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心口痛極了, 這次仿佛連靈魂都一起痛起來。姬清的腦內一片嗡鳴, 從心口轟然炸裂蔓延的痛意, 業火燎原一般從血液瞬間席卷到大腦里。 他甚至一聲都發不出來,就像作為人的身體被一槍爆頭的沖擊力。 直至,再也聽不清門外的人在說什么。 那具能量凝成的身體,像是抽離了魂魄, 支持不住滑落在地, 無聲無息。 黑暗無邊的領域空間,沒有時間沒有物質。 姬清感到自己不斷飛速的墜落。 前所未有的暴虐肆意的能量撕扯著姬清的靈魂,就像深淵里劈開的那一道閃電! 即便已經脫離開那具被蠱毒破壞的身體,他的心口乃至于四肢百骸,仿佛還受著那毒素驟然肆虐的折磨, 痛到姬清感覺自己從內部就要焚毀了。 然而,他的眼中卻是一片冷凝的平靜, 沒有任何慌亂迷茫。線條犀利冷漠的眉眼, 高高在上的審視著整個暗黑無邊的領域。 不斷失重墜落的可怖,并不能打破他絲毫的冷靜。 當那道閃著幽藍暗紫的閃電光束劈砍過來的時候, 這魔神一般的男人也沒有絲毫的畏懼閃躲。 猙獰惡意的天罰直接毫不猶豫的落到他身上, 就像一把巨刃瞬間刺穿釘死在這黑暗冰冷的雪域深淵中。 這一瞬的傷害,終于讓下墜的身體借助斜插胸腹的巨刃穩住了身形。 沒有理會閃電在體內發出的爆裂破壞,姬清牢牢的抓住了那股力量的源頭。 神跡一般冷漠俊美的面容,勾起一絲微末的笑意,閉上眼睛。手中的光流開始因為某種莫名的力量而慢慢變得溫順馴服起來,撕扯的猙獰漸漸趨于平靜。 不多時, 這可怖的巨刃變成了一條銀河星辰似得絢麗的綢緞。 柔和的光束纏繞著這個魔神一般的男人不斷的游走,漸漸的化作一團綿軟的星云霧氣。 隨著男人呼吸的動作,緩慢的從他的唇息進入體內,直至再無一絲殘留。 姬清吸食的很快,光潔的額頭鬢角隱有水色,隱隱透露出方才的兇險和身體的極限。 那張沉浸在進食中的面容,凌厲漸漸化作迷醉,散發著一種極致靡麗的危險惑人來。 長長的嘆息。 慢慢睜開眼睛的男人,眼底沒有任何情感,高冷漠然的抽離一切,注視著這方領域。 整個人就好像,這片什么都能吞噬的黑暗。 擁有一切,又一無所有。 …… 寢殿的門被緩緩推開,滑落在地一動不動死去一樣的身體,被顫抖的手扶起來,抱在懷里。 那具沉浸在痛意里的身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忍痛的哽咽。 “陛下?!?/br> 姬清睜開眼,看到的是,眉目蹙起凝著隱忍的文珩。 姬清的眼里沒有失落,平靜如初,只有虛弱的汗液大滴的沿著眉梢滾落,碾碎那無動于衷的表面:“他呢?” 文珩咬牙強忍按捺下心底蟻蝕一般的痛楚:“已經請笙歌公子回去了。陛下若要召見他,等您休整好,奴就去宣召?!?/br> “不用了?!辈∪趵涞牡弁踅K于流露出一絲怔然,似是失落又像是松一口氣。 文珩的手微微有些無力發顫,他感覺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的眼皮下,而他無能力力。 瞳孔都在顫抖,文珩的聲音卻愈發平和,緩緩的道:“陛下心口很痛嗎?不要忘了徽之公子當初是怎么對您的。他們都是一樣出生環境里的人,長得都一樣。陛下為什么總是被相同的人吸引迷惑?” 然而沒有用,帝王的神魂不在這里,他動搖了! “笙歌公子太年輕了,現在的想法是真實的,越炙熱單純的東西,越容易冷卻摧毀,您不如,再等等看。他現在都是憑著一時的情緒說話,有些事只是聽憑他人的話想象,跟實際看到時候的感受是不一樣的。人說出去的誓言和實際的行動,往往南轅北轍?!?/br> 文珩閉上眼睛,整個人都在顫栗的發抖,手指緊緊的嵌進掌心的rou里,滲出血來。 睜開眼,他溫和的喟嘆道:“等那時候,他要是還是不變。您再考慮動心吧?!?/br> 姬清垂著眼眸,失神一樣空空的:“他說他……” “陛下!”文珩猛地提高聲音,從后面憐惜保護一樣的慢慢環抱著他,溫柔悲憫,“您的心太軟太容易受傷了,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背叛你,你怎么會舍得他死?” 在這將要拋下他的,他的主君的耳邊,文珩就像一個一無所有卻佯裝虛擲千金的賭徒。失去的恐懼,讓他絕望的不惜一切,循循善誘:“到時候,他死或者不死,傷心的,都只有你。死了,他無知無覺;活著,他早已恨你入骨?!?/br> “只有你一個人傷心,就和徽之公子一樣。你看,他只是陪你一起喝了半杯毒酒,你就忘了是誰害你至此的。念念不忘的想著他?!?/br> “一樣的毒酒,你活著,他怎么可能有事?可是他,就是不露面。他不肯來見你,明知道你多喜歡他,多舍不得他。明知道,這朝歌城、紫宸宮里,無數雙耳目眼睛惡意的盯著你。他只是不在意?!?/br> “陛下,帝王為什么都是稱孤道寡,因為這個位置,只能有你一個人。就像,站在你身邊的,只有我一個人一樣?!?/br> 懷里的人怔怔的,被文珩的話刺中:“孤不想一直一個人?!?/br> 文珩無聲的勾起唇角,越發輕柔:“還有我啊,我不是一直一直都在你身邊嗎?” 帝王蒼白冰冷的面容揚起一絲笑意:“不一樣,紫宸宮一直都好冷,只有他是暖的?!?/br> 文珩的手,無力的滑落。他的嘴唇不斷的顫抖著,卻再也發出一絲聲音…… 你不是一個人,一直以來,一無所有的只有我。 寂靜的廊檐下,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往無前,毫不猶豫,沒有絲毫遲疑沉重,屬于一個年輕又固執的男人。 那腳步聲直奔這里,毫不停留。 文珩立刻走出去攔住他:“笙歌公子,這里不是你該來的……” 姬清打斷他:“文珩,你先出去,別讓其他人進來?!?/br> 笙歌不說話,他的神情一直是溫和淡泊的,青竹一樣雖然溫潤得與世無爭,卻也自顧自的堅韌不折。 此刻,少年的眼睛和鼻尖還有點紅,眸光卻越發清澈寧靜,專注的凝望著里面的人。無聲又有力。 姬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不是走了嗎?” 笙歌:“嗯,剛剛有點失禮難看,回去整理了一下就又回來了?!?/br> 姬清的臉上隱隱漫上一點笑意,就像冰凍的寒冰底下微微的融化了一點,笑容太過羸弱,導致習慣了冰冷無情的眉梢眼角安置不下,便靦腆似得,流出一點點微不可查的赧然、羞澀似的柔軟。 他看著門外的少年,就像是看著一個意想不到的奇跡。 “孤沒有允許你來?!?/br> 跟他殘留淚意的眼角不同,笙歌的臉上沒有絲毫委屈悲傷,只有平靜坦然的執著:“我知道,我在外面等不進來。叫我走多少次都沒關系,我還是會再走回來。等你想見我了,就馬上出現在你面前。絕對不叫你等。所以,你只要有一次后悔想打開門,之前的約定都算數?!?/br> 姬清無聲的笑了:“真是個小孩子?!?/br> 笙歌的安寧澄澈里有一種超脫淡然的力量:“我從小被人說少年老成,以前不覺得怎么樣,現在卻覺得自己生得太晚。如果我再年長幾歲,你打從一開始認識的就只是我了。就是現在,如果我看上去再成熟一點,是不是就能叫你更安心信我一點?” “不,這樣就很好。你若是再大一點,走了就不會回來了?!?/br> 恐怕只有這樣年紀的少年,才會認定了就堅定不移的一次次撞上來。不計后果,心摔碎了也能自己粘好再捧著繼續暖人。叫人不知道怎么是好。 笙歌只是看著他,一眨不眨:“怎么會?想見喜歡的人,就是老得走不動路了,也會想到辦法的。那時候,說不定我就不在意自己姿態狼狽了,旁人怎么說都不走開。一直一直等著?!?/br> 直接坦然的真心,最是叫人無法招架。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把他牽扯進來。 然而現在,卻有些進退兩難了。 “你都看到了?!?/br> “嗯,看到了。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一直戴著面具嗎?” 姬清站在門內,午后的陽光一推開門就能照耀到的地方。雪色的發逆光看來淡淡的,灰瞳因為眸光的柔和也顯得清靈,就像傳說里吸風飲露的仙神,并無一絲鬼魅之氣。 至少,看在笙歌的眼里是這樣的。 姬清冰冷毫無情緒的臉,在那些微的笑意柔軟未出現前,只有無情無心的無動于衷。玉砌冰雕似得虛妄,脆弱、冷漠、完美、空靈,至美至惡。 任何人猛然見了,都會下意識生出一種極致貪婪的占有、愛慕來。 笙歌沒有。 他下意識想到的是,原來如此。這就是情人不愿意被他看見的面具下的真容。 這個人的美,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并不需要其他額外的凸顯。比起這種不正常的人間不該有的過分的美,笙歌首先注意的,是他的痛苦。 無論是最初并肩躺在床上累極了的姬清,還是之前禁止自己靠近聽到的隱忍痛苦的喘息,包括一直叫他在意的房間里熏香和藥草的氣息,此刻都串聯在一起。 這種他人眼里的絕美,對情人而言,背后卻是無法擺脫的折磨。 笙歌注視著他滲著薄汗的眉梢額角,隱隱的心疼:“已經看到了,生氣介意的話,也可以懲罰我。在那之前,我想先抱你?!?/br> 姬清的眼睛微微張開一些。 笙歌已然走了進來,溫熱的手指輕柔的摸摸他的頭,用內衫的袖子,專注的仔細的給他擦額上的汗水。 男人神情冰冷疏離的臉上微微睜大了眼睛,似是茫然放空的無措,格外的可愛動人。 笙歌忍不住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輕輕貼合,停留了一瞬就離開。 他把怔愣不語的姬清攬在懷里,讓情人的體重壓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抱著他,生怕過于用力弄疼他,又怕不夠溫暖他。 “現在也很疼嗎?哪里疼告訴我?” 姬清放棄一般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 “心口疼,現在這樣就疼得慢一點。皮膚下的血液也疼……”想見血,想殺人。 笙歌撫摸著他的脊背:“往常是怎么做的?怎么樣會好一點?” 刺青春宮圖虐別人見血,被別人眼神殺討厭…… 這種難以言表的黑歷史,對他這樣的人,叫人怎么說出口? 姬清無奈的嘆息:“抱孤去床上?!?/br> 曖昧引人遐想的命令,何況是眼前這樣脆弱美麗人,親自發出的邀請。 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表情都沒有,冰冷淡漠著。這副病弱絕美的樣子,也是第一眼就令人血液加速,聯想到床。 同樣的發色瞳孔,在徽之身上是邪異凌厲,叫人忌憚。 在帝王身上,明明是空靈、清透的絕美。實際下意識感受到的卻是滋生出惡意的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