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他不敢再看,直接把電視關了。 他坐回賀庭政的病床旁,前一陣子巴黎發生的事件,再次在兩人身上重演——只不過這次他們的身份對調了。 他就坐在床邊,雙手合攏撐著眉心,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在腦內思索著,到底是誰做的這件事? 意外嗎? 不,他從不相信什么意外——這是有意針對他的事件。 醫生說,賀庭政的傷勢并不嚴重,只是看著有些嚇人罷了,只要不是疤痕體質,什么都好說。 江宇典打心眼地認為醫生只是在說寬慰人的話,他從沒見過賀庭政這樣,賀庭政被他罵了、被他冷落了,會無精打采,像被雨淋濕的大型犬一樣,他會失落地垂下頭,尾巴也不會晃了,但他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 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安安靜靜,動也不動,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背上,扎著輸液針,輸液瓶里的藥液靜靜流淌著,江宇典伸手探過去,摸了摸他那只在輸液的手。 因為他自己也生過病,輸過液,知道在輸液的時候,病人的手是很冷的。 他默默無語地握著他的手,心里祈禱著他快點好起來。 有些事只有在發生過后,才能認清自己的內心。 他一手握住賀庭政的手,一手搭在他的額頭上,低著頭,近距離地凝視著他。賀庭政的這副上好皮囊,是個十成十的大美人,同時不乏陽剛之氣,他皮膚白皙細膩如瓷,眉睫烏濃,江宇典想起他上次為了套路自己來裝病,還在嘴上涂了粉底來騙他! 可這次不同了,江宇典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痛。 他就那么坐著,靜靜等著賀庭政醒過來,有時候要自言自語一句,或是罵一句臟話,或是對賀庭政說一句類似“老子給你報仇,干他娘的”這樣的話。 而賀庭政也不好受,他感覺自己的背部灼燒著疼,但因為上了藥,所以還有一股很強烈的清涼感,一熱一冷兩股感官讓他處于水深火熱當中。 賀庭政依稀感覺到自己是可以站起來的,他身上的傷,實際上沒有那么地嚴重,只是皮外傷,不如江宇典上次被玻璃扎傷那次嚴重。他完全是可以直接出院的。 但同時他心底是不想站起來的,他實際上已經醒了一些,神志已經回來了,他感覺得到江宇典的手,正握著自己的手心,可他仍舊沒有睜開眼。 只不過他生理上的那股疼痛,完全可以被江宇典此刻的溫柔所抵消,所以賀庭政哪怕醒過來了,也不肯睜眼,他只想安靜享受片刻這樣的溫柔。 他只希望宇典能更愛他一些,希望他這樣的溫柔能夠持續到天荒地老,那他受再多的傷也是值得的。 第123章 賀庭政這樣的想法, 江宇典不得而知, 他的一顆心提著, 久久放不下去,他的眉頭緊鎖著,見賀庭政的嘴唇干燥蒼白, 想起身去給他倒一杯水,用棉簽沾著潤潤唇——卻突然感覺到賀庭政的手在動。 那么輕微地動了一下,把他的手抓著,似是不愿意讓他離開。 江宇典多精明啊, 他一下反應過來, 賀庭政怕是已經醒過來了, 正在裝睡呢。 他并不點破, 執著地把手抽開了, 去給他接了一杯溫水, 用棉簽沾濕,輕輕按壓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動作細致而溫柔, 賀庭政的睫毛如同黑蝴蝶的翅膀那般輕顫兩下,原本平穩的呼吸, 也略微變得急躁了些許。 江宇典卻裝作沒發現, 慢條斯理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嘴里還似乎在自言自語般道:“老子什么時候這么照顧過人了?我他媽這是愛慘了你了,你最好快點醒了,不然我就找個護工來管你的死活!” 賀庭政裝睡的原因, 就是想多享受片刻他這樣的照料,現在聽見江宇典這么說了,他再也裝不下去了,演戲演全套,他從手指開始動彈,睫毛輕輕顫了顫,這才悠悠轉醒。 他虛弱得不像話,臉色蒼白,連張嘴說話都有些費勁。 賀庭政微微張了張嘴,但卻只有氣音,聽不出說了什么,江宇典便俯首,將耳朵貼到他的唇邊:“你說什么了?” 他仔細地聽了兩遍,才聽出賀庭政這是在說:“我也愛慘你了?!?/br> 江宇典心疼之余,不由得覺得好笑:“你是不是早就醒了?跟我裝睡呢?” 賀庭政嘴唇微微勾了一下,說:“沒,剛剛醒的,醒過來……就聽見你說話?!?/br> 他聲音特別弱,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搞得江宇典也是心亂如麻。他抬起頭來,看著現在這個躺在病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的賀庭政。 他家阿政平時總是很有精氣神的模樣,眼睛總是亮著神采,嘴唇也是天生的紅潤,皮膚白但是有好氣色,而不是現在這樣的蒼白。有時候賀庭政忙得好幾天不睡覺,都不會像現在這般、從神態深處透出病態來。 誠然如此,他臉上依舊掛著很淺的微笑,手指動了動,他低低地道:“大哥,你摸一摸我吧?!?/br> 江宇典問他:“摸哪里?” 賀庭政眼睛彎起來笑:“臉,或者手……” 江宇典無奈,復而去拉他的手指,右手則抬起來,動作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嘴上卻不客氣:“都這樣了還笑,笑得哪一出?” 賀庭政腦袋在雪白的枕頭上蹭了蹭,瞇起眼來,像只貓一樣享受他的撫摸:“生活總是要繼續的,我開心一點,你也就高興一點?!?/br> 江宇典笑了笑,不與他逗樂。 因為賀庭政說的有道理,只是他卻也開心不起來。 賀庭政見他垂下睫毛,抬手握著他的撫摸著自己臉頰的那只手背,液體在輸液管里靜靜流淌著,賀庭政望著他說:“你別不開心了,我沒事的,我皮糙rou厚,不怕疼?!?/br> “省著點力氣吧你,別說話了?!彼p輕刮了下賀庭政的鼻尖。 就算真是皮糙rou厚,江宇典也是要心疼的,更別提賀庭政皮rou一點也不糙,太精致細膩了,誠然他的上半身全是黑色的紋身,他的皮膚仍舊能看出底子是雪白的,而且摸起來觸感頂尖,舒服得令人愛不釋手。 甭管他平時怎么對賀庭政的,他一直都把賀庭政保護得很好的,根本舍不得動他一根頭發絲,所以這件事發生后,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很少這么照顧人,平時他吃飯,都是賀庭政做的飯,現在賀庭政受傷了,江宇典沒有辦法也沒有條件自己弄,再說了他的手藝恐怕會毒死賀庭政,就訂了醫院最貴的病號飯,他也陪著賀庭政吃病號飯。 第二天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房間里鼓搗電腦了,旁邊插著一臺像信號接收器一樣的玩意兒,至于江宇典屏幕上的東西,賀庭政就完全看不懂了,只知道他在調查什么。 應當是在調查這次的爆炸案。 賀庭政問他在做什么,江宇典頭也不回地說:“想辦法給你報仇?!?/br> “大哥,你……知道是誰做的?” “不知道?!苯畹淅硭鶓數氐?,“雖然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意外,不管是誰干的,我先給他幾分顏色看看,看他還不敢開染坊了?!?/br> 賀庭政心里暖歸暖,但并不希望他這樣做:“大哥……你不要查了,我怕你有危險?!?/br> “你三十多年白活了?怎么傻成這樣,人家都欺壓到我頭上來了,我還要裝作看不見?”江宇典像看傻子那樣看他一眼,“欺負我就算了,現在你都出事了,我怎么能坐視不理?當我死的嗎?!?/br> 賀庭政是真怕他遭遇什么不測,不希望他繼續查下去,哪怕查下去了,也應該交給自己來處理才是,但江宇典就是一個說不聽的性格,他自己作主慣了,根本不顧賀庭政的想法:“別比比,我非得查清楚這件事不可!” 他固執起來,是誰也攔不住的。 他一面查著,一面讓賀庭政調來幾個保鏢。 由于他這邊出了事故,回國的時間又要往后延期了,江宇典給覃遵發了郵件,說自己遇到了一點事,回國時間會推遲,但會準時來劇組參加開機儀式的。 他親力親為、日夜不休地照料了賀庭政幾天,在某天晚上賀庭政睡下后,他拿走了病房里的鬧鐘,腳步很輕地走出了病房,離開了醫院,并打車去了袁國瀚現如今所在的那家療養院。 袁國瀚已是六十八歲高齡,對于平常人來說,其實這個年紀,還并不算是太老,老當益壯的大有人在,只不過報應不爽,袁國瀚年輕時犯了太多的罪,做了太多的壞事,身體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毛病,折騰到這個年紀,已是不容易。 江宇典調查到,他在一家戒備很森嚴的療養院里住著,靠山而建,風景很好,要穿過一條長長的、種滿紅楓的公路才能到達。而這家療養院里住著的人,大多是富豪或者政要,所以安保措施做得很嚴格,凡是進去,都需要提前預約,哪怕是療養院住的老人的家屬也不例外,提前預約,進來的時候會核實好身份,預約的時候是幾個人就是幾個人,幾乎不會為人破例。 療養院里什么都有,室內酒吧、禮堂和教堂,包括小型電影院、便利店……什么都應有盡有。 而袁國瀚在這里接受二十四小時特級護理,他的身體狀況很不樂觀,每況愈下,神志也不夠清楚,經常認錯人。 江宇典為此做了一份周詳的計劃,他做計劃從不在紙上寫,他只在腦內思考,這樣更安全,因為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他前幾天,就是在做這一系列的調查,此次汽車爆炸,和當年算計他的應該是同一個幕后黑手,哪怕不是,現在這個人也一定知道了自己是誰。他直接找上門去,也不叫自投羅網,只能說他不想繼續這么躲下去了。 他一直就懷疑那個人是袁國瀚,但出于種種考慮,他并不想打破自己現在的生活,既然已經危及到賀庭政身上了,江宇典知道不能繼續這么躲,因為敵在暗他在明,所以得先發制人才行。 他的計劃非常周密,他知道車輛在開進療養院之前,是會進行紅外線底盤掃描的,如果選擇夜里翻墻進入,也是有很大的風險的,而且他也不比從前,他現在就是個瓷娃娃,不能摔不能磕碰的。 所以江宇典選擇綁架院長,在院長身上綁一個假的、用鬧鐘改造的塑膠炸彈,自己手上再掌控一個假的控制按鈕——這種方法屢試不爽。 只要不是遇上了不怕死的,通常都是會乖乖聽他這個惡人的話的。 療養院的院長琳達今年四十五歲,離異女性,有一個兒子在威斯康辛州讀書,家里養了一只大型的牧羊犬與幾只貓,一個人住。 江宇典知道琳達在下午六點下班,但她通常會遲一到兩個小時回家。她家里沒有一個家人,所以她把療養院的老人們當做自己的家人,會陪伴他們看電視,跟他們道晚安。 她像往常那樣在八點回家,十一點鐘睡下,由于家里養了一只兇猛的牧羊犬,哪怕她是一個人住,也從未擔心過夜里的時候,家里會進來人的問題。 江宇典也是夜里出發的,他打車到療養院院長的住所附近后,就下了車,步行過去。此時已經是凌晨三四點了,他對這一帶并不熟悉,但他提前看過衛星地圖,并且在腦里架構了一個地圖,所以并不會迷路。 當然,江宇典也不是要入室搶劫,他準備就在附近的樹林里蹲一晚上,他不需要睡覺什么的,等到早上的時候,就爬進琳達的車里,威逼她送自己進療養院。 他計劃的倒是很周全,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只是夜里降溫得厲害,江宇典穿少了,身上很冷。他抱著手臂,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上面來,果然腦子腐朽了,忘記帶個外套了。 他默默抱著自己,忍受著寒冷。 江宇典沒想到,他就在旁邊的林子里蹲著,看著黎明靜悄悄來臨的時候,后面卻突然傳來腳步聲,厚重的腳底踩在清脆的落葉上,是男人。 江宇典并不吱聲,在來人靠近的時候他才突然拔地而起,轉身猛地攻擊對方——他的拳頭停止在空中,因為他發現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賀庭政。 賀庭政怎么會找到他的? 江宇典愣了兩秒:“你怎么來了?你他媽不好好在醫院待著,你跟蹤我?” 賀庭政臉上依稀可見的蒼白之色,顯然還沒好全。 江宇典罵完,還沒等他回答,忽然反應過來:“你給我裝追蹤器了?” 目標人家的牧羊犬,似乎是聽見動靜了,突然吠叫了兩聲。 賀庭政噓了一聲,把他帶到懷里來,用自己的外套把他給摟住了,他抱住江宇典,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個避風港般,溫暖的氣息襲來。 “別費這個勁了,我聯系了這家療養院,說早上送個老人過去住,我們裝成家屬就好了?!?/br> 江宇典:“……” 這家療養院極其私密,服務非常好,在這里住的老人,通常都是非富即貴,一人住一個單獨的公寓,在入住前,要先支付三十萬到六十萬美金,作為購買公寓的費用,等老人搬走、或者去世后,這筆錢會退百分之七十給老人或者老人的家屬。 老人在這里居住的時候,除了這筆一筆買斷的幾十萬美金以外,每個月還要付三千到一萬美金,或者更多的療養費用。 當然,負擔得起這筆錢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但療養院現如今已經住滿員了,所以療養院一般會篩選顧客,顧客得提前半年預約,等到一位老人搬走、房間空下后,才能入住。 至于賀庭政為什么能插隊,原因很明顯。 他肯定是拿錢砸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奶政:大哥,你那套過時了 第124章 江宇典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暖和, 也就不愿意把他推開了, 但他的自尊心迫使他說道:“我知道你有錢,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還老當益壯,你別看不起我?!?/br>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賀庭政說,“而且你也不老,你還年輕,我承認我這個方法不如你的直接、不如你的計劃好, 但也免去了一定風險, 你就聽我一次吧!” 他不著痕跡地把江宇典捧上了天, 吹噓了兩句, 江宇典自然是很受用的, 他內心膨脹, 又謙虛地道:“好吧,那就聽你一次。我的計劃是很周密的, 誰知道你突然出來干擾我, 混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