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才進了這偏院,就聽見院里的小太監扯個破鑼的嗓子叫喚著:“只有這些了,就湊合吧,咱也不是什么正經八經的主子,后宮里妃子都顧不過來,哪顧得上個才人!” 徐椀腳下一頓,隨即加快了腳步。 鄭尚宮卻是站住了,一把拉住了她。 隔著石階,都能聽見里面少女的啜泣聲,那太監還扯著嗓子嚷嚷著:“誒呦,可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這當奴才的欺負主子呢,皇上駕崩的時候怎不哭這時候哭的什么,吃個飯你說你哭個什么??!” 屋里悶悶一聲,也不知道什么東西倒了。 另外一個小宮女的聲音也是可憐,直說著求你了求你了的。 門簾一摔,從里面走出個太監來,鄭尚宮這才抬步,與他走了個照面,此人本來是冷著一張臉,見了鄭尚宮立即眉眼彎彎:“誒呦,這不是鄭姑姑嗎,怎么來這了?” 鄭尚宮輕描淡寫地笑笑:“奉了命了,來給徐才人送點東西?!?/br> 這太監臉色不變,巧言道:“誒呦我說的呢,今個也不知道哪個分過來的,連些飯菜都是糊弄人的,我這剛要給問問去,得了,姑姑既然來了,那趕緊進去吧!” 說著前面引路,又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鄭尚宮嗯了聲,看了眼徐椀,二人跟著走了進去。 一個小宮女聽見動靜了,給掀著門簾,這廂房破舊,在宮里也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徐椀暗自心驚,快步走了進去。 門窗都不嚴實,徐婼的哭聲隱忍而又細碎,聽著腳步聲也擦了眼淚,一抬眼看見后面的徐椀更是忍不住,偌大的淚珠這就不斷滾落下來了。 屋里擺設也是簡單,還比不上她從前的閨房。 矮桌上擺著飯菜,看那菜色也知道都不是新的了,天這么涼了,飯菜竟然也是涼的,徐椀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難過。 之前這太監忙說:“這兩日的飯菜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宮里些個小主子也是苦著了,可誰能管呢,正亂著呢么?!?/br> 他這么一說,也是意有所指。 宮里面這樣的事見多了,鄭尚宮已經見怪不怪了,口中說著客套話,叫著那太監,說外面說話,這就給人叫了出去。 小宮女也是淚眼汪汪,連忙收拾碗筷,讓徐婼吃點東西。 可她如何吃得下去,看著徐椀,眼淚一行流過一行。徐椀走了她的面前去,才一坐下來,徐婼這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雙手直搖著她,徐婼黑眸里,都是委屈:“阿蠻,完了,我這輩子都完了,我要死在這宮里頭了,看看這些個奴才,我侍寢的那天,回來時候多少人羨慕我,現在呢,光一個才人的名頭有什么用,比我低下的,人都遣散回家了,比我位高的,也有出家的,也有出路,偏偏我這高不成低不就的,連個太監都看不起……” 她越說,越是哭泣。 徐椀無奈地看著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后宮的確亂著,那些個太監哪個不是見錢眼開,你使了銀錢沒有,好歹捱過這個冬天,新皇穩定了之后再想想辦法,出去了再嫁人也沒事的?!?/br> 徐婼搖頭,卻是目光堅定:“不,我不回去,我這樣回去算怎么個事呢!” 那小宮女看著也就十三四歲的,也是小,沒什么主意,偷偷抹著眼淚,光顧著哭了,徐椀看了她一眼,讓她去外面看著些。 屋里只剩她們兩個了,徐椀才拉過徐婼的手:“皇上都那樣了,真侍寢了?破身了?” 徐婼也顧不得害羞了,低著頭直絞著手帕:“嗯……也不是……就是……” 支吾支吾著 ,她低頭湊了徐椀的耳邊去,小聲將那天晚上的過程說了一遍,直聽得徐椀心驚rou跳,無言以對。 徐婼侍寢的那天,不過走個過場,估計是皇上還想做個他身體健好的假象,少女的胴喔體就在眼前,他撫摸了個遍,竟是拿了個器物給破了身。 徐婼雖然只說了個大概,但是也能想象得出,對于男人的一知半解一下被這侍寢給打破了,徐椀看著眼前的少女,雖然已經是才人了,但是很顯然,她的地位還不如宮里老些的太監宮女,以后的光景更是可想而知。 和她坐了一起,徐婼想著顧青城,更是生出了些許期盼:“阿蠻,你幫幫我,幫幫我啊,我在這里這么捱著,會死的!” 她能有什么辦法,徐椀愕然地看著她:“幫你出宮?” 徐婼狠命搖著頭:“不,我不出去,我想去新皇跟前伺候著,能不能……” 徐椀抬眸:“不能,新皇才登基,我怕是都說不上話,怎么能有辦法把你送過去呢?” 徐婼都帶了哭腔了:“我爹說,姑姑救過顧將軍的命,你不也是他幫了腔才送進東宮的么,尋個機會跟他說說,應該不難?!?/br> 徐椀看著她,直嘆著氣:“阿婼,我說你什么好,新皇才登基,你讓他安了你過去?你是先皇的才人啊……你若想出宮,我能勉力托個人,看看能不能把你送出去,趁著這時候亂,但是你還想去新皇跟前伺候著,我知道你的打算,因為你是我的姐妹,所以說不出什么狠話,勸你別動那些歪心思,這宮里的女人,一旦跟皇上牽扯不清了,就沒有回頭路了?!?/br> 徐婼抹了把淚:“回頭路?我來的時候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沒有你命好而已,你不也來了宮里,你想的什么,難道跟我不一樣了?” 也是這兩日嘗遍了人生酸苦,徐婼的心早和從前不一樣了。 徐椀無奈笑笑,勉強勾出一點笑意來:“我來的時候,是為了避開個人,出宮或者不出宮,多半都是奔著一個人的,在外面,及笄了不成親都要讓人說三道四,宮里只這一樣好,低頭做人,卻也自在,卻沒有些人逼你成親干什么的?!?/br> 徐婼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也是低了頭:“我和你不一樣,阿蠻,我和你不一樣,你多幸運,爹娘疼愛……” 徐椀嘆了口氣,不得不感嘆命運的交錯:“別這么說,你心里知道的,我小時候怎么過來的。雖然我們不算親近,但是我能幫你的,會盡量幫你,你想干什么,我通氣給大舅舅,畢竟他是你爹,你們合計著也能有主心骨?!?/br> 也沒多少時間能夠她在這里一直坐著的,索性這么說了。 徐婼知道機會難得,見徐椀不肯去托顧青城,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就跟我爹娘說,讓他們想想辦法,他們也總能有法子的,告訴她們,要不管女兒,女兒就要死了?!?/br> 徐椀點頭,也只能如此。 她不能久坐,這就把隨身攜帶的些許碎銀給了徐婼,讓她先使著太監,也寬寬心。走出來,鄭尚宮站了原處正望著天,幸好沒讓她久等,趕緊下了石階。 到了跟前,自然又是百般謝過。 鄭尚宮不以為意,笑笑:“這算個什么事,怎么樣,徐才人還好嗎?” 徐椀搖著頭,嘆息:“看樣子不大好?!?/br> 鄭尚宮也見慣了:“習慣了就好,宮里的女人,多半都是這樣,或許有過恩寵,但是最終那么些個,又有幾個能真正一生恩寵的呢!” 這是當然,徐椀跟在她的身后,也是感慨不已。 才出來,鄭尚宮就帶著她走了另外一條路,徐椀在宮里有點分不清方向,不過來時路還是認識的,走過御花園,忙站住了。 鄭尚宮回頭看著她,也是催著她:“怎么了?走??!” 她四下看看,下意識摸了把腰間的腰牌,未動:“姑姑這是要帶我上哪?” 鄭尚宮被她這警惕的模樣逗笑,過來拉她:“你看這條路就知道了,中宮之路,將軍也好,新皇也好,想要在這后宮里站穩了腳,當然是要過皇后的眼。哦不,現在她已是太皇太后,這里什么事都瞞不過她的,你也別怕,她就是想看看你,好奇而已?!?/br> 徐椀低頭,一放手,腰牌又垂了身側去:“我不是怕,姑姑前面帶路?!?/br> 第99章 壞人壞人 承德宮里, 女人額頭上還戴著額帶。 她靠坐在的窗邊, 光是淡掃蛾眉, 也能瞥見她的氣派,非同常人一樣的迫人, 徐椀跟在鄭尚宮的身后, 遠遠瞥了一眼, 連忙低下了頭。 到了跟前,鄭尚宮上前通報, 身邊一個小宮女給她修著指甲, 女人慵懶靠著軟墊, 嗯了聲。 鄭尚宮回頭瞥了眼徐椀, 示意她趕緊上前。 徐椀依言上前,才一跪下, 女人忙是笑了:“看看這姑娘, 一到本宮這就拘謹了,不必拘謹, 來,到這來讓我看看?!?/br> 不知她想看什么,徐椀忙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了,才能看清她的眉眼, 王皇后看著年紀也只有三十出頭, 素衣將她襯得肌膚如雪,更是風韻猶存。 先皇駕崩之后,她已然成了太皇太后。 抬眼打量著徐椀, 女人手一抬,坐正了:“本宮早就想見見你了,可能你不知道,這宮里頭的事呢,哪一件也瞞不過本宮的眼睛,青城私自認了干親這件事也是知道的,他還說呢,要把你帶過來給我見見,可他呀,總是忘了……讓本宮瞧瞧……你叫什么名字?” 仔細看著她的臉,慈眉善目的。 到了跟前了,也能看見太皇太后眼角的小紋。 心里知道,她沒有看起來那么年輕,徐椀哪敢掉以輕心,低眉順目地:“徐椀,我名徐椀?!?/br> 女人拉著她坐了跟前,瞥見她腰間掛著將軍府的腰牌,多看了一眼:“看樣子,你也就和安平差不多大,穩穩當當的,多好,瞧瞧安平,一天到晚沒個消停,成日鬧騰,沒個姑娘樣了?!?/br> 徐椀連忙說客套話:“安平公主嬌俏可愛,豈是別人能比的?!?/br> 女人也是唏噓,直搖著頭:“她要有你這樣,就阿彌陀佛了,真是寵壞了,這兩天也是鬧騰得厲害,她父皇撒手人寰,也是太過傷心了?!?/br> 不知道這個太皇太后把她叫到眼前,什么意思,徐椀就乖乖聽著,沒有搭言。鄭尚宮側立一旁,盯著自己的腳尖暗自計算著,從她們走過來開始的空,正是暗自焦急,承德殿外突然跑進來個小太監。 通傳說顧將軍求見,女人還拉著徐椀,放開了她手,臉上笑意也消散個干干凈凈的了:“他來得真是快,讓他過來吧!” 說著,還瞥了鄭尚宮一眼。 鄭尚宮只當不知,一動不動。 顧青城腳步也快,隨即進殿,他一身朝服,雖有幾日未見,依舊那般模樣,徐椀聽聞他來了,暗自松了口氣,回頭去看他。 女人臉上又現出了柔色來:“青城,你來得正好,可有些日子沒見著你了,怎么請也請不過來,哀家呀,還以為你忘了這宮里呢!” 其實他一直在宮里,只不過沒有來見而已。 顧青城上前見禮:“新皇登基,太皇太后當詔三公典喪事,將先皇迎入太廟?!?/br> 說著,雙手呈上一份名單,恭恭敬敬地交了出來。 他也沒看徐椀,仿佛是真的所謂此事而來,女人沒看名單,光只看著他,伸手撫額,頭頂的額帶似乎又松了些,一副頭疼模樣。 “青城,你是知道的,我與長公主當年可是情深甚篤,她下嫁時也曾送她出嫁,如今她雖不在了,我卻還活在這個惡世上,我們孤兒寡母的,先皇一去,在宮里連個依靠都沒有,也是可憐?!?/br> 顧青城神色不變:“太皇太后保重身體,切莫太傷心了?!?/br> 根本也和她往一件事上說,不過她是知道他的,也不以為意,繼續前面引路:“新皇登基,太皇太后主什么喪典,正當由皇后來主,你說呢,青城?” 徐椀聽得清清楚楚,不由暗自心驚。 李顯還不到十三呢,她也太心急了吧,這時候娶皇后,還由她口中說出來的,一定是有人選了的,她偷眼瞥著顧青城,期望從他臉上能看出些什么,但是他似乎早有準備,并不在意。 “此事由太皇太后和二哥商議,禮部招辦就是?!?/br> “說起你二哥了,他更是說什么避嫌,至今還未見過,新皇登基,擬定皇后也在眼下,我這頂著個太皇太后的頭銜,人也不放在眼里。你好歹還說聲禮部照辦,照誰的話辦,選秀沒過幾日,這皇后的人選,可有人了?” 顧青城沉吟片刻,終于抬了眼:“太皇太后可有人選?” 這可是說到正題上了,女人正了正額帶,頭也不疼了,眼也清明了:“你們若是沒有太好的人選,那就相看相看王家的,我也不避諱了,我們王家被先皇打壓了數十年,清清白白的家世,如今還真有適婚的女子?!?/br> 徐椀垂著眼,心里直嘆著氣,繞了一圈了,這才是目的。 顧青城點著頭,似乎不想參與此事:“本來也是太皇太后該cao心的事,青城遵旨就是?!?/br> 他態度表明得也快,太皇太后這看著他也就更順眼了些,才寬了心,安平公主帶著人又往這邊來了,她這幾日都追著顧青城叫罵,他只不理會她就是了。 徐椀一直低著頭了,聽著安平進了大殿,連忙見禮。 這腰還未彎下來,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顧青城耐性漸失,抓住徐椀的胳膊,這就欠了欠身:“青城告退?!?/br> 別的連交待都沒有,徐椀也連忙告退,可別失了禮數。安平瞧見他們兩個人了,自然是不能放過,又給他們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