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安許莫以為自己沒聽清楚,“回去干什么?” “加課啊,”唐棠理所當然道,“表演課,麻老不是說你表演的不算好嗎?我們回去要加緊訓練了?!?/br> “……好?!?/br> 和那天安許莫遲疑回答出來的“好”正相反,自從試鏡回來之后,安許莫的生活就一直可以用“不好”來形容。 繼續進行的芭蕾訓練不是問題,為了保持體形和專業能力,安許莫的芭蕾課程仍然在繼續,不過時間已經比原來縮減了不少,畢竟他現在的能力已經足夠勝任電影中的芭蕾展示。 接踵而至的商業活動也不是問題。從《舞林高show》和《周末有晴天》之后,安許莫完全可以用“一夜爆紅”來形容,雖然現在他仍然處于剛剛起步的階段,粉絲們入坑和爬墻的速度一樣迅速。不過慢慢的,他也固定住了一部分屬于自己的穩定粉絲群體,專訪、封面、代言之類的活動也在穩步進行中。 雖然這兩個任務已經讓人非常忙碌,但對于從練習生時期就能在一天訓練室里待上十六個小時的安許莫來說,它們還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真正讓安許莫打心底生出懼意的,卻是每天只有三節的表演課。 其他任務再怎么緊張,也只會在身體上讓人感到疲憊而已,唯獨表演這一項,累的卻是安許莫的心。 “你的表情太僵硬了,小安?!?/br> 表演老師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句話他在今天之內已經說了三遍,但是說多少遍好像也沒有多大用處。他看著面前停下動作有些窘迫的安許莫,到底還是放緩了語氣,又把要點重復了一遍:“這個笑要放松,把面部肌rou放開,讓心里想的東西呈現在臉上就可以?!?/br> 安許莫在老師的鼓勵下又試了一遍,然而看到最后老師露出的無奈表情,安許莫也能猜到自己這次嘗試的結果。 他有些無措地站在那里,又一次深刻嘗試到了挫敗的滋味。 安許莫雖然從小就不受身邊人喜歡,但他本人的才能卻毋庸置疑。不管是被頂級學府順利錄取的學習成績,還是每次練習后都能讓人贊不絕口的舞蹈能力,事實上,在學習這條路上,安許莫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失敗。 然而表演課程卻補全了他的這個并不值得高興的第一次。 好容易上完了一節課,低頭收拾東西的安許莫垂著眼睛,覺得自己的胸口和肩膀被壓得厲害,連呼吸都覺得疲倦。他起身站起來,正準備朝老師鞠躬離開,卻被對方叫住了。 “小安,這樣吧,你明天的課程先不用過來了?!?/br> 安許莫愣了一下:“……?” 表演老師看出了他的緊張,隨即笑道:“不用害怕,我給你布置個另外的任務?!?/br> “我們現在的課程呢,每天加起來總共五個小時左右。你回去之后就辛苦一點,找一部電影出來看三遍,去看看主演的表現?!?/br> 分析別人的表演這個步驟,他們之前也已經進行過,安許莫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他只是點了點頭,把老師的要求應了下來:“好?!?/br> 表演老師繼續道:“電影的范圍我給畫好了,等下在微信上發給你,你從整個名單里挑出一部來就好。當然,如果你有更喜歡的電影,你也可以發來問我,我幫你看一下合不合適?!?/br> “好的老師?!?/br> “其實分析別人的表演也只是一種學習方法,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怎么去領悟這件事?!北硌堇蠋熭p嘆了一口氣 ,“不過我看最近這些天,你在這間排練室里上課的壓力有點太大了,不如回去放松下心態,好好調整一下?!?/br> 安許莫一怔:“老師,我……” “沒事,你不用太緊張,”表演老師道,“學習表演不在這一時,放松一下轉換個心態,反而可能會有更好的效果。去吧?!?/br> 老師說的其實正是安許莫這些天的真實狀態。他從連軸趕完的采訪回來繼續進行晚間的舞蹈訓練都能夠順順利利地堅持下來,唯獨對于看起來體力消耗最少的表演課生出了抗拒和疲意。 幸好表演老師的脾氣很好,在高校任職多年也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所以才沒有繼續給安許莫增加壓力,反而勸他自己去調整一下。 借著老師布置的任務,安許莫罕見地在公寓里待了一下午。他現在住的地方仍然是公司買下的宿舍樓,而且還在頂層周謹沉別墅的樓下。只不過唐棠給他爭取了一個單人間,盡管條件依舊不怎么樣,但比起原來的八人上下鋪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老師列出的名單里,安許莫一眼就看到了周謹沉主演的《稻草人》,他之前也看過很多遍周謹沉的電影,只是原來看時都把電影當做照片來看,再加上出道之后日益忙碌,這部電影對安許莫來說也完全能算的上一部新電影。 因為很久沒有時間休息,安許莫的視頻會員早就過期了,他忙了一會才打開這部電影,把電腦放在桌上擺好,然后認認真真地鋪開了筆記。 《稻草人》是一部文藝片,場面制作并不怎么恢弘,內里蘊藏的深意卻非常值得人深思。 影片中的主角是一個家境優渥卻家庭破碎的男生林小麥。在城市出生的林小麥因為父母離婚無人照顧,被送到了鄉下的爺爺家借住,他在農田里看到了不能移動的稻草人,聯想起自己的父母,發誓一定要做掌握自己命運的人?;爻侵?,已經離婚分居了的父母繼續因為財產問題和各種摩擦繼續爭斗不休,林小麥在壓抑的氣氛中努力學習,最終成功考上了名牌大學,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持續了十幾年的父母戰爭直到一方去世之后才停止,然而母親在父親死后依舊不依不饒,她跑到葬禮上暢快痛罵的場面始終深深印在林小麥心中,林小麥對親情徹底心灰意冷。他潛心工作獲得高薪,成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個在外人眼中無比圓滿的三口之家。然而在女兒誕生后不久,林小麥卻和妻子漸生摩擦,最后,他竟然在女兒清澈而驚恐的眼神中,抬手揮向了自己的妻子。 ——和二十多年前他父親的舉止一模一樣。 影片的最后,剛剛辦理完離婚手續、凈身出戶的林小麥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他回鄉下cao辦葬禮,卻在農田上看見了一個嶄新的,不能移動的稻草人。 周謹沉在片中飾演的角色正是林小麥。除了最開始那個十歲的小男孩階段,其余表演都由他一人完成。十七歲到三十五歲的跨度雖然不算大,但要準確飾演出每個階段的區別,對于演員來說仍然是一種非常困難的挑戰。也正是如此,周謹沉才會憑借自己出色的表現,和生動立體的人物塑造,最終拿下了梧桐獎的最佳男主演。 安許莫從很早之間就知道這部影片很好,當初周謹沉接這部電影時的采訪他早早看過,周謹沉憑借《稻草人》榮獲影帝的頒獎典禮他也沒有錯過。然而這部影片對于現在的安許莫來說,卻并不是一個怎么好的選擇。 影片對于親情缺乏和原生家庭的傷害這一問題的探討,已經對安許莫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他并不是唯一的特例——《稻草人》當初在院線上映時,就在整個社會上引發了一場集體的討論,“無力改變的命運”和“最后終于變成了曾經最討厭的模樣”這兩個話題哪一個拎出來都是赤裸裸的痛點,如果不是引發了如此廣泛的共鳴,作為文藝片的《稻草人》可能也不會獲得最后那么可觀的票房。 除此之外,周謹沉在片中的表現也讓安許莫實實在在地認清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他們兩個在演技方面的差別,幾乎和現在兩人的身份差距別無二致。 安許莫并不是一個容易氣餒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堅持在今典當了幾乎一年毫無出鏡機會的練習生。但是在表演這一方面,他從一開始就一直在迷失方向。即使有老師無比耐心的指導,安許莫也始終沒有取得任何一點可以給人信心的進步。 他不懂那些角色為什么會因為被父母責罵而賭氣或者偷哭,也不懂他們為什么會因為考到了好成績而開心不已?;蛟S安許莫能明白前半部分的事件,但他卻始終無法理解后半部分的情緒。 安許莫既沒有相應的現實經歷,也不能想象出正確的應有的反應,所以無論他怎么努力,他表演出來的角色都是冷冰冰的,沒有情緒,沒有溫度,最后呈現出來的就完全不像是身臨其境的參與者,反而更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相比之下,一向待人冷淡的周謹沉卻在鏡頭前有著完全不同的表現。 安許莫原來還在認真地擺著筆記想做記錄,后來他就把筆放下了,一個人抱著膝蓋蜷在沙發里,縮成一團看著屏幕里的畫面。 因為父親試圖家暴母親而無比憤怒的林小麥,認真學習想要考上大學尋找自己光明出路的林小麥,父親葬禮上震驚地看著母親大罵完又大笑的林小麥,渾渾噩噩工作加班領著高薪的林小麥,幸福擁住伴侶和面容猙獰揮向妻子的林小麥…… 他們都是活靈活現的,迥然有異卻完美融合的一個立體的形象。 安許莫之前看周謹沉的電影時,只是把電影當成一種能見到活動著的哥哥的途徑,甚至連劇情都不怎么注意。直到表演老師給安許莫布置了這個任務,他才注意去看了哥哥的表現。 安許莫這么一看,就發現影片里的人并不是周謹沉自己,而是一個被深深傷害后終于忍不住去傷害別人的主角,他雖然長著和周謹沉完全一樣的臉,但連安許莫都能看出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他是林小麥。 在演技這個領域,安許莫比周謹沉差得太遠了。 他認認真真地爭取到了這個角色,但是等到真正拍戲的時候,安許莫的僵硬演技卻會被所有人直接目睹,包括…… 包括他心心念念想要靠近的周謹沉。 安許莫最后仍然記錄出了兩整面的要點,包括情緒劇烈波動時的表現方式、各種細節里體現出的演技、不同情緒的表達,只是他記完了這些,卻還是覺得胸口空蕩蕩的。 胃里也是一樣,冷冰冰地沒了溫度,明明吃的和平時一樣,卻沒有轉化出半點熱量出來。只剩下來勢洶洶的饑餓感,一次又一次地吞沒著安許莫。 停課完之后的第二天重新上課時,表演老師笑瞇瞇地問安許莫感覺怎么樣,安許莫垂著眼睛說了自己昨天記在筆記上的那些點,老師還破天荒地為他的進步高興了一回。 老師是給了安許莫時間進行調整的,他也以為安許莫的分析代表有了進步,結果等到繼續開始上課時,表演老師卻再一次揉起了額角。 依然是一模一樣的毫無進展,安許莫甚至比之前還要緊張。 安許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結束的表演課,他混混沌沌地離開了排練室,根本沒有時間從這種心情中恢復過來。安許莫草草吃過晚飯換好衣服,就又去進行了當天晚上的芭蕾加訓。 這天晚上的課程是力量訓練,要保持良好的肌rou力量和形體外表。安許莫依舊是保質保量地完成所有任務,然而等他從跑步機上走下來,老師正喊他去做跑后拉伸時,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 老師轉過頭來,就見后背濕透的男孩突然晃了一下,然后直直栽倒在了跑步機上。 第33章 淚汪汪的安小莫。 安許莫昏倒之后, 芭蕾老師很快就通知了當初把他調來培訓的辛子麥, 辛子麥正好在公司加班, 今典的辦公樓和練習區是相通的兩棟大樓,從單數樓層可以直接走過去。等辛子麥過來的時候,連唐棠都還沒趕過來。 安許莫的情況并不算好, 他栽倒的時候后腦恰好磕在跑步機的扶手上,聽動靜都足以讓人心驚。芭蕾老師沒敢輕易挪動他,就在地上鋪了個墊子, 小心地把人從跑步機上翻下來, 還找了幾條新的毛巾給安許莫蓋上了。 辛子麥一進門就看見了側躺在軟墊上的安許莫,男孩臉色白得嚇人, 連唇上都沒什么血色,像是抹了一臉色號偏白的粉底一樣。 聽完芭蕾老師的敘述, 辛子麥更是心中一沉。他抬手過去,很小心地碰了一下安許莫的后腦, 就在對方柔軟的發絲下摸吅到了一塊極為明顯的凸起。 唐棠正好在這時候趕過來,她一聽見安許莫撞到頭就蒙了,差點沒直接把急救電話撥出去, 還是辛子麥攔住了她, 才沒有讓電話撥通。 今典周圍時刻有鏡頭蹲守,真要來一輛救護車恐怕當晚就能上頭條。辛子麥和芭蕾老師一起把安許莫背下了樓,唐棠跑回去拿了一件長款的厚羽絨服,如今已是深秋,夜晚的溫度實在不容小覷。 公司大樓里燈火通明, 背著一個昏迷的人下來也難免會讓人側目。幸好現在時間不早,幾個人下了電梯之后走的又是側門,才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辛子麥自己還有其他工作要忙,也不好麻煩芭蕾老師再跟著過去。他先請老師下班回去,等唐棠跟著值班司機帶著安許莫一起去了醫院之后,才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周謹沉的電話。 周謹沉在投資公司那邊忙,倒是很快就接起了電話。辛子麥把事情講完,就聽見那邊的男人道:“哪家醫院?” 辛子麥:“林山醫院?!?/br> 這也是黎秋成所在的那家高校附屬醫院。 電話那邊停了片刻,周謹沉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著些什么,過了一會他的聲音才重新清晰起來:“我去看看?!?/br> 辛子麥吃了一驚:“……你忙完了?” 這種做法實在不像是周謹沉的風格。 周謹沉道:“秋成說我的復檢報告出來了,我順便去拿回來?!?/br> 辛子麥剛想應下,就聽見周謹沉說:“你在今典忙完了過來,這邊收尾要有人盯著?!?/br> 辛子麥:“……”職員工會在哪,他要投訴過度壓榨勞動力。 周謹沉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隨后又問了一句:“不然你去醫院,把報告拿回來?” 辛子麥這兩天正躲著黎秋成,怎么可能會主動送上門去:“不了不了,你先走吧,我忙完這邊就過去?!?/br> 他剛掛掉電話,就又收到了黎秋成發來的短信??粗鴮Ψ侥且蝗缤5牡徽Z氣,辛子麥最后還是忍不住,右滑一下刪掉了消息的提示記錄。 見了鬼的婚前任務最后一項……誰會同意去做那種事! 讓黎秋成自己玩去吧,他很忙,最少要加班二十天不回去。 至少二十天! 把事情扔給了痛苦卻又自愿加班的辛子麥,周謹沉很快趕到了醫院。氣溫降低之后,出門的偽裝就變得不那么顯眼起來,周謹沉帶著口罩和墨鏡去拿完了自己的復檢報告,才在辛子麥轉發來的信息提示下去了安許莫所在的病房。 黎秋成不在,周謹沉就先把報告拿了回來,等過段時間再去找人做具體分析。然而等他到了安許莫的病房之后,卻在唐棠那里看到了另外一份診斷報告。 “腦震蕩?”周謹沉從唐棠手里拿過結果,抬手把自己的墨鏡取了下來,“他怎么摔的?” 唐棠把從芭蕾老師那里聽來的過程敘述了一遍,周謹沉聽完皺了皺眉,道:“安許莫的行程表呢?給我看看?!?/br> 來時匆忙,唐棠除了手機和羽絨服什么都沒拿,不過她手機上有一份電子表格,就把最近一周的行程表發給了周謹沉。 周謹沉看著屏幕,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不晴朗。他放下手機看向唐棠:“誰定的課程計劃?” 唐棠被他嚇得一哆嗦,她原本就因為安許莫昏倒的事有些慌亂,被周謹沉這么一問就更是結巴:“是,是我報給,給辛總監定下來的?!?/br> 周謹沉問:“早六點到晚十一點,課程訓練之外還要參加活動,三天趕了四個通告,每天還要上八節課。這種高強度的計劃,真的是辛子麥同意過的?” 唐棠從來沒聽過周謹沉說這么長的話,她苦著臉道:“原本的計劃是……趕通告就取消課程,但是小莫他回來以后……自己又把課程補上了……” 周謹沉正想說什么,卻突然停下,轉頭看向了床上睡著的男孩。 唐棠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直昏睡的男孩已經睜開了眼睛。 “……小莫!” 安許莫睡得并不踏實,他覺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沉沉壓著,連呼吸都覺得惡心。腦袋里還不停有東西在拼命撞擊,耳邊也在嗡嗡作響,很勉強地才能聽見一點額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