戲來模仿他人情緒的辦法,在周謹沉身上的確非常有效。 辛子麥明顯松了一口氣,他把檢查結果放回文件夾里,將收好的文件夾在桌面上磕了一下:“已經沒什么異常了是嗎?” 他忍不住抱有了一個更大的希望:“再多過一段時間,謹沉的病是不是就差不多能算痊愈了?” 黎秋成糾正了他:“準確意義上來說,像阿斯伯格綜合征這種精神類疾病,并沒有一個真正定義的痊愈標準。如果是幼年期的患者,他們的行為還能夠得到一定的訓練和教導,而對于已經成年的患者,改變就是一件更難的事。與其說是治療,還不如用‘約束’這個詞來得更準確?!?/br> 辛子麥愣了一下:“可是,謹沉的變化的確很大呀。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有一年沒有和其他人說過話……” “謹沉的情況,還更復雜一點?!崩枨锍傻?,“一般的as患者雖然對社交和共處沒有興趣,但他們也不會抗拒這個。謹沉當年的嚴重自閉傾向,應該和他十二歲那年受到的傷害有關?!?/br> “可是謹沉已經忘記自己那時候到底經歷過什么了,”辛子麥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微卷的發尾在他指縫間翹了起來,“當初師父把他接到山里去養病的時候,就想過要詢問他,當時謹沉已經不記得了。這都已經過去了十年……他想起來的幾率也不可能有多少了吧?!?/br> 黎秋成自然也知道這件事。 然而他開口時卻道:“謹沉想不起來的事,或許還會有其他人記得?!?/br> 辛子麥愣了愣:“……誰?” 他怎么不知道,十年前的這件事還有其他人在場? “只是一個推測,”黎秋成慢慢道,“安許莫……這個名字你想過嗎?” “小安?!”辛子麥不可置信地問。 黎秋成點了點頭。 “這怎么可能……當年謹沉才十二歲,小安更小,頂多就是六七歲的樣子,”辛子麥疑惑道,“而且,如果小安在場的話,周家的人肯定當時就會問他,怎么會過這么多年還沒有人想起來?” “所以我說,這只是一個推測?!崩枨锍傻?,“一個由結果反推導出的過程?!?/br> 辛子麥問:“什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