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雖然說本朝跟前朝不同,沒有官員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律令,但是,以婢為妾、以婢為妻、以妾為妻,統統都是違法的。 雖然大多數時候采取的都是民不舉官不管的態度,但是,一旦鬧上了金鑾殿,就必須按照國法來處置。 皇帝也干脆,立刻就降了賈政的官,連降四級,從正五品的工部員外郎直接降到了正七品的州判,因為皇帝沒有說賈政到底是哪個州的州判,相信賈政也要跟當年的賈璉一樣,要在家里候缺了。 鑒于他給皇帝落下了黑印象,以及過去在工部的考評,他候缺的難度無限接近于零。 同樣,王子騰也沒有得好,他原本是九省統制,皇帝一開口,就成了杭州的城門領。 雖然城門領管著一城的安危,聽上去還好像十分有權力也十分得皇帝的信賴一樣,但是杭州那是什么地方?而當今皇帝的性子又是什么樣兒的,大家清清楚楚。王子騰現在被降成了城門領,多多少少還是個官兒,但是,回頭一天十八降肯定在后頭等著呢! 看起來,王子騰變成守門的兵丁的日子不遠了。 官場上的人都是人|精|子,這種事兒哪里不知道? 誰都知道王子騰絕對是被王夫人王熙鳳給拖累了,這里頭說不定還有王子騰的妻子的事兒,可是這樣的事兒,誰會同情王子騰? 反而是京兆府少尹,等大朝會散了之后,攔住了賈政和王子騰兩個: “兩位大人,何時來我們京兆府辦婚書???” 第104章 賈政愚蠢又傲慢, 這反應也要比一般人慢一些, 被京兆府少尹攔下的時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反而是王子騰, 當時就黑著一張臉, 扔下兩個字“明天”就要離開,卻被賈赦給攔住了。 只見賈赦高聲道:“王大人請稍待。少尹大人,請問這個婚書是誰給誰呀?” 京兆府少尹拱拱手,道:“慶榮侯請放心,自然是王大人的侄兒跟賈工部,哦, 不,現在應該叫賈州判賈大人的長女, 那位賈女官的婚書了。侯爺請放心,等婚書補上了,日后再也不會有人拿淑妃娘娘和府上說話了?!?/br> 賈赦連連向人家少尹大人作揖:“那就勞煩大人了。都是下官的不是, 家里亂糟糟的, 倒是給京兆府上上下下添了麻煩, 還讓少尹大人如此費心?!?/br> 賈赦可是深諳官場厚黑學之輩,他完全可以用本侯這樣的自稱, 但是,他還是放低了姿態,自稱下官。 因為他很清楚, 有的時候, 花花轎子眾人抬。他客氣了, 不是自甘卑微,而是讓對方更加舒服一點也有助于拉近雙方的關系,為以后鋪路。 “哪里哪里,侯爺言重了。這本是下官的分內之事,理所應當,理所應當?!?/br> 賈赦到底是淑妃娘娘的生父,而淑妃娘娘,看起來圣眷也不是一般的深。賈赦都這樣禮遇他了,作為京兆府少尹,官場老油條,何文遠如何會在賈赦面前拿大? 賈赦深諳官場游戲規則,何文遠又如何不知?若是不知,他又如何在京兆府少尹這個位置上安安生生地坐到今天? 賈赦道:“大人說得哪里話。實不相瞞,舍弟糊涂,是下官沒有教導好弟弟,是下官之過。只是往日里下官也沒有多少機會教導這個弟弟。橫豎今兒個趕巧了,也是請諸位大人做個見證。不管怎么說,舍弟那一雙婢妾養的庶子庶女終究是我們賈家的一點血脈。如今萬歲也罰了,就是不知道這補辦納妾文書需要多少手續,又或者,王大人,您看,這兩個孩子記在弟妹的名下如何?至少將來婚配也好看些?!?/br> 京兆府少尹何文遠就道:“慶榮侯,請容下官多嘴一句。以王大人的家教,就是記在那賈王氏的名下,對這兩個孩子的前程未必能有好處?!?/br> 賈赦嘆了一口氣,道:“下官如何不知呢?不過,橫豎這兩個孩子都是放在我們老太太跟前大的,跟王家的教養無關。而且,這世上總是有那些膚淺之人,聽說對方是庶出的就不要的?!?/br> 賈政黑著一張臉,冷冷地道:“大哥實在是多事,嫡出就是嫡出,庶出就是庶出,又有什么好說的?” 賈政的話一出,四周一片安靜。 就是京兆府少尹何文遠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賈政。 何文遠心道:我素日里便知這個賈存周是個蠢的,如今看來,這個家伙不止是蠢,而且還冷酷無情。這是簡簡單單的嫡出庶出的問題嗎?這分別是這個家伙的人品的問題!別的不說,慶榮侯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話?不就是看這事兒已經跟萬歲報備過了,因著一罪不二罰,故而想要給兩個孩子一點體面,讓兩個孩子的將來也容易些,可是到了這個賈存周的眼里呢?竟然是慶榮侯多事!難怪當初慶榮侯被雪藏的時候,這寧榮二府是那般模樣,根子還在這賈存周身上呢? 不獨何文遠是這么想的,邊上聽到的諸位大臣都是這么想的。 聽到賈政的話的大臣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賈政這個人根本就不能深交,更不要說結親。 那一瞬間,在場所有的官員都在心里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 就是王子騰,在聽到賈政的話之后,也是一嘆。 他知道,換了別人,看見大舅子落難,說不得會伸手拉一把,可跟賈政這樣的人,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不,應該說,他連落井下石的本事都沒有,因此自己才逃過一劫。 可是,自己應該為此慶幸嗎? 王子騰苦笑。 他沖著賈赦拱了拱手,道:“慶榮侯,今日之事,是下官治家不力,給您添了麻煩。鳳丫頭父母早亡,是下官夫妻沒有教養好,是下官之過。只不過,還請慶榮侯看在下官早逝的亡兄和我們兩家幾輩子的交情上,讓鳳丫頭和離便是?!?/br> 王子騰很清楚,到了這個時候,他應該如何選擇。 顯然,他被貶官一事,肯定是板上釘釘了。作為王家的現任家主,他能夠做的,就是盡力減少王家的損失。 聽王子騰這么說,有幾個官員就面露不忍起來。 沒有管束好家中女眷,果然是害人害己啊。 聽見王子騰提起王子勝,賈赦心中大罵王子騰jian猾:當年王子騰是如何踩著王子勝上位的,他可是清清楚楚。 但是留人一線日后好相見。即便賈赦跟王子騰的不對付由來已久,可是如今他是賈家的家主,自然不能任性。 賈赦只能拱拱手,道:“王大人能夠體諒本侯的難處,本侯實在是感激不盡?!?/br> 這是賈赦今天第一次,在這金鑾殿上,在大朝會之后,說本侯一詞,而且還說了兩次。 王子騰也知道他們兩人素無交情,可是為了王家,為了王家的未來,他也不能不為王家打算。 王子騰又道:“下官的侄兒跟賈州判的長女有約,這是兩家早就默認之事。既然大外甥女兒已經沒了。而下官又遠赴杭州再即,怕是無暇顧及侄兒的婚事。橫豎兩家早有默契,不如,就讓這婚事延續到小外甥女兒,我是說,由賈州判的小女兒履行這樁婚姻如何?對了,將這兩個孩子記在舍妹名下,過兩年再行嫁娶大禮,兩家臉上都好看。慶榮侯意下如何?” 橫豎把庶子記在嫡母名下也是要跟嫡母的家族打過招呼的。當初賈赦把賈琰記在自己的第二任妻子許氏的名下,還是因為許氏的娘家敗落了,加上賈琰又是個女兒,因此能夠任由賈赦行事。 而作為王夫人的胞兄,王子騰還真的能夠在這件事情上說上話。 可是這兒子不同于女兒,女兒么,最多不過是一副嫁妝的事兒??蓛鹤幽??跟賈環這樣,一旦被記在王夫人的名下,日后王夫人百年之后,她的陪嫁就要分給賈環一半! 這才是把庶子記成嫡子最實在也最淺顯的事實。 賈赦連忙道:“哎呦,王大人,我的城門領,您怎么就糊涂了呢?我那侄兒侄女兒的親爹就在這里站著,您問我有什么用呢?” 王子騰苦笑道:“侯爺,下官也是沒法兒了。我那個meimei是個蠢的,至于賈州判,看我那個大外甥女兒就知道,我也不跟讓我未來的侄媳婦讓他們夫婦教養,只能求侯爺看在兩家的交情上,讓侯夫人費心些。好歹,好歹別教得跟我那個大外甥女兒那樣勢利就成?!?/br> 事到如今,王子騰也不打算隱瞞著了,直接表明了他對賈政王夫人的態度。。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王子騰的破釜沉舟了。 有那淺薄的官員聽到這話已經開始搖頭了:這王大人還說人家賈州判夫婦呢,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可是也有那現做著各家的家主的人,聽說之后也只是暗自搖頭:王子騰好強了一輩子,臨老了,還只能低頭。有什么辦法呢?他一把年紀了,膝下就一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只能把侄兒當成繼承人。這是其一。其二,姻親之家本來就是互相依靠互相照應的,可是看賈州判,不落井下石都好了,哪里能夠幫到他?王子騰在官場上也不是沒有敵手,如今他落難了,別人會看著他起復才怪!也只有利用這個侄兒攀附上慶榮侯、攀附上淑妃娘娘,他的家族才有一線生機。 聰明人都猜出了王子騰的打算,而且也看出來了,賈赦其實是不想跟王家攀上關系的??墒琴Z政才是他小女兒的爹,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賈政,就是不知道這個家伙能不能看透這一切了。 在場的人都在心里打賭,賈政這個蠢貨,絕對想不到這些。 果然,只見賈政道:“既然是老太太和拙荊的意思,那就這么辦吧。至于三丫頭,她如今在娘娘隔壁住著,不歸我們夫婦管教?!?/br> 雖然想不到這背后的種種算計,但是,王子騰嫌棄他們夫婦嫌棄自己,賈政還是聽得出來的,因此他的心情格外不好,說了這番話之后,立刻拂袖而去,就好像他占著道理大義一般。 看著賈政沒有聽出賈赦的潛臺詞而是直接答應了下來,還拿著賈母做借口讓賈赦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王子騰立刻松了一口氣,連忙拉著賈赦,跟京兆府諸位官員通氣:什么時候以及如何給賈政補納妾文書,如何給王仁和賈元春補婚書,如何給王仁跟賈探春補婚書,尤其是探春,先要賈敬那邊開了祠堂,把她記在王夫人的名下,然后才能夠辦戶籍補婚書,這需要王子騰和幾位能夠做證的官員在場…… 這些都是要經過充分的溝通的。 可以說,為了王家的未來,以及為了自己將來那個渺小的、微乎其微的起復機會,王子騰拼了。 就在他們剛剛討論出結果,一個小黃門走來,宣賈赦去福寧殿。 第105章 且說皇帝, 他從金鑾殿上下來的那一刻,整個人就陰沉著一張臉, 所過之處, 宛如關外潑水成冰的嚴冬一般, 鬼神辟易,連他自己的愛寵來旺來福兩只小狗都縮在了柜子下面的角落里瑟瑟發抖,生怕掃了臺風尾。 就連這兩只小狗都知道,皇帝是真生氣了。 沂王跟著皇帝進入福寧殿東暖閣, 等皇帝賜座之后,這才道:“皇兄何必如此生氣?是人都知道,是有人背后陰謀算計想惡心萬歲而已?!?/br> 皇帝冷哼一聲, 道:“朕當然知道!那些人就是看不得朕寵愛淑妃罷了!他們以為朕會中了他們的詭計遠了淑妃把淑妃晾在一邊?偏不!朕就是要他們看看朕有多寵愛淑妃!來人,傳朕旨意, 以后給淑妃的份例,除了內廷的六妃份例之外, 朕這里再出一份相當的給淑妃送去!從今天起,淑妃的份例就是雙份兒的!另外!馬上就是三月三的桃花宴了,造辦處剛送來的那套粉色碧璽桃花金簪給淑妃送去。還有,把朕之前設計的那款桃紅織金鑲邊的對襟高腰襦裙給淑妃做一身!” 當今皇帝除了喜歡養狗給狗狗做衣服之外,還喜歡服裝設計, 這是他在工作之余用來減壓的方式之一。只是這宮里的后妃, 能夠偶爾享受到這個待遇、得到皇帝設計的衣服的, 除了皇后也只有皇帝心坎尖兒上的竺貴人罷了。 而且還不是隔三差五地就能夠得的。 畢竟皇帝是一國之君, 他的所有言行舉止, 不但在起居注上寫著,還有無數人盯著呢。 一疊聲地吩咐下去之后,才聽皇帝陰沉著臉,道:“皇弟,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務必給朕查清楚。到底是誰,想著漁翁得利,在這背后搞事兒!” 皇帝很清楚自己的后宮,皇后是個腦子清楚的,因此對承恩公府多有約束。只不過隨著皇后一日日地年紀大了,承恩公府在有心人的奉承下,早就跟皇后越行越遠,因此,皇后如今能夠約束著承恩公府幾分,皇帝都是清清楚楚的。 即便這里面有承恩公府的事兒,也跟皇后不相干。 這是皇帝的認定,而且皇帝也在第一時間把皇后的嫌疑排除在外。 至于那些妃嬪有沒有在這里頭摻和,皇帝只看暗衛方面調查的結果。 發了一會兒脾氣,皇帝開始處理公務??汕?,今天的奏折頭一份還是跟賈琰有關。奏折是長安節度使云光送的暗折,云光在這本暗折上寫到:大約多少多少天前,賈家有人假托淑妃之名要他幫忙料理一樁案子,云光之前可是聽說過的,無論是慶榮侯賈赦賈恩侯還是剛剛接了朝廷的禮聘的賈淑妃都是極其厭惡這包攬訴訟的事兒的,慶榮侯還專門跟人打過招呼,因此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人不是賈淑妃和慶榮侯派來的。只是那個人的確是賈家的奴才,而且拿來的印信也是對的,他才拿不定主意,因此討皇帝一個示下,他應該怎么做。 云光還在信件中附上了他收到的、帶著賈琰的印信的書信。 這件事情呢,往壞里面說,是賈琰面前一套暗地里一套,明面上做得很好看,實際上卻跟王夫人王熙鳳一樣,都是個喜好弄權的主兒。 如果沒有金鑾殿上的一樁,如果這背后之人做得再高明一點,皇帝說不得就信了。 可是現在,皇帝只愿意相信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人嫉妒淑妃賈琰想要坑害賈琰。而云光說的事兒,十有八|九是賈家有人偽造了賈琰的印信。 偽造皇妃的印信,這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一筆抹過的事兒! 皇帝立馬叫人去賈家核實,同時派人去金鑾殿上宣賈赦。 賈赦從金鑾殿上過來容易,去賈家核實信息卻要慢許多。就在賈赦在福寧殿外間等候的時候,皇帝已經知道了金鑾殿上發生的事情。 賈赦一直等到金烏西沉玉兔東升,兩條腿都站麻了,這才被宣入東暖閣。 當賈赦給皇帝行禮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 沒有辦法,他站太久了,兩條腿站麻了不說,整個人都不利索了。 他可是很久很久沒有吃這樣的苦頭了。 而皇帝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慶榮侯啊,朕怎么聽說,你在金鑾殿上求著京兆府幫忙,把你那個侄子侄女記成你弟弟嫡子嫡女?朕記得,朝廷律令上可是明文規定了,這種婢生子婢生女不受律法承認、在律令上等同于外室子外室女吧?” 賈赦聽說,連忙在地下磕頭,然后道:“啟稟萬歲,朝廷律令,無非是情理法,人情、道理、律法。臣當然知道婢生子婢生女等同于外室子外室女,不過律令里頭也有明文規定,若是臣弟愿意受罰并且補上大筆的罰金,還是可以做事后補救的。臣,萬歲,舍弟不疼自己的親骨rou,臣卻是心疼臣的女兒的。好端端的,竟然因為那個賈元春的緣故,鬧出了這么一番笑話,日后還不知道被人如何取笑呢!橫豎事情已經鬧到金鑾殿上了,萬歲也懲處了舍弟,臣家的名聲也這樣了,還不如讓臣弟的小女兒頂了她jiejie的婚事,也讓臣女從這事兒里頭脫身?!?/br> 一句話,如果王仁的婚事沒有解決,日后還是會有人拿今天這樁子虛烏有的親事作為談資,因此,還不如讓探春揀個便宜,充作賈政的嫡女,代替她jiejie嫁給她的王家表兄王仁。日后外頭說起來,這姐終妹及的,也是賈政這一房的賈元春賈探春兩個親姐妹的事兒,跟賈琰這個堂姐妹不相干。 好吧,這就是西方和東方的不同,東方的司法習慣中,可以通融的時候,還真的會按照情理法這個次序來作為斷案的主要思想的。 雖然賈赦在金鑾殿上拉著京兆府少尹討論把探春記成賈政的嫡女,的確有違國法的相關條例,可是只要考慮到今天把賈琰這位已經得了皇家禮聘的淑妃也給卷進來了,為了皇家的名譽,也為了皇家的尊嚴,也不是不能法外開恩給探春一點通融。 更不要說,賈赦早就在跟京兆府商量著要承認探春賈環這兩個孩子的身份需要罰多少錢。不止賈赦認罰,方才在外頭就連王子騰也趕著要付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