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芳年自己也感覺到了,轉到屏風后面去換上自己的衣服。 待到了日暮時分,木屋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中年男子,并非寺中的僧人,芳年遠遠瞧著人走來,略為詫異。 來人正是老五,她初見他的長相,總覺得有些怪。暗道這人長得真是太過其貌不揚,而且面無表情,臉像癱著似的。 老五只道王爺能讓他踏足這里,必是在心里完全信任自己,深感大慰。他眉眼未抬,聽到王爺的介紹,恭敬地對芳年行了一個禮。 “老五見過王妃?!?/br> “五先生免禮?!?/br> “不知王妃想以何種面目示人?”老五低聲問著,依舊未曾抬頭。 芳年一聽,就猜出這男人是王爺請來幫她的人。她上午試過男裝,覺得若以男裝見人,只怕是大家都瞎了才會看不出來。索性自己前世是老婦人,不如就扮個老婦人,比較妥當。 “五先生可會老婦人的裝扮?” “可以?!?/br> 老五從自己帶來的藤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擺在桌子上,彎著腰對芳年作一個請的姿勢。 芳年看了元翼一眼,坐在凳子上。 老五把東西準備齊全,嘴里說一句“王妃冒犯”,這才正眼觀看她的面相骨骼。乍一看,有些眼熟,再一細看,瞳孔睜大。 像他這般擅易容之人,對于人的面骨看得最為仔細。世上有千萬人,就有千萬種面骨。他只稍瞧上一眼,就能透過皮rou窺到別人的骨骼。易容之術,最精巧之處莫過于根據各人的面骨,加以改動,從而使人無論是長相還是氣勢上,都成為另一個人。 而自己多年來改得最多的,是自己的面相,眉眼鼻梁,無一不爛熟于心。 眼前的七王妃,竟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骨。 這不稀奇,他并不是世間僅有的長相。 令他震驚的是,她的唇骨,像極了姣月! 他心頭大震,下意識地就去看一邊品茗的男子。男子神色淡然,像是有所感般,慢慢抬起眼,眸色艱深。 第72章 骨rou 老五捏著瓷瓶的手抖著, 吐納間喚了幾口氣,才壓下心中的那份震動。他曾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 骨rou血脈之間是有神明指引的。 這話, 他今日信了。 眼前的姑娘, 不知為何, 他就覺得是他的女兒。 “五先生,可是有什么為難的地方?”芳年見他遲遲沒有動作,疑惑地問道。 “沒…沒有?!?/br> 他的聲音微顫, 終是鎮定下來,取出一瓶汁水, 勻在手心, 然后涂抹在她的臉上。他涂的極慢,仔細地描繪著她的面容。 沒錯,這眉骨,鼻梁,無一不極似他。她一定是他和姣月的孩子。 瞬間,他心激蕩著,想立馬就問她, 她的母親是誰? 但是, 旁邊坐著的七王爺眼神一直盯著他, 他知道,此時不是問話的好時機。再說, 她是傅家二房的嫡女, 若真是他的孩子, 必是有不為人道的隱情。 那藥汁涂在臉上涼涼的,芳年覺得并無不適。老五又取來另一瓶,繼續涂抹。如此這般往復,一共用了三種藥水,涂抹了三層。 然后他手中拿著一瓶褐色的藥膏,快速點抹在兩頰處。 “王妃,您若是想扮成三十來歲的婦人,眼下就差不多了。若是想再年紀大些,少不得要受些罪?!崩蠇D人臉有褶皺,要弄成褶皺的模樣,就不如現在這般簡單。 芳年睜開眼,從他遞過來的小鏡中看到自己。雖然五官沒變,但膚色暗沉,還長著斑點,實在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婦人。 她原本就是不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認識她的人也不多,不過是想掩人耳目,出去走動走動。想著倒不必要非得扮得皺紋巴巴的婦人,覺得如此就差不多。 “那就這樣吧?!?/br> 老五把她需要用到的藥水放在一起,分別說了順序。另外還有一瓶藥水,是洗妝的。易容的藥水極為獨特,普通的水是化不了的。 不過五種東西,并不難記。 “多謝五先生?!?/br> “王妃客氣,若想弄得逼真些,少不得在脖頸還有手等處同樣涂上藥水?!?/br> “五先生提醒得是,我記下了?!狈寄臧阉幩蘸?,用眼神看著一直沒有出聲的男人。 元翼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緩緩起身。拂了一下并沒有弄皺的衣袍,送老五出門。 一出屋子,轉過竹林,見四下無人,老五“撲咚”一聲跪下,“王爺,請您告訴某,王妃真的是傅家二房的嫡女嗎?” “五爺起來講話?!?/br> 元翼把他扶起,兩人閃了幾下,身形隱在竹林中,外人瞧不真切。 “是某太心急,實在是王妃長得跟某有些相似。王爺您是知道的,某說過,某的女兒或許還在世間。是以每每看到與某夫婦相似的姑娘,某都會懷疑。您的王妃長得似某,想必王爺你自己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某請王爺如實相告,她是不是…真正的傅家人?” “五爺,本王可以告訴你,她不是傅家二房的姑娘?!?/br> 老五眼睛一亮,面露狂喜。世間最歡喜的事情莫過于骨rou還在,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他的假面皮都在抖,唇哆嗦著,渴盼地望著元翼。 元翼看出老五想要問什么,垂著眸,怕是要讓他失望了,“本王還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人早已不在人世?!?/br> 雖然早就猜到是這個答案,老五聞言,還是忍不住搖搖欲墜,劇烈尖銳的痛傾刻間席卷全身。他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神色愴然。 半晌,他朝元翼深深行一個大禮,“多謝王爺相告,煩請王爺告訴某,她…是怎么死的?” “體虛難產而死,死后命人把她尸骨化灰,不留任何痕跡。她臨終前把孩子托付給傅家二夫人,囑咐她,若是孩子像她,則永遠關在后院,不許嫁人,不許出門。要是不像她,嫁人后不許生子?!?/br> 老五身子一晃,極度悲慟,“姣月…” 他蹲下身子,捂著胸口,無聲地流著淚。她該是多么的痛苦,才會把孩子托付給別人,還留下那樣的遺命。 是自己無能,沒有護住她。 當年,他帶著姣月逃出國師府,為了那次出逃,他們計劃了許久。很快,國師發現后一路追來。他記得當時他們已坐在一艘船上,國師命人截住他們的船。 姣月捂著肚子,聲泣淚下,告訴自己她不能被國師抓走,否則腹中的孩子就會淪到與她娘一樣的命運。 想到姣月那一直被關著,瘋瘋癲癲的娘,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受那樣的罪。他心如刀絞,恨自己無能,恨國師喪心病狂。 眼見著國師步步緊逼,萬般無奈之下,他們一起跳入水中。剛好水勢湍急,河流分支,兩人片刻間就被沖得老遠。 他醒來后,連忙四下尋找,都沒有找到姣月的蹤跡。以國師的性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只要一日找不到他們,就一日不會放棄。 也是老天有眼,被他尋到一個與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男尸,長相也有幾分相似。他把尸體稍加易容,故意丟棄在蘆葦叢中。 國師很快找到那具男尸,那時天熱,尸體泡爛發臭,他只看了一眼,就命人把尸體挫骨揚灰,然后快速離開,去尋找姣月。 他當時就躲在遠遠的地方,要不是自從和姣月同房后功力大增,他也不可能逃過國師的耳目。本想過如法炮制,再弄一具女尸,但是很快就發現行不通。姣月與自己不一樣,那樣美絕人寰的長相世間少有,短時之內,連長得一兩分像的都找不到。 何況以國師對姣月的重視,想要瞞天過海,幾乎沒有可能。國師知道他會易容之術,他的師父之前就是國師的心腹。 后來,他改頭換面,尋找了多年。一次次滿懷希望,一次次失望而歸。 他知道,國師一直沒有放棄,也在尋找姣月。最后,他一邊找著,一邊暗中實施自己的計劃。 十八年了,他本以為他的女兒一定是隨姣月一起赴了黃泉。老天開眼,她不僅活著,而且都已長到十七歲,還嫁了人。 許多之后,他直起身體。那假面皮還是木然的樣子,但他的眼里,泛著血色。 “多謝王爺,某想知道,王妃她…” 他一開口,元翼就知他想問什么,“她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傅二爺夫婦的親生女兒。傅二爺夫婦二人視她為掌珠,極為疼愛?!?/br> “那就好,那就好…”老五喃喃,女兒沒受過苦,這是他一輩子以來聽過的,最令人歡喜的話。 他多年的顛沛流離,心力憔悴,所有受過的苦痛煎熬,都是值得的。 “某懇請王爺,不要告訴她,就讓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崩衔逭f完,就要再次跪下。 這如何使得,元翼忙托住他,阻止他跪下,“使不得,五爺給本王下跪,于禮不合。她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與五爺一樣,會盡力讓她生活無憂?!?/br> “好,王爺,以后凡有差遣,某愿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本王不需要五爺去送命,五爺是活在暗處之人,國師暫沒有注意到你。而本王則不同,假使有一天,本王遭了難。還請五爺莫要再惦記報仇一事,火速帶她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安穩地過完下輩子?!?/br> “王爺…” 元翼伸手制止他的話,自從猜出老五是她的生父,他心里就有了計較。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人,他或許會如父皇所愿,無欲無求地過一輩子,最好能熬死國師。 但如今,他想嘗盡人間煙火,想與自己的妻子一起逍遙自在地生活??墒菄鴰熅褪菓以谒麄冾^上的那把刀,稍不注意就會砸下來,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與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為強。他與國師,遲早會狹路相逢,兵刃相見。到那時,生死不知。倘若他功虧一簣,為免國師牽連到她,把她托付給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他怕如傅二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就護不住她。而五爺,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講,都是最好的人選。 老五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略有些動容。女兒能得王爺如此真心相護,他深感欣慰,抱拳行禮道,“請王爺放心,在某心中,世間萬事,亦無一件比她重要。必以命相護,護她一生無虞?!?/br> “好,有五爺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痹硖Я艘幌卵?,像是看著遠方,“五爺,你現在可以告訴本王,為什么她的生母要留那樣的遺言?” 老五也疑惑著,姣月說過,國師是會害他們的孩子。他當初并不是很相信,他一直以為,國師把姣月當成親生女兒,不愿養女嫁給一個侍衛,所以姣月才會想和他一起逃離國師府。 他曾提議過去正式向國師提親,被姣月阻止了。姣月當時慘白無血色的臉,他記得清清楚楚。 姣月的害怕讓他不安,他問過,姣月什么都不說。 自從宛月進宮后被國師娶為夫人,他就知道,姣月說的是真的。國師養著姣月,絕不是當做養女那么簡單。他猜著,會不會是因為姣月有能令人功力大增的體質,而這體質應是由母體帶給孩子的,所以國師才會娶宛月。 但是后來他仔細想過,否認了這個想法。 國師若真是用她們來練功,為何不與姣月的母親同房,而且遲遲沒有動姣月?從國師對他的大意上來看,像是根本沒料到他的功力會增加數倍。 所以國師,養著她們,應是有其它的用處。 “這個…某也不知。但是某知道,當年姣月的娘,就是被國師一直關在密室的。某那時候是侍衛頭領,偷偷帶姣月去見過一次。不知那次她們說過什么,自那以后,姣月就變了,天天求某帶她逃離國師府?!?/br> “姣月的娘?” “王爺,她也死了?!?/br> 自姣月見過她娘后,她那瘋瘋癲癲的娘就咬舌自盡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棘手??峙逻@天下除了國師,很難有第二個人知道她們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會有那么奇特的體質。 “王爺…”老五像是想起什么,疑惑地看著他,“某想問,您和王妃…圓房了嗎?” 若是兩人已經圓過房,或許王爺會和他當年一樣,功力突然大增。到時候真要對上國師,也能有些勝算。 元翼的臉一沉,眼神冰冷。就算老五是他王妃的生父,他也不喜別人窺探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