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信封上寫著人名,金額,以及什么時間和地點給的錢。信封里頭,裝著的就是錢。 公安的同志一一和報案人核實,全部都對得上的,便將錢數返還。 輪到葉家人,他們等了一天,結果卻只挨了一個晴天霹靂。 “嚴樹的認罪書,文件袋里的信封和錢數,都沒有提到葉建國的名字?!惫驳耐究此麄兊难凵穸加行┎粚α?。 按理,嚴樹肯認罪還錢,就沒必要還藏著一家。 “不可能啊,我們真的給了他錢,整整三百塊吶?!比~茂急的冒出一頭的汗,老太太想嚎,看了一眼公安同志的制服和大蓋帽,又忍住了。 “會不會是前頭的人搞錯了,把我們的錢拿走了?!比~建國也是急的不行啊,心里把嚴樹罵了幾百幾千遍。 “你們是怎么交接的,誰給的錢,什么地點,什么時間?!彪m然懷疑,但該問的還得問。 “是我拿去給他的,約在學校門口見的面?!比~建國詳細的把時間地點金額又說了一遍,但公安的同志幾乎把嚴樹的認罪書和文件袋翻爛了,也沒找出有關葉建國的只字片語。 “我要告他,告他,公安同志,你們抓住他就知道了,我要跟他當面對質?!比~建國氣的不行,葉家人也跟著嚷起來,要當面對質。 “去沐東的人已經出發了,如果抓到,我們肯定會詳細審問,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惫餐咀屗麄兿然厝サ认?,門一關自己也議論開了。 有個家在清水鎮的當地人笑道:“這葉家人也真有意思,別人家送錢,至少有大人陪著,他們家倒好,就放心一個半大孩子拿著三百塊錢去送人?!?/br> “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說不清的時候,誰知道……”誰知道他給沒給呢,但這話他們的身份不方便說,話題也就此打住。 去小灣村的路上,葉悠悠斜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勉力扭著頭,還等著辛墨濃的答案呢。 沒想到,他竟然發了呆。 等辛墨濃發現,趕緊道歉道:“別擔心,除了葉建國,其他人都沒什么損失?!?/br> 順便說了認罪的事。 “大家為什么會這么相信他?”這是葉悠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這個人,其實特別聰明?!毙聊珴庥X得,他如果不是誤入歧途,應該也能一番作為。 嚴樹家在農村,父親早逝,母親卻是個能干人,順著七拐八彎的關系,攀上了在政府里工作的一位嚴姓官員。這位官員和嚴樹的父親其實只是遠親,但嚴樹的母親一直帶著嚴樹去走動,兩家人的關系便相處的十分不錯。 后來嚴樹在清水鎮讀書,他虛榮的不愿意承認自己農村孩子的身份,便在同學當中說自己是嚴姓官員在鄉下的妻子生的兒子。 父親參加革命工作后,沖破了包辦婚姻的枷鎖,又重組了家庭。 當時這種事也是有的,加上嚴樹還帶同學去了所謂的父親家里坐客,大家便都信了。 再之后,他手上沒錢,便動起了歪心思。知道一個同學家里有親戚在想辦法參加招工考試當工人,便說自己可以想想辦法,但要二十塊好處費。 這個同學回去一說,家里人覺得二十塊不多,換一份工作還是值得的,便真的給了。 沒想到,這個親戚果真被招上了。全家人大喜,把功勞算在了嚴樹的身上。 “其實,是人家自己考上去的,和嚴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吧?!比~悠悠聽到這里,已經大概明白了嚴樹的套路。 “是的,但這些人不知道,后來又有幾樁事找他,他拿了錢辦事,有些辦成的就收了錢,沒辦成的,就退錢。這些沒辦成的,反正一分錢沒損失,也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辦成的,就把功勞都歸到了嚴樹的頭上?!?/br> “就跟包生兒子是一樣,沒生兒子就把錢退給你,反正可以穩賺另一半生兒子的錢?!比~悠悠心想,有這些事在前頭鋪墊,也難怪這回說可以左右招工,大家就都信了。 辛墨濃笑了,“就是這個理?!?/br> 算算時間,嚴樹應該已經坐上了去撫省的火車,那邊靠著海,常年有人偷渡去米國。這一回,他還會選擇這條路嗎?辛墨濃也不知道。 到了小灣村,王桂花看到外孫女被辛墨濃給帶了回來,連聲問她,“這是怎么回事?” “東西先擱下,我去后頭接紅姨,有什么事,讓二妞跟您說吧?!毙聊珴饬锪?,臨走給了葉悠悠一個鼓勵的眼神,似乎在安慰她,你搞得定的。 “姥姥,我爹媽離婚了,我歸我媽管?!比~悠悠先說出最壞的消息。 “離了?!崩牙阎货久祭潇o的重復了一遍,確定他們離了,才冷哼一聲,“離了也好,幸好她還不傻,知道把咱們二妞帶回來。不然姥姥豁出一張老臉,也得去葉家鬧一場,把你給接出來?!?/br> 留在葉家就毀了,王桂花雖然對女兒不是很看得上,但是這一點,卻讓她極為滿意。 用姥姥的話說是,“雖然傻,還沒傻到家?!?/br> “姥,那我和mama以后……”葉悠悠捂著臉,從指頭縫里去看她。 “這里就是你們的家,明天把戶口遷過來,再把工分關系轉過來?!崩牙阉悸非逦?,又很鎮定的樣子,讓葉悠悠有點飄乎的心思,終于回到了地面。 不過這個鎮定的樣子,只維持了不到一會兒,就被柳滿紅臉上的傷給破了功。 “這是葉家給打的?龜兒子,敢打我閨女,明天我非得把葉貴原樣打一頓才能消氣?!奔热婚|女閃爍其辭,不說是誰打的,那這筆帳就算到葉貴頭上,準沒錯。 看到一口新鍋,王桂花愣住了,葉悠悠只好坦白這口鍋是自己去黑市買的。 聽到女兒一個人進城,還去了黑市,柳滿紅舉了幾次的手,都忍住了沒有落下。 “你也不怕拍花子的把你拍走了?!绷鴿M紅急道:“以后再不許一個人進城?!?/br> “知道了?!狈凑禄厝?,也一樣不會告訴柳滿紅。 東西一擱,王桂花就帶著女兒和外孫去小灣村找村支書。最后是從地頭把村支書給找到的,一聽柳滿紅離了婚,帶著孩子回了小灣村,支書頓時一驚。 “離婚?”他還有點不敢相信。 可見這年頭,離婚的事是有多么少見了。 “看把我閨女給打的,這丫頭也是你看著長大的,是不是個好的,能干的,你這個當叔的能沒數。咱們小灣村的姑娘嫁出去,被葉家村這么糟踐,我還能把閨女留在火坑里?” 這話說的,村支書是一句勸的也說不出口了,“我這兒沒啥,你們得先到葉家村打個證明,把戶口和工分都轉出來,再去生產大隊登個記。我這里,只接收就好了?!?/br> “那得了,等咱辦好了再來麻煩支書?!蓖豕鸹ㄞk起事來一板一眼,條理分理。 葉悠悠發現自己沒啥好補充的,干脆沒開口,原樣跟了回去。 再回葉家村,村支書一邊打著證明一邊問他們,“你們知道建國被騙的事沒有?!?/br> “昨天她大伯到民政局找人,好像說了一嘴,我們也沒咋聽清,到底出啥事了?!绷鴿M紅的確沒怎么關心,她以為都鬧到公安局了,這事一準能解決。 這會兒聽村支書說了才知道,葉家被騙了三百塊錢,老太太病了,躺在床上叫喚呢。 柳滿紅一撇嘴,“她不是兒子多嗎?還怕沒人伺候啊?!?/br> 要是不離婚,這事一準落到她頭上。 老太太病的時候特別喜歡作踐人,逼著人給她端屎端尿,還喜歡拿指甲掐人,好幾回掐得柳滿紅整條手臂都是青的。 她現在終于解脫了,老太太整天說另兩個兒媳婦好,現在正好,讓他們伺候去吧。 村支書開了兩個證明,一個是轉戶口的,一個是轉工分的。 “你們家老太太不是來了嗎?人呢?”村支書剛才還看著是三個人,怎么一辦完手續,就變成兩個人了。 柳滿紅一轉身,“唉喲”一聲,“我的娘喲,肯定是去找葉貴了?!?/br> 娘倆趕緊去找,一個老太太對上個中年漢子,那能是對手嗎?現在他們又離了婚,誰知道葉貴會不會動手。 村支書把筆一擱,也跟著過去,反正他也是要下地的。另外,葉貴可別把小灣村的人給打了,自家村里人怎么都好說,打到隔壁村去了,這是要出亂子的。 葉悠悠離得老遠,就聽到了自家姥姥的聲音,為啥這么響亮,因為姥姥舉著個大喇叭。 誰也不知道這大喇叭哪兒來的,只知道下地干活的也好,在屋里呆著的人也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葉貴你個王八龜孫子,沒本事的窩囊廢,打老婆的下賤秧子。我是瞎了眼才把閨女嫁給你,你這種男人就不配有老婆孩子。我閨女在葉家當牛作馬這么些年,下地掙工分,做飯喂雞一抹帶十雜,哪樣不是指使著她去干。十幾年,兜里比臉都干凈,愣是一分錢都沒見著過。就這樣,還天天只能混個水飽,從嫁到你們家開始,一頓飽飯都沒吃過?!?/br> “一家子吸血鬼,還想逼我家二妞下地干活掙工分,去養活他們家成了年的大孫子。葉貴你給我站出來,你說,我有沒有一句講錯的?!?/br> 葉貴早就傻了,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王桂花拿著大喇叭就朝葉貴頭上砸,“敢打我閨女,不就是仗著你們家人多,我們家孤兒寡母,沒人撐腰嗎?我們家沒男人,我也不怕你這個窩囊廢?!?/br> 王桂花畢竟是個老太太,而且是丈母娘打女婿,誰家也不好勸。農村的習俗,長輩打小輩是沒人管的。 最后是老頭兒過來,一把將王桂花撕虜開。 一看老頭動手,柳滿紅和葉悠悠趕緊上前護住王桂花。 “你們干啥干啥,有完沒完了,你閨女自己不是東西,非要跟我兒子離婚,現在來鬧,晚了。咱們葉家,不許這樣的女子進門?!?/br> 老頭兒氣哼哼的,家里被騙三百塊,他的心都在滴血,氣沒地方出,正好都出在老二一家身上。老太太說的對,就是他們一家帶壞了葉家的運勢。 “我來干啥,我當然是來打人的。你兒子打了人就這么算了?我還沒死呢。呸,少給你們自己臉上貼金,你們就是跪到地上磕頭,我閨女也不可能跳回你們家這個火坑?!?/br> 老太太當然打不過老頭,但她也沒打算打,拿著大喇叭就著貼在葉貴的耳朵邊上喊了,這一聲聲的,比炸雷還可怕。 老頭當下就受不住,捂著耳朵跑開,站得遠遠的,氣急敗壞道:“你干啥,你這是干啥?!?/br> “我都說了,我是來打人的?!闭f這句話的時候,老太太關了大喇叭,用只有葉貴才聽得到的聲音繼續說道:“我老太婆在這里發誓,我兒子要是能回來,你們姓葉的一家人,一個都不得善終?!?/br> 說著又拿大喇叭狠狠在葉貴臉上砸了好幾下,確保他的臉會腫起來,和自己女兒一樣,才停了手。 葉貴雖然躲了好幾下,卻沒有還手,可他也很委屈,“娘,我沒動手?!?/br> “我知道你沒動手,可你媳婦被人欺負的時候,你沒護住,就是你的錯。我找你算帳,一點錯也沒有?!?/br> 老太太昂首挺胸,把大喇叭塞到葉悠悠手里,“小孩子腿腳快,趕緊給你們支書還回去?!?/br> 村支書總算知道為啥這個大喇叭這么眼熟了,敢情是王桂花在他辦公室里順的啊。 又好氣又好笑的接過大喇叭,“您看看,一把年紀,何必呢?” “是啊,就是年紀大了,有火就得撒出來,不然憋在心里,容易生病?!蓖豕鸹◣е|女和外孫女就象得勝的公雞,是昂著頭走回去的。 柳滿紅很快就在小灣村上了工,離婚時積攢的憤怒泄盡之后,便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她要養活女兒,自然要更加努力。 王桂花出去替女兒跑手續,一般都會把外孫女帶在身邊。葉悠悠充分發揮她嘴甜的優勢,很快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葉家是怎么欺負人了。 沒法子,誰叫生產大隊里常常有各個村里的人去開會學習呢。葉悠悠一露面,叔叔伯伯阿姨大姐的一喊,再幫著大隊里的人端茶倒水,說說笑笑之間,就奠定了輿論基礎。 輿論有多重要,葉悠悠可能比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更清楚。 既然爹媽離婚已成定局,她就要努力營造柳滿紅自強不息,敢和重男輕女這種舊思想斗爭,也敢反抗壓迫的新女性形像。 從頭到尾,她沒多說葉家一句不好,越是這樣,她的話,反倒是越讓人覺得可信。 因為葉家村的村支書和婦女主任過來開會的時候,是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過的。 不是他們不想維護葉家村的人,問題是人家說的沒有一句是添油加醋,反倒是真相比人家說的還要嚴重的多。 小灣村的村支書倒是開會的時候說了一句,柳滿紅半邊臉腫的都不成樣子了,還要爭著下地,因為小灣村還沒接收,她下地是沒工分掙的??墒撬f,就是沒工分也要干。 “實在是好樣的?!毙炒宓拇逯偨Y,眼角微微瞥了一眼葉家村的村支書。 這也是葉悠悠給柳滿紅建議的策略,雖然會多勞累幾天,但這個時候占據輿論的制高點,對他們只會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農村的婦女閑人,嚼舌根子的肯定少不了,但只要村支書,生產大隊的領導,認可柳滿紅在離婚這件事上沒有過錯,那這些閑話都是浮云。 果然,連續幾天到生產大隊辦事,最后一次送來補充的材料后,生產大隊很迅速的給他們辦好了戶口和轉工分的手續。 小灣村也第一時間接收,雖然跑了好幾趟,但整個過程沒有刁難,也沒有額外的閑話,已經是出人意料的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