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他的眼神瞬間柔情似水,粗糙的大手像怕玷污畫中的女子一般,抬了幾下,都不敢伸出去撫摸她的容顏。 凝視了約一刻鐘,外面的綁子敲了兩下。二更天了,此時全城開始宵禁,卻是他們這些活在暗處之人行動的時辰。 他再次折好畫像,疊進布包中,藏進衣內的貼身之處。 雙手按在那里,呢喃著。 “姣月?!?/br> 第62章 救贖 七王府內,四處院子黑乎乎的,毫無人氣。唯有玄機院還亮著燈,木雕花窗鏤花中映出暖黃的光。 芳年并未入睡,而是坐著,一邊抿著茶水,一邊等著未歸的男人。他說過,此后,他只會宿在有她的地方。那么,今夜就一定會來。 她抬頭看頭沙漏,亥時已過半,人怎么還沒有來? 三喜四喜兩人,一個整理衣物,一個在鋪床。她們不知道自家主子與王爺私下說過的話,在心里猜著王妃莫不是盼著王爺來。 “王妃,要不奴婢去問問安總管?”三喜把洗凈的衣物疊好,收進衣櫥中,詢問她是否要就寢時多問了一句。 芳年淡淡地抬眉,“不用了?!?/br> 她在心里暗道,難道自己表現得這么明顯,連身邊的丫頭都看出來了?她左顧右盼的,究竟是希望他來,還是盼著他不來,一時之間,自己都弄不清楚。 三喜哦了一聲,沒再多言。四喜把換下的單子丟進筐子里,搬出去。剛走出內室,看到裹夾著寒風中大步走進來的男子,忙彎腰行禮。 芳年在屋里聽到動靜,端坐好,裝作若無其事地喝茶。 三喜瞧見王爺進來,行過禮后就退出去,還把門從外面輕帶上。 “王爺回來了?!狈寄暾f著,盡量神色如常地迎上去。依照前世里幻想過千萬遍賢妻的模樣,伸手去解他的大氅。 水蔥似的手,被墨色的大氅襯得愈發的瑩白如玉。 近在咫尺之間,他的瞳仁中全是她的模樣。明亮的眉眼,艷麗的五官,細看之下,有四五分像老五。 要是國師看得仔細些,多留些心,定能看出一些端倪。僅是想想,他都后怕不已。慶幸上次她進宮時,沒有被國師看出些什么。 她瞄了一下他的臉色,漠然一片。不由得凝著眉,她以為自那夜過后,他們應該算是夫妻。怎么他來到自己屋子,像是不高興似的。心里疑惑著,手上的動作不停,解下他的大氅,掛在壁架子上,再去脫他的外袍,取來另外一件鴉青的常服,給他換上。 他神色不動,靜看著她的動作。低眉順眼的,垂首含羞,頗有些賢妻的模樣。 “王爺用過膳了嗎?可要下人再備一些,墊墊肚子?!?/br> “用過了?!彼炎谒瓉淼淖簧?,拍了一下自己的身側,示意她坐過來。 芳年聽話地過去,心里如天人交戰般糾結著。一面唾棄自己沒有骨氣,男人招下手她就屁顛顛的過去。一面又安慰著自己,反正是活過一世的人,哪管什么拿喬作勢,不如順應自己的本心。 心思百轉千回間,人已坐到他的身側。 “王爺有事要和我說嗎?” “你與府中大房的姐妹關系如何?” 他想起經過花街柳巷時聽到的話,詢問身邊的女子。若是她與堂姐妹們關系好,身為他的丈夫,少不得要替她娘家出頭。 “王爺問的是我大伯家的大姐和四妹嗎?我與她們之間,莫說是相處融洽,連面子情都難做到。說出來也不怕王爺笑話,并不是所有的姐妹都情誼深厚的。四堂妹還好說些,我與大堂姐,就差你死我活了?!?/br> 她的話不算是夸大其辭,當日她跌落孝善寺的崖底,不就是拜傅珍華所賜。傅珍華意在置她于死地,她雖無能力弄死對方,但一直記在心中,只等待時機。 現在他突然相問,她稍加一想,就知道或許大房遇見什么事。要是她為了面子,虛假地說什么姐妹深情之類的,怕是他就要出手相幫了。 這可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她不愿意傅珍華踩著她得到任何的好處,當然,裴林越除外。那是她不想要的東西,隨別人自取。 他眸色一冷,長長的手伸過去,握住了她置在膝上的玉手,“如此,本王就知道了?!?/br> “可是我大伯求王爺辦事嗎?王爺,無論他求什么,您可千萬不能答應!”芳年知道自家那個大伯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一門心思就是鉆營自己的仕途。 他聞言,輕扯了一下嘴角,“本王像是那么好說話的人,隨便什么人相求都能應下的嗎?” 那倒是,她腹內誹議著,他性子這般古怪,哪里看得順眼大伯那樣的蠅營狗茍。怕是大伯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何談攀上他這個王爺侄女婿。 她如此想著,臉上就帶出了一絲笑意。 他剛好側過頭,就看到百花含苞待放般的美景,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你先睡吧?!彼酒鹕?,朝外面走去。 她的笑隱在嘴角,不明白他怎么又變了臉,轉變如此之快。剛來就走,令人猝不及防。好在自己見怪了他陰晴不定的舉止,倒沒初時那般忐忑。 “王妃,王爺怎么走了?”四喜進來,驚疑地問著。剛才王爺走出去的樣子有些嚇人,帶著一股冰寒的風。 “王爺許是有事?!?/br> 芳年無奈地坐在床邊上,四喜又問,“王妃可是要就寢?” “也好,更衣吧?!?/br> 待她躺在床上半天無法入睡時,猛地一個念頭竄出腦海。 莫非他又犯病了? 要是他犯病不吸她的血,必是去泡那冰寒的水了。天寒地凍的,人泡在冰水中不生病才怪。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全,要是風邪再入體,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越是想著,越是她睡不著。就要起身時,只見他走了進來,衣服已重新換過,她一看,立馬明了。 他的神色間看不出一絲不對勁,依舊是清風冷月般的模樣。 等他脫衣就寢,熄了燈,她睜著眼,側頭問道: “王爺,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沒有回答,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耳邊傳來他清冷的聲音,“你會不會念佛經?” 佛經她自是會的,做為一個孤獨終老的當家夫人,所做最多的事情莫過于抄經書,念經文。 “會?!彼幻靼椎氖?,他為何答非所問,扯到念經上面。 “念?!?/br> “王爺,現在嗎?” “是?!?/br> 她被他弄得莫名奇妙,剛還說他性子古怪,他就越發的瞪鼻子上臉。誰家夫妻倆躺在床上誦經,就算是不說什么夫妻夜話,那話個家常也可。 真那么有佛心,當知戒色清欲,修身養性不近女色,何必要和她擠一張床? 黑暗中,她似乎感覺他的眼神一掃,像是看透她心里的嘀咕一般。她心中一凜,忙念起經文來。 年長者念經的語速與年輕人不同,帶著讓人入定的平和,舒緩內斂。 他靠邊睡著,與她拉開距離。 寂靜中,四周什么聲音都聽不到,唯有她低語般的念經聲。他不由得就慢慢閉上了眼,眼前是腥紅一片,血乎乎的,像海一般廣闊,看不到盡頭。 他孤獨地乘著一葉扁舟,孤零零地隨波逐流。 突然,海水的顏色變淺,視線之中,出現一座小島。小島的礁石上,立著一位仙子。仙子在朝他招手,口中念著佛法無邊,回頭是岸。 等再近一些,仙子的神顏清晰可見。 是她。 他睜開眼,就看到了自己王妃的臉。 她就是上天派來救贖他遠離萬丈深淵的仙子,引渡他告別無盡的血腥罪惡,以及漫無邊界的絕望。 翌日晨起,芳年醒來后下意識地看向外面。與往常不同的是,外側的人未起,眼睛朗如星月,回望著她。 她揉著惺忪的眼,還以為自己看花。雙眸眨了眨,他還在。 “王爺,您今日不忙嗎?” “不忙?!?/br> 她想起身,可他橫在外面。要想起穿,必要從他身上爬過去。 “王爺可要起了?” 他沒回答,看著她糾結的模樣,莫名起了玩心,竟閉上了眼睛。她心里暗氣,盯著他假寐的俊顏,咬著唇。 她心一橫,管他呢?自己多活一世的人,有什么可怕的。遂掀開錦被,手撐著往外翻。眼看著就要越過他。誰料被他雙臂舉起,一下子跌騎在他的身上。 這下,不光是她紅了臉,元翼的眼神驟然幽暗。 須臾間,他把她提起,一下子放在床下。一落地,她快速地遠離床鋪。外面三喜四喜聽到屋里面的東西,相互看一眼。 四喜想著主子們已起,應該進去服侍,手還沒碰到門,就被三喜拉住了?!皠e進去,以后王妃和王爺不傳喚,咱們就老老實實地守著?!?/br> “這哪能成?總不能讓王爺和王妃自己動手?!?/br> 三喜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別的府里我不知道,但在王府里,做奴婢的最好是少往主子跟前湊?!?/br> 四喜臉一白,垂下眸子,默不作聲。 屋里面的芳年自己穿好了衣裳,偷瞄一眼床上的男人,男人的長腿已經下了地。她取出他的衣物,上前替他更衣。 夫妻倆穿戴完畢,才喚丫頭們進來。三喜遞給四喜一個眼神,意思是你看我說得對吧。 四喜一看主子們穿戴整齊的模樣,咬了一下唇,忙去收拾床鋪。 丫頭們在整理內室,芳年和元翼則去外間,三喜跟了出來,忙吩咐候在外面的灶下婆子擺早膳。 夫妻二人面面而坐,芳年想著,看今日的情形,這人怕是沒什么要忙的事情。她正想著等會要做些什么,就聽到他清越的聲音傳過來。 “王妃曾應過本王,要親自替本王準備膳食,可有此事?” 他一提,她才想起。自己除了第一次做個樣子,給菜里灑過鹽之外,就沒有cao心過他的膳食,更別提自己準備。 如此想著,自己膽子確實是蠻大的,這么明顯的陽奉陰違,虧得他現在才提。 正好,趁著今天就補齊了吧。 早膳過后,等他離開玄機院后,芳年帶著三喜去了廚房。 廚房的白嬤嬤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一聽王妃要親自給王爺準備午膳,忙介紹灶臺上現有的食材,以及這些食材可能做成的膳食。 芳年聽她說的都是些素菜,但笑不語。 等她介紹完,才開口,“今日就準備我第一次見過的那種素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