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現在清楚真相,這番舉動落在對方眼里,自己這就是明知故問的奚落了。 月笙簫揮開心里繁雜不明的諸多念頭,只抓住欲要離開的青年手臂:“博源兄誤會,在下并不知情。此事實在突然,不如容我試試去向王上求情,王上若還顧念國中名聲,此事或許還有可以挽回的余地?!?/br> 博源自嘲冷笑:“不必了,滅族當日我沒有隨著族人一并死去,今日種種就是該我受著的。月兄好意心領,我如今的處境,就是沒有今天這一出,在別人眼里又有何種區別?” 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臉上初時那種灰敗怔然的蕭瑟蕩然無存。但眉目間的中正君子之氣也慢慢模糊了。 黃昏時分,鳥雀烏壓壓撲朔驚枝而過,隨著夜幕的陰影,驚擾幾片薄紅飄進燃起燈盞庭院內。 “博源公子,不要讓王上久等?!?/br> “是?!?/br> 月笙簫側首,看著那飄逸無塵的白衣慢慢消失在九曲回廊的盡頭,向來平和溫雅的面容變得冷硬起來。 修長俊逸的長眉壓低,暗沉的臉上陰冷得滴水,掐下廊檐下幾朵紅梅,慢慢攥緊,然后毫不在意的丟進草叢里。 月笙簫的不高興只表露這么一會兒,到了人前,便還是溫雅出塵的高潔名士。非但如此,他還要抓緊這個機會,進一步實施自己暗地里的計劃。 早知新王無德,繼位之初就顯露殘暴不仁的品性,不得高門大姓支持。國內貴胄死的死,逃亡的逃亡,都是因他喜好任用小人,網羅罪名、殘殺異己?,F在更是這般折辱公卿之后。 月笙簫的不快,自然是不忍美玉被污。 腦中雜念頗多,夜深人靜也不能寐,不知怎的,想起的卻是那只從羅帳里伸出的手。 輕緩隨意的撥開薄軟的紗綢,朱紅暗沉的錦衣,比梅花還要紅,稱得那只手修長纖薄。不知是因為病弱還是久不見光,白的透明脆弱,像月下最高的枝頭那朵初開的玉蘭花。 但卻長在天下最為冰冷莫測、危險殘暴的帝王身上。 月笙簫搖搖頭,把那迷障一樣的意象趕出他的腦子,又不自覺想到,博源公子的家族尚在時候,他從很久前就以容貌姿儀之美,享譽天下…… 姬清對三千后宮的招幸,并沒有月笙簫想到的那樣,按照眾所周知的美貌名氣優先順序。 非要說的話,那也是按照原主的怒氣、恨意優先排序的。 畢竟這次面對的,是真的要“幸”的真后宮,還是不能蝴蝶的重要劇情。又不是月笙簫這種讀書寫字敷衍一下就算了的高門貴族公子們。 依照世界意志給他的原劇情,竹馬君對原主沒有一絲猶豫惻隱。原主是完整一杯毒酒下去,雖然救治及時也被毒癱了。但是身體那方面的功能還是能用的,才能榮升為黑化暴君炮灰攻。 到姬清上場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還沒有人能這么對他,自己卻全身而退的。 那杯本該毫不知情被哄騙喝下去的酒,姬清偏要他親手來喂;原主那從不被放在心里眼里,只當不存在的情誼,姬清偏要拿出來深情回顧給他看。 難道不是因為喜歡你,以為你也喜歡我,才努力的拼盡所有,與天下為敵也要和你站在一起?你卻因為我不配爭取不屬于我的東西,為了天下來殺我。 我都知道,但我成全你。 被虐到了? 心痛了才能心動,竹馬君臨了發現自己動情,許下來生。沖動之下,抱了殉情的念頭與他分食了一杯酒。 一點也不意外。 意外出在,姬清對于這次的身體素質評估有誤,半杯酒顯然無用。他只好干脆手動又喝了幾杯,才勉強達到同等效果。 實際上,當他醒來后還是沒癱,只是體質虛弱,不能久站行走,肢體的感覺還是有的。 但是他有詛咒啊。一旦姬清擁有實際的身體,詛咒就自動啟動,因此這個世界他還是性冷淡。 所以,現在急需面對的問題是,一個性冷淡該如何當攻? 呃,這個,對于一個病嬌鬼畜而言,也不是問題吧!畢竟,有些事并不一定要親自來。 白衣翩翩如神仙中人,大周公認的第一美男子——博源公子此刻端然跪坐在庭院的臺階前。 果然如月笙簫提醒的那樣,王上此刻并不想見人。 姬清倒不是故意晾著他欺負,主要是禁衛軍統領大人恰好來求見,總不好讓他看見自己荒yin無道。 畢竟,靖榮大統領以前可是竹馬君的副手。只不過兩個人一個高門大姓的貴族,一個只是底層立功拼殺上來的流民,身份差距大,想法理念也不同,所以原主用高官厚祿把他收為己用了。 但竹馬君是個很神奇的人,就算跟他想法三觀極端不一樣的人,對他的觀感也很好,就好像這個徽之公子天生自帶萬人迷光環似得,人緣好到羨慕不來。 姬清很擔心,靖榮大統領如果對竹馬君感情深厚,見到他這么快有了新人忘舊人,會不會為死情緣了的竹馬君抱不平,現在就背叛了他? 要是真這么干,會短時間內蝴蝶走絕大多數的劇情的,這就尷尬了。 所以,只好委屈天下第一美男子博源公子在外面先跪一跪了,順便還能刷新開發一下病嬌屬性。 “王上還召見了別人?臣來得不是時候?!?/br> 大統領進來的時候路過,當然是看見門口的人了,行禮之后順便問了一句。 “無關緊要的人,靖榮來得正是時候,陪孤一起用膳吧?!?/br> 大統領下意識就有些為難,他一向并不喜歡跟這些貴族們一起吃飯,規矩禮儀繁多。這回也是早已跟同僚約好去酒樓同聚,順路來向王上回話罷了。 “臣,實在用不慣宮中的……行為粗鄙也怕壞了貴人的食欲?!?/br> 姬清就知道他會這么說,面具后的臉上微微笑了笑:“也好?!?/br> 靖榮松一口氣,看著幔帳里孤零零坐著的人,忽然有些窒氣。 “這么大一個紫宸宮,王上為什么不選一個大一點熱鬧一點的宮殿給自己?”這里雖然看似精致,未免過于幽深,氛圍也太清冷了點。 再一想,里面這個年輕的帝王,此前是多么意氣風發如日中天,帶著他們從貧瘠的封地,進入大周最為尊貴繁華的紫宸宮,短短時間,卻虛弱至此。 幔帳內的帝王輕笑一聲,寂寥溫柔:“這里就很好,徽之以前入宮玩的時候,先皇喜歡他,讓他選一個宮殿常住。他就喜歡這里。后來當了孤的伴讀,也是住在這里?!?/br> 靖榮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 “您,就不能放下嗎?” 跪坐在門口的博源公子,從暮色將至等到華燈初上,所有的情緒念頭,都在春風似暖還寒的一陣陣吹拂下,煙消云散。 就在他以為還要地老天荒的等下去的時候,里面卻忽然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博源立刻抬頭望去,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不由起身走了過去。 腳步虛浮的帝王竟不知為何站了起來,緊緊抓著禁軍大統領的衣襟,質問著什么。 怒氣突如其來的暴君是非??膳碌?,目光狠厲,吃人的妖魔一般冷冷盯著靖榮,還是隔著古怪冰冷的面具。 除了初始時候心中立時而生的寒意和敬畏,讓靖榮心生凜冽,當看到對方明明盛怒至極卻只能倚靠他人的攙扶勉強走過來,便只剩陌生而復雜的心軟。 竟是這般瘦削病弱,他甚至不敢跪下來請罪,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沒有撐住他,這個人就要碎了的驚心。 第70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5 那張面具似乎連著頭盔一樣, 把帝王的面目遮得嚴嚴實實, 連一絲頭發都沒有露出來, 唯有眼部才能看清楚他真實的情緒。 暴戾的君主抓著他的大統領,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明明應該聲嘶力竭,發出的聲音卻又輕又涼:“告訴我, 我不會怪你們的, 告訴我,他是不是沒有死?被你們藏起來了?……你告訴我?!?/br> 靖榮沒有任何猶豫,坦然認真的說:“他真的死了,我見到的只有尸體,刺客搶走的也只有尸體?!?/br> “你騙我, 閉嘴?!甭曇魳O冷極淡。 “臣不敢欺君,事實就是如此, 當天見到的人都……” 驟然失聲。 肅穆威儀的面具后, 幽冷漆黑得像地獄惡鬼一般的眼睛,明明散發著幾乎刺傷人的恨意, 轉瞬間卻寂靜無聲的流下兩行淚水, 沿著冰冷華麗的金銀雕飾滾落。 靖榮的心跳幾乎暫停了幾息。 “王上……” “滾出去?!陛p飄飄的聲音。 揪著衣襟的手指松開,適才用力到蒼白的指尖都有些發紅,現在卻好像連抬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沉默寡言毫無存在感的侍從,立刻悄然上前,讓他抓住自己好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盡管身體破敗虛弱到,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將他打橫抱起, 掌控在懷里的地步,但面對這暴戾幽魅的帝王,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被牽住了系在脖子上的準繩,不敢稍有逾矩。 大統領立刻跪地謝罪,不敢再提前話,只把自己來此的奏章遞上,拖延了些時間,確信面前的帝王身體漸漸恢復如常,這才稍稍放心,一步三回頭的告退離去。 門口的博源看完了全程,驚疑不定,神思恍惚間和出來的靖榮打了個照面。 對方卻只是隨意看了他一眼,就神思不屬的皺眉移開了。 不等靖榮走遠,這一次,姬清明目張膽的讓侍從宣博源公子覲見了。 你看,是那個人先不要我的。那我要死要活的緬懷他時候,蛇精病發作做出點什么瘋狂的事,也是對他愛得深沉對不對?你們理解我的,病嬌暴君嘛。 只要為愛瘋狂,癡情黑化了,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當然也包括在他的故居懷念他的時候,寵幸其他美男子們。 “脫衣服?!?/br> 剛走進來的公子博源:“……” 尚未走遠的禁軍統領靖榮:“……” 大統領靖榮從紫宸宮走出來,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寧。 紫宸宮他并不陌生,以往覲見新帝都是在金碧輝煌的前朝大殿?,F在回憶起曾經遠遠看著的十二道冕旒后面的天顏,竟然想不起他的面容。 模模糊糊能想起的也是在封地時候,能記得的只有非常講究儀態,一看就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的貴人氣質。好像要拿最昂貴的綾羅錦緞,從小就細細擦拭保養,一點一點打磨雕琢而成的玉人,神殿里的雕塑。 反復回想起方才在禁宮內被暴戾的帝王抓著衣襟的情景,靖榮恍惚明白了,自己那時候的感覺是什么意思。 是比起觸怒天顏的驚懼,反而下意識的受寵若驚。好像天上的月亮,神殿里遙不可及的神靈,忽然垂顧一般撫過在他的掌心…… 對被填補了角色的世界里的人而言,姬清就像是半途憑空多出來的存在,盡管他填補的是世界意志的運行中本該存在卻憑空消失的位置。但到底不是跟他們一樣,從世界意志的輪回里誕生滋養的生靈。 當姬清從宴會上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世界意志以那一時間點為軸,補全了所有的因果空缺。 所有相關的人對他的認知和記憶,都是世界意志自動的補全投影。 是命運的涅槃里,本該發生卻沒有發生的事。 是他們生命里本該存在,卻生生被抹去的空洞,終于圓滿。 …… 朝歌的春天富有生機,鮮艷明媚如二八的少女,一天天的濃墨重彩起來。 唯有紫宸宮是不同的,這里的花樹開得又少又冷,掩映在層層疊疊的綠里,像這深宮里被掩埋的愛意,流血隱秘的傷口。 青色的宮宇長廊掩映在庭院濃墨重彩的暗綠里,春風卷來零星幾瓣紅梅撩起淡藍色的帷幕,里面只有兩個顏色。 白衣比傍晚的風還要輕飄飄,融入庭院的紗幔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東升的月色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