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屋內一片死寂,她跪在地上。地面鋪著磚塊,初秋的天,雖不凍人,地板卻是冷硬的,硌得膝蓋生疼。 她胸脯急劇地起伏著,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七王爺不會是后悔昨夜里沒有殺她,今日尋個錯處將她滅口吧?她低頭跪著,暗自覺得自己無比倒霉。怎么重生這兩天老是碰到七王爺,前世可沒有這一出? 曾幾何時,她是那么地羨慕早亡的七王妃。在京中夫人們私下的閑談中,情深義重的七王爺無疑是天底下最為難得的男子,千年一遇,百年難求。 他身份高貴,面容俊美且潔身自好。 七王妃去世后,他沒有續娶。王府里莫說是側妃,就是通房小妾也沒有半個。他為了懷念發妻,常年住在寺中,清修苦思。 多少京中貴女癡心想著,若是自己能得如此有情郎,縱是早逝又何妨。 傳聞中一往情深的男子,怎么會是這般的模樣?冷漠無情,噬血暴虐。 果然傳言不可信! 她該怎么辦,難道真會命喪于此? 不,不行,她不能白活一次。 “王爺,請您息怒,臣女不是故意掃王爺的興。王爺,您說臣女要怎么做才能讓王爺不敗興…” 元翼火光更大,眉頭緊緊攏成一團。她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為了給男人助興,她一個未出閣姑娘家還會學著花娘的樣子,唱曲跳舞不成? 一想到她妖嬈的身子扭著腰肢翩翩起舞,對著看不清臉的男人們拋媚眼,浪聲浪氣地唱著yin詞艷曲,他的面色更沉,寒氣溢散。 當真是個不知羞的! 芳年冷得打哆嗦,心道莫非天已轉涼,要不怎么會如此寒意襲人?七王爺半天不說話,她暗自猜著自己是不是說錯哪句話。 男人心思難測,以前她看不透裴林越,以為對方是清高。等她看得真切,才知所謂清高,不過是表像,實則內里卑劣。 本以為她活了一輩子,一般人的心思難逃她的眼??裳矍暗哪腥?,沉著臉不發一言,她半點也猜不透。 前世里,她極少見到天家貴胄們。在裴府,她就是天,她是府里輩份最高的人,也是府中真正的掌權人。 只有她擺臉色,府中上至主子,下至仆從,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她可以隨意處置別人,想讓人笑就笑,想叫人哭就哭。怎么重活一回,反倒越活越回去? 她心中嘆氣,前世總歸是前世,今生的她還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哪里是什么裴府的老夫人?七王爺得罪不起,別說是她,就是整個傅家,也不能與之抗衡。 她軟著聲音,語氣嚅嚅,“王爺…臣女無意冒犯王爺,要是王爺覺得臣女礙眼,可否容臣女告退?” 這也不是,那也不行,她走人總行吧? “誰允許你走的?把這些撿起來!”他的眼神冷漠,俯睨著她。 她松口氣,不是要她的命就好。于是彎腰伏身,不發一言地開始撿起棋子。心道這七王爺,不僅身體有病,性子也不好。 前世里,怎么從來都沒有說過七王爺的壞話,除了他情根深種之外,別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現在看來,傳聞只是傳聞,與事實不符。 棋子散得到處都是,她一個一個地撿著,白嫩的手指把它們捏進棋甕中。先撿四周的,待四周拾完,最后只剩下他腳邊的幾枚。 她猶豫一下,爬過去,伸手去撿他腳邊的棋子。她一身湖藍的衣裙,彎著的細腰盈盈待握,身子彎成曼妙的弧度,飽滿的前胸似熟透的蜜瓜,蠱惑誘人。 他從上往下看,她的青絲從肩后滑到胸前,恰好能看到她露出的細白頸子,滑嫩如玉。上面還能看到幾根細小的青筋,那里面流著的就是香甜的血。他舔舔唇,眼神幽暗。 芳年覺得脖子一寒,縮了縮身子,快速地撿完剩下的棋子。 只剩最后一枚,剛巧落在他的兩腳之間。 他的目光未曾離開,一直在她的頭頂,她被盯得心里發毛,脖子涼颼颼的。 最后狠下心,身子住前湊,去撿那枚棋子。突然覺得有熱氣襲來,她莫名地抬頭。駭了一大跳,他的兩腿之間有一物杵著,頂著衣袍。她腦子嗡嗡作響,憶起在山洞時看過的那物件,面紅耳赤。 略一仰頭,就看到七王爺的臉色開始不對勁。他的臉上青筋開始暴起,雖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身上也有異樣。 她口瞪目呆,嘴微張著,紅潤的唇泛著水光,一片瀲滟。目光對上他的眼,他濃墨般的眸子漸漸染上紅色烈焰,倒映出她的身影,婀娜動人。 不好,她心道要糟,莫非七王爺又犯病了? 元翼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罵聲該死,正欲轉身離開,猛然記起這女子的血似乎比寒潭更有用。他從袖子中飛快地抽出一把匕首,一把捉起她,扣住她的手腕。她沒站穩,倒在他的懷中。 他雙臂環摟著她,用手割破她的玉指,放進口中吮著。 很快,隨著香甜的味道入口,慢慢地驅散心里的躁熱,臉色逐漸恢復如常。 這女子的血果然能壓制自己體內的毒! 偏還是個不安份的女子!她的唇…還有她放肆的眼神,簡直是不知廉恥!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會再次毒發? 懷中玲瓏有致的溫軟身子,無骨般貼著他。她明艷的眉眼,豐潤的唇,似一道道誘人的珍饈,勾引著他去品償。 活色生香,美色可餐。 他的身子似乎開始蠢蠢欲動,涌起陌生得令人害怕的情愫,仿佛要摧毀他的一切神智。 不行! 他狠狠吸一口,鮮血滑入喉間,心里漸漸清明。 這毒無藥可解,若一生不動情,清心寡欲,方能活到壽終正寢。一旦動欲,則鮮血破體,筋脈盡斷而亡。 他清醒過來,被方才自己身體里陌生的悸動嚇到,一把推開她,怒喝:“滾!給本王滾出去!” 芳年被他推得踉蹌,剛才她身體一直都是僵的,生怕動一下,他就會弄死她。她抓住屋柱,努力穩住身形。同時心頭一松,滾就滾,誰愿意留在這里。 還未跑出院子,聽到后面的怒吼:“回來!” 她停住腳步,咬牙切齒地磨了幾下。這個七王爺,就是個瘋子,剛叫她滾又讓她回去。 偏不回去,看他能耐自己如何?她一個七十歲的老婦人,什么風雨沒見過。大不了一死,她又不是沒死過?轉念想想不值,現在死了,那不是白活一回? 她立在院子里,不想進屋,也不敢離開。 不一會兒,門口快速地閃出一個人影。白衣如魅,晃到她的眼前。她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他提溜進屋。 一進屋,他就嫌臟般地把她隨意丟在地上。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半天爬不起來。身子側著,手撐著地,姣美的身形展現無疑,他別開眼,暗罵一句水性揚花。 用冰冷刺骨的聲音道:“你是嫌自己的腦袋長得太結實,連本王的話都敢不聽!” “回王爺,臣女不敢。臣女正要進來…是王爺您等不及?!?/br> 他冷哼一聲,“按你這么說,還是本王的不是?你膽子可真夠大的,當真是不怕死!” “臣女怕死,但臣女知道王爺您的賢明…定然不會和臣女計較?!?/br> “不,本王會計較的?!痹碜谝巫由?,一只腳搭在翻倒的小桌上,修長的腿下是黑金紋錦套筒靴,高高的翹頭,和它的主子一樣,睥睨著她。 她已正身姿,端跪在地上。 他的長腿拔弄著倒地的桌子,挑剔的眼神打量著她。她長得太過明艷,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柔美婉約。飛揚的眉眼,看人時眼神不羈,太過放肆,偏還透著一股不符年歲的沉穩。 她的舉止也太沒規矩,跪沒跪相,一個姑娘,把胸脯挺得那么高做什么?是怕他看不到嗎? 他看得到,且看得十分清楚! 鮮眉亮眼,粉艷紅唇,拂花柳腰,令人血脈僨張的動情身姿。這女子長得不安于室,天生就是個勾人的貨色。 他眉峰蹙起,眼底泛起厭惡。 女子多狡,不安于室者往往心念惡毒。眼前的女子,骨皮猶在,鮮活誘人,不知內里如何? 第7章 無常 芳年不用抬頭也知道他的目光巡脧著她的身子,她微顫著,頭皮陣陣發麻。她不知道在他的心中,已把她歸為紅顏禍水一類。 前世裴林越不喜她,就是因為她的長相,她長得不夠溫婉,眉眼不夠秀氣。她覺得男人們許是都愛成玉喬那樣的女子,眉清目秀,冷若冰霜,恃才清高,渾身上下都是nongnong的淡雅之氣。 她拿不準他的心思,無法回答他的話,不敢冒然開口。猜測著他叫她回來不會就是想看自己怕不怕死吧? 死,她無疑是不怕的。前世她活到壽正終寢,富貴一生,除了夫妻緣薄,并無其它的遺憾。 但此刻的她,還不想死。眼下她正值妙齡,不再是耄年的老嫗。這一生,還未開始,怎么能在此時戛然而止? “王爺,您還有什么吩咐?” 他本就十分惱怒,為自己,為她對自己的影響。乍一聽她的聲音,心頭微動,恰似微風掃過心湖,蕩起漣漪。 這份情動,陌生得令人恐慌。他如被人撓到痛處一般,怒火更盛。此女不僅不知羞,還特別不知禮,膽大妄為,將來必不會安分守己。 “哼…你說呢?你三番兩次看到本王發病。本王以為,只有死人才會守口如瓶,傅姑娘覺得如何?” 她顰眉,七王爺還是想殺她。 這忘恩負義的東西,若是她感覺沒錯。她的血是治他病的良藥。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兩次。他非但不感恩,還想殺她滅口,活該他一輩子孤獨終老。 “你在心里罵本王?”他眼神變得陰鷙,語氣森寒。 “臣女不敢?!?/br> 他一腳踢開小桌,桌子翻滾幾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長腿一邁,立在她的面前,她低著頭,樣子恭順,只看到見金靴前面的翹頭。 “你最好是不敢,還有本王的事情,若是你敢向別人透露半分,那么…不僅你脖子上的人頭不保,恐怕你們傅府…” 這人竟用傅府威脅她?她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自己是老者,不與他這個后生一般見識。 念著念著,想到自己不再是裴府的老夫人,而是傅家的三姑娘,不過二八年華。她心里恨得要命,身子卻惶恐地伏低,“王爺,臣女一定會守口如瓶,請王爺放心!” 說得好聽,讓他放心。 他怎么能放心,這女子頭低得看不清面目,背躬彎著,可脊梁卻挺得筆直。她的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陰奉陽違,好大的膽子! 要不是她的血還有用,現在他就能一劍刺死她!她最好以后安安分分的,否則別怪他心狠手辣! “本王誰也不放心,你記住,本王會派人盯著你的,你最好安分些!” 她心一沉,從今往后的日子怕是有些不好過。七王爺真派人監視她,她會不會行動受制?還有他說的話沒頭沒尾的,怎么扯上她安不安分?他們不是在說保守秘密的事情,她安不安分和這事沒有關系吧? 再說,他憑什么覺得她不安分? 她一輩子本分守己,縱使沒有夫君的憐愛,仍然恪守著為人婦的本分。替裴家cao持后院,沒有一絲逾越,還不夠安分嗎?京中人人夸她德行嫻淑,待人接物端莊有禮。不嫉不妒,為夫君納妾養庶子,無怨無悔,賢惠大度。 她現在想來,就是因為她過于安分,才落得孤獨終生的下場。但凡她有半點的異心,就應該早早和裴林越和離,說不定還能尋到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過著夫妻琴瑟和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