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她拼命地念叨著,可是嘴巴其實根本沒辦法發出聲音來。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這輩子的路,比上輩子好,我不能就這么死了,我這么死了,對不起上輩子的葉青蘿……我不能死……” 腳底下猛地被絆了下,她趔趄著摔倒在地,七葷八素地爬起來,鉆入鼻中的卻是一股子惡臭。她用拐杖扒拉著絆倒自己的那物,一看之下,卻是把剛才吞進去的草籽直接嘔了出來。 狼狽地跪在地上,她大口地喘氣,冰凌子激打在她的臉上手上,身上不知多少處刮擦的傷痕在隱隱作痛。 “我在水底下煎熬了十七年都沒有死,這一次我也不會死,不會的……” 她一邊這么拼命地告訴自己,一邊再次爬起來,掙扎著往前繼續行去。 她終于尋到了一處山洞,又從草堆里扒來一些干草塞進去,然后把自己的身體窩進山洞里。 ********************************* 蕭敬遠不吃不喝,親自帶著人在山中四處翻找,這其間也捉到了一些落單的流寇,從他們嘴里,他知道阿蘿并沒有落入流寇之手——至少現在還沒有落入。 這讓他多少松了口氣,可是松了口氣后,卻又更加提心吊膽起來。 若是落入流匪之手,她也許會遭受非人的折磨,可是至少性命能保下來吧,現在呢,她那么嬌弱的女子,在這種冰寒陰森的深山里,真得能活下來嗎? 蕭敬遠不敢去想,只能拼盡全力,繼續順著殘留的線索,一點點地繼續在這大山中尋找著。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當他已經又絞殺了一撥流匪,卻依然無法從他們嘴里得知阿蘿的下落,當他在絕望和希望之間徘徊的時候,他的屬下發現,前面山洞里仿佛有人走動過的痕跡。 他深吸口氣,幾乎不敢去看,不過到底是走上前去,試探著撥開了擋在山洞前的那棵枯樹。 他低下頭,看到洞口處有被人啃過的山果核。 他知道,山里的小動物不是這樣啃的。 倒像是人的牙齒啃出的痕跡。 心中一動,他抿起唇,試探著喚了聲:“有人嗎?” 山洞里一片沉默,過了好半響后,才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衣料和干草摩擦時的聲響。 接著,山洞里爬出來一個人。 那個人纖細瘦弱,身上的衣裙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烏黑的秀發亂糟糟地夾著干草,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臟污,唯獨那雙眼眸,清澈如山澗溪水,惶恐忐忑中帶著幾分期許,小心翼翼地望過來。 ☆、第48章 阿蘿渴了就吃雪, 餓了就爬去旁邊的樹上摘殘余的果子, 天暖和了就繼續往前走,冷了就找個山洞躲起來。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她窩在一個山洞里瑟瑟發抖地睡了一覺后,便聽到了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是許多人的腳步聲, 阿蘿不知道對方是誰, 但是聽著安動靜, 并不像之前遭遇的流寇。 她咬著唇, 屏住呼吸等著, 等了許久。 有人發現了這處山洞,她輕輕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有人向山洞的方向走來,她屏住呼吸閉上了眼睛。 有人挪走了山洞前的枯樹, 她的大腦和身體都開始麻木。 有人輕輕地說了聲:“有人嗎?” 這個聲音,沙啞低沉, 帶著緊繃的期望, 熟悉又陌生,仿佛從許多年前的某一天打破光陰的壁壘破空傳來。 她有片刻的怔楞, 之后仔細地分辨,品味。 再之后,她開始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有一種被埋葬了二十年的記憶, 一下子涌入她的腦中。 曾記得,那一年, 她在蕭家和永瀚并蕭家幾個姐妹玩耍, 偷偷地躲在了桃花林中的木屋內一處角落, 她自以為隱蔽,并不會被人發現的。 可是那處也許太過隱蔽了,以至于蕭永瀚等人都沒有發現,等到這個游戲結束了,他們也沒有找到自己。 而自己,竟然躲在那處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驚醒了睡夢中的她。 “有人嗎?” 就是在她十四歲的年紀,就是這三個字,就是這種沙啞低沉的音調。 阿蘿緩慢地爬出來,仰起臉,望向了山洞外的那個人。 那人白色戰甲映照著積雪,青黑的胡子茬在下巴處橫生,剛硬的臉龐透著比寒霜更冷的凜冽,只是那雙似曾相識的黑眸中,隱隱透著柔和的期許。 四目相對間,阿蘿腦袋中“嗡”的一聲作響,仿佛被炸開了一般。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此情此景,在那個同樣十四歲的光陰里,一定曾經發生過。 望著那個在兩世光陰里把自己尋到的人,阿蘿嘴唇顫了下,眼淚便奪眶而出。 “三姑娘……”蕭敬遠在這四眸相對中,有一瞬間的心痛,仿佛被一根毒針穿刺的痛。 腦中“嗡”的一聲,有一刻的混亂,他甚至覺得,上輩子,或者說在哪個夢里,他曾經歷過眼前的情境。 他勉強穩住心神,再定睛看時,卻見她淚珠兒已經往下滾落。 “別哭,阿蘿你別哭……”他在瞬間改換了稱呼,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卻“哇”的大哭出聲,直接撲進了他懷里。 嬌軟的身子帶著血腥味跌入懷中,他下意識地抬手摟住她,摟住之后,卻是不知所措。 手腳瞬間僵硬,他低著頭,看著懷里委屈得哭成淚人兒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木訥被動地抬起手,環住她,再環住。 她渾身冰冷,仿若一只在雪地里凍僵的雛鳥,戰戰兢兢地瑟縮在他的懷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就像抱著沒有重量的羽毛。 周圍的屬下們,全都看傻了。 他們有的跟了蕭敬遠七年,有的跟了蕭敬遠十年,可是從未見過蕭敬遠用這樣罕見的木訥中透著小心的神情,去抱一個姑娘。 ——哪怕那個山洞里走出的人是如何狼狽臟污,他們也看出,這應該是個姑娘,還是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還委屈地沖著蕭敬遠哇哇大哭起來,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見到了親娘。 一下子,這兩日蕭敬遠讓人不可思議的異常都有了解釋。 他們面面相覷后,都紛紛低下了頭。 他們知道,他們的將軍已經二十六歲高齡了,至今還沒有談婚論嫁。 如今眼前這情境意味著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蕭敬遠沒有理會手底下人震驚的目光,事實上他此時也沒有心思理會,他滿心都在懷里的小姑娘身上。 他抱著她,翻身上馬,牢牢地將她圈在懷里,一只手握住韁繩,低沉地下令:“撤!” 他現在不想捉什么流匪了,反正流匪跑不了,晚幾天捉也可以。 他要帶著她出去這冰冷徹骨的大山,給她熱騰騰的食物,給她溫暖的被窩,再讓她洗一個熱水澡。 ******************************* 這一路上,她就一直窩在他懷里,沒有想過男女之防,沒有想過女子閨譽,更沒有想過,七年前,她已經咬牙切齒地恨著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依賴地偎依在他堅實溫暖的胸膛上,蜷縮在他厚實的毛氈斗篷里,安然地享受著他的擋風遮雨,甚至,她還不自覺地用手牢牢攀附住他的臂膀。 她覺得自己在風雨中走過了好多年,疲憊至極,也到了瀕臨絕望的邊緣,而他,就是自冰窖中拯救他的那雙手。 以至于當他終于抱著自己,要將自己放下時,她下意識一驚,貪婪地摟著他的胳膊,就是不放開。 “三姑娘,別怕,這里安全了,這是山下的民宅?!彼吐曔@么安撫道。 可是阿蘿就是聽不進去,她搖頭,拼命地搖頭,眼淚隨著搖頭的動作嘩啦啦往下落:“我不要你走,七叔……我要你……七叔別丟下我……” 蕭敬遠的胸膛頓時一陣鈍痛。 他知道她并不是別的意思,她只是遭受了太多痛苦驀然被他救后,產生了一種被拯救者和拯救者之間的那種依賴。 可是他會忍不住多想。 七年前,他做了一個夢,夢到小小的她變成了個大姑娘,夢到了她和他之間的事。 夢里的她,嫁為人婦,十五六歲年紀,白生生紅嫩嫩的仿佛枝頭桃兒。 細節太過真實,以至于他能看到她肩頭米粒大的一點小紅痣。 七年來,他每每想起那個夢,便煎熬得不能自已。 “你累了,也餓了,先簡單洗一洗,等下我讓這里的大嬸給你換身衣裳,再準備點熱飯菜,好不好?” “乖,放開我——”看著纏住自己怎么也不放的她,他喉嚨動了下,微壓低了聲音,沙啞地道:“讓別人看到,不好?!?/br> 阿蘿被他這樣一提醒,總算稍清醒了些,她睜著朦朧淚眼仰臉看他,卻見他冷硬的面龐帶著無奈。 七年過去了,他不再是曾經那個不及弱冠的少年,倒更像是上一世位極人臣的冷漠嚴肅的定北侯了。 她癟了癟嘴,委屈地嘟噥道:“你不要跑了……” “嗯,我不會離開的?!?/br> 阿蘿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的胳膊。 蕭敬遠其實在她放開自己時,有一刻的悵然若失,不過還是硬著心不再看她,走出門去。 蕭敬遠出去,阿蘿這才有心思看看這房間,卻見這是一個土坯房子,房間內桌椅陳舊,而自己則是窩在土炕上,炕上鋪著老粗布藍棉被,土炕下面應該是燒了炕,熱烘烘的, 正想著,一個穿著尋常粗布棉襖的大嬸走進來,臉上粗糙,笑容和藹,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胳膊上掛著幾件干凈衣裳。 “姑娘,先用口這個?!?/br> 阿蘿有些貪婪地望向那面湯,這在她以前是看都不會看的粗劣面湯,可是現在,卻讓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之前對蕭敬遠的戀戀不舍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面湯的渴望,她忙不迭地點頭:“嗯嗯!” 大嬸笑了,她自然是看出這小姑娘不加掩飾的渴望,還真是個單純的姑娘,當下便忙把面湯遞過去,一邊還溫聲提醒著小心燙。 阿蘿接過面湯,再顧不得其他,呼嚕呼嚕地喝起來,往日的優雅盡拋腦后。 她一邊吃著,一邊感動得眼淚往面湯里掉,這太好喝了,是她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面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