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此刻的聞人重天,又何嘗不是他的心魔? 可是—— 他又為什么要否認?他從來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既是存在了,既是有了,他認了接了就是。 “你不是要殺我嗎?有本事就跟來?!奔遢p笑一聲,目光注視著的卻還是聞人重天。 那一眼,把所有來不及理清訴說的心意,都蓋棺封xue。 他向后一退,直直的從那山巔云海躍下,眉目平靜,不疏不冷。 九天之上墜毀的冷月,碎在江河山水的煙波里,從此以往,都不需要憂怖思念,遙不可及了。 姬封的劍連同他的人一起追來,毫不遲疑,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剎那消失在層層山嵐霧雪的雪域深淵。 咆哮的劍氣,轟然碰撞炸裂。 引動九天之上的雷鳴轟擊,在深淵之下嘶吼。 激起毀滅的分崩離析,雪崩一般,瞬間湮沒埋葬這累累深淵溝壑。 如同天與地同葬,自開天辟地,就注定存在的墳冢。 幸存的人艱難的爬起來,臉上露出慶幸又不敢置信的笑容:“我們成功了嗎?” 面面相覷,那笑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預感籠罩,又猶疑蒼白的沉默了。 被留在祭壇上的青年,空洞無神的睜大眼睛,好像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清清……”淚流滿面,蒼白的唇上鮮血溢出,他的臉上卻露出虛妄純澈的笑來。 就像是,這個人的靈魂在身體未死之前就已經死了。 他似是看到那個人就在身邊,回眸笑著喚他一聲重天哥哥。 “清清?!?/br> 他多喜歡他啊,他還沒來得叫他踏上武林之巔,他都還沒有為他而死,怎么就失去了…… 聞人重天倒在祭壇之上,再無聲息。 落雪漸至,掩埋這一切荒蕪死寂。 恍惚聽到兩個少年的回音,一遍遍在時光里回溯。 重天哥哥。 清清。 第149章 總攻的初戀白月光32 失去意識的時間很短, 又因為可怖的孤獨死寂而感到漫無盡頭。 聞人重天不想死去, 也不想無知無覺。 在昏迷的夢里, 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也想快一些睜開眼,拖著腳步,去到那個人身邊。 他不能把他的清清一個人留在冰冷的山谷之中。 這是睡夢里的, 還是真實的, 亦或者靈魂自己等不及。 他在滿目瘡痍的谷底,尋找翻檢每一塊巨石落雪下的蹤跡。 冷硬的石塊冰棱劃傷他的手指,傳到混沌的視野和腦海里,竟然覺得安心。 身體的痛楚,好證明他是真真切切的離那個人更近了。 他并不著急, 也已經不覺得悲傷,因為他總會找到那個人, 而時間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就這樣, 一邊翻找,一邊陪著他的清清,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余生了。 找到他死的那天, 如果還有意識,就去黃泉之下繼續找。 …… 昏迷不醒的青年,蒼白瘦削的臉上,似是微笑一般寧靜,緊閉的眼角卻有淚水流下。 百里櫟走出來,對等在外面的杜芯搖搖頭:“身體沒有大礙了, 醒不來這種事,你應該找你們剎魂教的天魔神,不該找大夫?!?/br> 那一天,百里櫟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再難挽回。 百里櫟并不了解聞人重天和姬清的過去,但僅在他見過的那些片段里,聞人重天是個冰冷少欲情感淡漠的人,卻唯獨與那個人一起的時候,熱烈決然得過分。 無論是拼死救助一個傀儡,還是走火入魔時候的癡傻,聞人重天對姬清的這些,都并不叫百里櫟感動,反而隱隱有些勘破結局后,反過來超脫的冷眼輕視。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那么喜歡那個人做什么?他未必就有那么喜歡你。他未必就是你的。 不止百里櫟這么認為,幾乎所有對那個人抱有遐思綺念的人,都這么覺得。 姬清溫和得有些縹緲,他唇邊笑容的溫度和他眼里疑似的情深脈脈一樣,美得有些輕薄蒙昧。 被這樣的人所愛,無論他再溫柔親近,都會勾起人心里的不足與不安。 春風固然微醺和暖叫人沉醉,但也有一陣陣的寒涼,催人從虛幻的美夢里醒來。 姬封、黎騫、黎燦、百里櫟、沐云戩……任何見過姬清美麗與深情一面的人,都下意識認定,姬清不會真的愛聞人重天。 那個人身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等著被取悅獻祭的輕慢疏淡,無論外表看上去多溫柔純澈,無論他是不是眼里心里只對著聞人重天一人,無論他笑得多溫暖,都無法掩飾。 不為什么,非要說的話,就因為他還什么都沒做,就已經叫人覺得自己被勾引,對他生出想入非非的綺念來。他越是只看著聞人重天,越是遙不可及,越是叫人看不清抓不住,這種認定就越是深刻。 這樣的人,憑什么只屬于聞人重天?憑什么只要聞人重天愛他? 聞人重天比之他們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百里櫟不知道,其他這樣想的人,是不是最終都知道他們錯了,又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認輸? 他本以為姬清只是隨手敷衍利用聞人重天,畢竟這樣癡傻好騙的人,姬清什么都不說,聞人重天自己就已經主動去為他犧牲了。 百里櫟的計劃進展得太順利,得到帶走姬清的過程也太輕易,他甚至以為,這是姬清有意無意的配合。 讓聞人重天替他死在姬封的手里,他毫無負累的去享受下一個愛慕者的獻祭供養。 百里櫟心底,就是這么認為的。 即便姬清是這樣一個魔教白骨之上開出的魂花,他也喜歡的。只不過,他不會成為下一個聞人重天。也不會有下一個人,從他手里帶走這朵妖花精怪。 可是,姬清卻是真的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傀儡之后,他悄無聲息的回去了。 這樣的話,當然沒有人會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傀儡而犧牲,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自保,自以為他們保護了那個人。 他是為了聞人重天不死,自己頂著傀儡的身份死去。 他對聞人重天,原來是真的。他是真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聞人重天。 百里櫟自嘲一笑,他既沒有靠近過那個人,也沒有看清過那個人,更沒有真的認識過。 無端做了一回自作多情的小人,也罷。 杜芯陪著百里櫟站著,遙望著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淵墳冢沉默了片刻。 杜芯說:“那天,真的是那個人嗎?我怎么到現在都像做夢一樣?!?/br> 百里櫟忽然有些倦怠,冷淡的說:“我不知道。我要走了,傀儡,就留給他做個念想吧?!?/br> 百里櫟走了。 傀儡這段時間沒了主人的指示,也沒有聞人重天的保養,漸漸的不會動了。毫無神采,看上去越發不像那個人。 有一天,大家沒看住的時候,傀儡不知怎的從臺階上掉下去了。 杜芯得到消息趕過去,看到碎裂的玩偶睜著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仿佛就像看到了那個人傷痕累累獨自死去的樣子。 她怔怔的,忽然嚎啕大哭出聲。 “師兄怎么辦啊,他還是不醒,我連一個傀儡都為他留不住……”她能護住誰呀,到頭來還是什么都做不到。 她哭了一陣,漸漸自己擦干眼淚,又去催問消息。 沐云戩被刺殺的事,雖然推到叛教的姬封身上,但剎魂教接連失去教主少教主,到底頹敗了。 寧國那邊,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暫且無暇怪罪,杜芯還是覺得支撐得困難。 “黎長老那里怎么說?只是拜托他修復一下傀儡?!?/br> 杜芯到底沒能等來黎燦的支援,聽說他接到消息的態度很冷淡。人似乎到過剎魂山一趟,聽到屬下匯報是這么個結局,竟然無情的掉頭就走了。 黎燦,竟連剎魂山上都沒上來過。真是人走茶涼,好歹師徒一場,竟然這般涼薄。 “離王說,他不保證能修,但可以帶回去看看?!?/br> 杜芯無能為力,也只得應了。 “黎,離王最近在忙什么?”黎燦已然不把江湖這點看在眼里,心心念念都在朝堂天下,她只好也改了口。 來人很客氣,卻也很保持距離:“離王忙得自然是寧國和中原的事?!?/br> 杜芯費了些心思,后來才從酒醉的來人那里探得,黎燦似乎又收了新的弟子。 “原來如此?!倍判臼掌鹎榫w,大家都往前看,只有他們這些人,沉浸在舊人舊夢里。 “修復傀儡一事,還請您多費心,若是離王實在沒空,也煩勞您告知一聲,我們自去接回來就好?!?/br> …… 寧國沐奢公主的封地,如今已然是黎燦的地盤。 黎燦的眼前蒙著白色的薄紗,與面前的青年對弈。 那人神情疏淡,如月華浸骨,眉目雅致高貴。便是沒有一絲波動,也有一種別樣的溫柔好看。讓人情不自禁望著就出了神,想著他若笑起來,該是何等的風姿。 弈棋幾盤,兩個人沒有一個說話。 直到對面的青年忽然輕輕的咳了幾聲。 黎燦這才發現他走了神,即便是他有時候都會禁不住懷疑,對面的人究竟還不是個活人。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確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