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黎靜水默默聽著呂氏的嘮叨,連連點頭,聽沒聽進去就不好說了。 蔣老太爺自然不會被黎靜水這番說辭糊弄住,可他也未曾多問,既然孫媳婦不想說,他問了也是白問,到時候看情況就是了。 佟大人來時,呂氏又拉著他絮叨,拜托他多多照顧她的兒媳婦,兒媳婦性子急了點兒,希望他多多擔待之類的話。 佟大人又不能表露出什么,只能任呂氏絮叨,還得奉上微笑應對,真是個臉都僵了,恨不得不顧差事,直接就綁了人走。 既然京兆府尹真能親自過來,黎靜水倒也未曾多廢話,很是痛快的跟著走了,蔣云玉在后面默默看著遠去的馬車,久久未動,直到馬車看不見了也沒挪動腳步。 呂氏只當兒子跟他一樣的心思,放心不下黎靜水,輕聲勸慰著:“阿水這孩子生了蛋蛋后穩重很多,不會胡鬧的,你莫擔心?!?/br> 蔣云玉強打著精神勉強笑笑,沒有說話,蔣老太爺在一旁看著蔣云玉牽強的笑容,愈發覺得,怕是出事了。 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蔣云玉迫不及待的著大牛和鐵子將鎮國公府所有能用之人都派出去,便從這京兆府和王承志最近接觸之人開始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他等不及明天了,京兆府尹不過區區四品官,卻是說拿人就拿人,阿水貴為縣主,好歹也得知會上頭一聲,再由皇上下旨。 如今做的這般草率,這其間不可能沒有貓膩,探查之事宜早不宜晚,他們已經落了后路,再耽誤不得,先查了再說。 鎮國公給黎靜水留下的,都是一手培養的暗衛,最善探查、暗殺之類。 他們經驗豐富,都無需多交代,寥寥幾句,便知道應該怎么去做。 黎靜水誰都沒有帶,只身一人坐著馬車同佟大人來了京兆府。 京兆府衙,掌管京城及京城周邊共二十八縣事務。這二十八縣,隨便拉出一個人都可能身份不小,要處理此間事務,京兆府尹說是八面玲瓏都不為過。 別看他官職不算頂高,手中權利卻是不小,這些年來縱使手中之事麻煩了些,難搞了些,卻也算是活得極其瀟灑,多少人捧著、奉承著,手中銀錢就如水過一般。 這京兆府修的高大巍峨,端嚴肅穆,門口兩尊兇神惡煞石獅子虎視眈眈。 佟大人一刻都不耽誤,直接引著她到了審案的大堂。 第76章 審案 京兆府內專事審案、斷案的大堂, 一眼望去俱是沉穩厚重的棕黑鐵刀木。 上首一長條矮幾, 矮幾兩端浮雕刻有面無表情的獨角獸, 眼睛就直直盯著堂下,好似真的能看進人的內心一般。 獨角獸能辨曲直,會聽人言, 對于不誠不忠之人會用頭上的角去實施懲罰,在夏邑是正義的化身,但凡斷案、審案之處,都會有他的身影。 矮幾后的墻上是上百種刑罰的浮雕,人物雖小, 卻是逼真至極, 細細看去不禁心生恐懼。 浮雕上高高懸掛一個大匾,上書四個大字:公正嚴明。 堂下左右兩側各兩臺棕黑太師椅,京兆府不比縣衙,經常會有陪審的官員, 便是坐這兒了。 兩人進來時,堂內矮幾旁側已坐了一長臉長眉長須、眼角嘴角俱是耷拉下垂的男子, 面前一小幾, 筆墨紙硯齊備, 想是那做記錄的師爺。 佟大人引著黎靜水進來后, 直接到那堂上矮幾后撩袍坐下,黎靜水扯扯嘴角, 自顧走到了左邊第一位的太師椅那兒,大搖大擺坐了下來。 堂上佟大人眼角一抽, 嘴巴蠕動了兩下,想要說些什么,想了想又將話吞了回去。 憋著氣拍桌大吼:“來人吶,傳王承志?!?/br> 不一會兒就有兩人帶著王承志上了堂,王承志一身青白粗布書生袍,穿的很是低調,走路四平八穩,看來恢復的不錯。 他面無表情走至堂中,抱拳躬身行了一禮,“見過佟大人?!?/br> 也沒忘給黎靜水行禮,“見過福安縣主?!?/br> 看向黎靜水時雖面色平靜,但眼中卻有濃烈的恨意,雖一閃而逝,黎靜水卻仍看的清清楚楚,這種眼神戰場中有太多太多,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諷刺的勾了勾唇角,有些人就是學不聰明。 “堂下王承志,你有何話要說,如今一一說來便是,本官為你做主?!辟〈笕嗣C著臉端著架子說道。 王承志略一躬身,“謝佟大人。小民王承志,一個多月以前與蔣府三小姐結為夫妻,夫妻恩愛,和和美美。不想福安縣主棒打鴛鴦,強行拆散我與我娘子,將我娘子拘在蔣府不說,還將我和我娘毒打一頓。我娘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好,至今未能下床?!?/br> 王承志越說越激憤,及至最后一臉悲恨,雙眼通紅泛淚,叫人好不同情,黎靜水咂摸咂摸嘴,是個人才,聲淚俱下的,難怪當初沒能看出他背后的嘴臉。 佟大人撫著他那碩大的肚子,一臉動容的樣子,甚至還夸張的擦了擦連紅都沒紅的眼角,“真是個可憐的?!?/br> 他轉過頭看向黎靜水,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沉吟道:“敢問福安縣主,此事可當真?” “當真?!崩桁o水點點頭,干脆的說道。說的沒毛病,確實是夫妻恩愛,她強行拆散,還給人家揍了一頓。 沒想到黎靜水會認的這么痛快,佟大人愣了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看堂下挺直站立的王承志,又看向黎靜水,很是為難的樣子,“那......縣主,您看這......” 黎靜水右手手臂拄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手微微握拳撐住腦袋,不解的問:“怎么?刑法上有說拆散人家夫妻是犯法的嗎?先不說我做的對于不對,應該是未曾觸犯刑法的吧?!?/br> 佟大人道:“卻是不觸犯,但是無故濫用私刑這條......”說著頓了頓,飽含深意的看了黎靜水一眼,“刑法上可是有說,便是天子都不得無故濫用私刑,否則與庶民同罪,當視情節輕重,關押三個月至兩年?!?/br> 好在他早有準備,不然也不可能真就僅僅因為一個棒打鴛鴦的名頭就上門去抓人。 要說王公貴族欺壓百姓之事,雖刑法里有明確的規定及懲罰條目,但是官官相護,且百姓怎能與皇家子弟或者得用的朝臣相提并論,便是鬧出人命來,只要處理得當,那都算不得什么。 更別說黎靜水乃福安縣主,只是打了幾個板子,那就更不叫個事兒了,但這是沒人較真的情況下,眼下情形顯然不同,沒錯他們都得想辦法抓個錯處出來。 “這樣啊?!崩桁o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就好像她才知道似得,又是笑笑問道:“那么,他娘打了我的小姑子。佟大人,你說這事兒該怎么算???” 福安縣主身份不一般,佟大人既然敢上門去拿人,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的,當下不慌不忙看了王承志一眼,示意他說話。 “華寧既嫁入我王家,便是我王家的人,就得守我王家的規矩。我母親不過是在教導華寧罷了,哪家沒個族規家法的?!?/br> 黎靜水嗤笑一聲,眼帶不屑,“小小一個破落戶,攏共就你和你娘倆人,連個丫鬟都沒有,規矩倒是挺多?!?/br> 佟大人眼珠轉了轉,仍是為難的樣子說道:“縣主,這卻是如此,人家做的也沒錯。這是人家家里的家規,請的也是家法,蔣三小姐小姐既嫁過去了,就得守人家的規矩才是,不然你按你的心思來,他按他的心思來,家里豈不是要家宅不寧?” 一開始黎靜水就想到了,京兆府尹能為王承志出這個頭,肯定是背后有人在cao縱,不然區區一個京兆府尹,不可能為了這么點兒小事就抓住不放,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要維護王承志到底,這事輕易了不得了。 只不知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抓住了這么個事由,可這事兒太小了,按刑法來頂多也就是關押她幾個月。如果只是關押幾個月,那能對他們有什么用,且也不可能真就能關的了她。 即便她爹不在,這京中能幫她且愿意幫她的可也不少。 對方這般大動干戈,不可能做無用之功,想來這里頭還有其它她猜不到的陰謀。 想是這么想,黎靜水仍是不動聲色開口道:“他們王家的規矩我管不著,我的規矩是誰敢動我的人,我就必須得加倍還回去。哪有他們打了人我還得忍著的道理,那我這縣主也當的太憋屈了。佟大人,你說是不是?” 佟大人語塞,他們抓住的這個事由確實太小了,用這個強行治一個縣主的罪怎么都說不太過去,只外頭一切都已安排好,今兒無論如何都得把這福安縣主扣住。 他撫著肚子凝神想了想,說道:“但是......這刑法里就是這樣規定的,下官也是沒有辦法不是?縣主,您就別為難下官了?!?/br> 黎靜水靠回椅背上,“那佟大人覺得該怎么著合適?” “按律當關押三個月,”佟大人說道。 “我估摸著就算我不同意,今兒也出不了你京兆府的門吧?!?/br> 佟大人笑笑,眼睛瞇成一條縫兒,沒有說話。 黎靜水抬起自己的右手,來回翻看了看,語氣淡淡,卻暗含威壓:“佟大人,關押我,你可想清楚了?!?/br> 佟大人心底一突,面皮不自覺的抖了抖,訕笑:“下官也是按律行事,還望縣主不要怪罪?!?/br> ****** 無論如何,黎靜水是被這京兆府尹扣在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倒也沒有折辱她,只是將她關在京兆府的牢房。京兆府的牢房都是用來暫時關押需要審訊的犯人的,一旦審訊完畢就會轉去刑部,是以這邊的牢房環境還不錯。 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有一壺水一個杯子。里面干凈整潔,倒也待的下去。 黎靜水走到桌邊坐下,凝神沉思,手指在桌上無意識的敲著。京兆府尹背后的人究竟是誰,為什么敢這么有恃無恐的關押她,他們到底在外面布了什么局。 她本來就不擅長想這些,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當初就不該這般輕饒了那王承志,早知道就弄死他得了,麻煩精。 好在她留了個心眼兒,把令牌給了君山。爹的那些暗衛都不是吃素的,想來查這里面的事應是不難的。 蔣云玉早已將暗衛派了出去,到了晚上黎靜水沒有回來,暗衛也還沒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蔣云玉急的慌了神,晚膳未用,在院子里如無頭蒼蠅一般轉來轉去。 一扭臉兒,卻看見了捏著煙桿兒走過來的蔣老太爺,蔣老太爺走到蔣云玉面前沉聲問道:“阿水還沒回來?” 蔣云玉猶豫了一下,可回沒回來也瞞不住,他搖了搖頭,臉色很是難看。 “都這時候了,就別瞞著了。同我說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兒?!?/br> “王承志去京兆府告了阿水?!笔Y云玉簡潔的說了一下,他現在心底不安,阿水還沒回來,暗衛也沒有消息,多一個人總能多一個主意。 蔣老太爺略一沉思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起來,他將手中的煙桿兒隨意在一旁的樹上敲了敲,沉吟一番,才開口道:“我朝中也有幾個交好之人,現下時辰不早,明兒我再去問問他們,看看他們有沒有聽到什么風聲。阿水身份不一般,能把她扣住,想必動作不小,總會有風聲傳出來的?!?/br> 第77章 敵暗我明 蔣老太爺第二天算著下朝的時辰, 早早就出了府去。他在朝中多年, 還是有幾個處的不錯、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這一整天他沒歇氣, 一氣兒拜訪了七八家,直到天兒黑的透透的才滿身疲憊的回了蔣府,臉色比之出門時更加難看。 能與他交好的基本都是同樣不涉黨爭的之人, 身在朝中便是有些消息來源,卻也不多,頂多能知道些皮毛。 他這一天跑下來,竟是只問出一點點的門道,再多的便怎么也打聽不出來了, 要么就是真的不知, 要么就是諱莫如深不肯明說。 蔣云玉這邊也不怎么樣,心急火燎等了整整一天,暗衛卻是一個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 急得他下巴上生生長了一個大癤子。 蔣老太爺回來,兩人一對, 僅僅只打探到這背后之人是皇親國戚, 身份貴重, 別的卻是再不知道什么了。 僅憑著皇親國戚這四個字, 能知道些什么,這個消息基本等于沒有用。 蔣云玉幾乎快要崩潰, 阿水還一個人被關在京兆府里面,也不知里面情形如何。能瞞的這般緊, 那人身份手段俱是不低。又不知其目的為何,若是要的是阿水的命...... 想到這,蔣云玉再按耐不住,他得去京兆府看看,實在沒辦法再這樣空等下去。 卻被一旁的蔣老太爺攔住,他端著煙桿兒抽了口,垂著眼緩緩吐出一團白煙,白煙后的面色晦暗不明,“這么晚了,你去也無用,等明兒再去吧?!?/br> 蔣云玉頹喪坐下,這一天他滴水未進,嗓子又干又澀,“祖父,阿水得太后喜愛,時常入宮,也算是宮中的紅人了。且岳父大人此刻正在邊城退敵,正是要緊的時候,各處都盯著呢,到底是誰這般膽大妄為,竟在這個節骨眼兒對付阿水,他就不怕被太后或是皇上知道嗎?” 這也是蔣老太爺想不通的地方,這個檔口,各處都盯著邊城那邊兒呢,怎么會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對付鎮國公的獨女,他長臉下垂,嘴唇緊抿,垂著眼沉思了許久,開口道: “既然人家敢這樣做,必然是已經將宮中的消息渠道封鎖,不然若是叫皇上太后知道了,豈不是得不償失。只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為何,到底是要針對誰,是鎮國公還是僅僅就是針對阿水?!?/br> 是啊,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一點兒征兆都沒有,莫說猜測對方的目的了,什么他們都猜不出來。 剛用完晚膳,兩人哪有胃口吃東西,可呂氏就在一旁,這件事還沒告訴呂氏,不然只是多一個著急的人罷了,為了不讓呂氏疑心,只能是強打精神塞了一些,吃的是沒滋沒味,難以下咽。 好在呂氏好糊弄,隨便找個借口也就信了。此刻兩人在蔣云玉青竹院的芭蕉從旁已坐了許久,夏季的夜里蚊子多,蟬也多。蚊子嗡嗡聲,蟬知了聲,細風呼呼聲,在這烏黑靜謐的夜里,原該挺有趣味,此刻卻擾的人心煩意燥。 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遠處佟嬤嬤舉著一支蠟燭走了過來,步伐不快,瞧著似乎有些猶豫。 及至兩人跟前停住腳步,給兩人行了禮,抬起頭時神色頗為糾結,在燭火的照印下忽明忽暗,她猶豫著開了口:“奴婢曾在太后跟前兒伺候,若想遞消息給太后也是可以的。今兒奴婢便給想法兒給太后遞了縣主被關押的信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