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阿薇的承諾果然起了作用,小謹沒再氣呼呼的,而是眨著眼問,“姐,你說真的?那人沒把你搶走,你還是會對小謹好的?” 阿薇點點頭,笑道:“當然,你和爺爺永遠是姐最親的人?!?/br> “那我要吃烤紅薯,姐你給我烤?!毙≈斠荒樒谂?。 摸了摸小謹的腦袋,阿薇應道:“莫說烤紅薯,烤鵪鶉都行,姐陪你上山抓?!?/br> 小謹喜笑顏開,眼里再沒了之前時刻蘊含的嗔怒,“那還要掏鳥蛋,還要采桑葚!” …… “好好好?!卑⑥倍紤铝?。 第二日,實現一切愿望的小謹蹦蹦跳跳下了山,阿薇在山道上望著弟弟的背影,忽而覺得,小孩的心思也不難猜,這不,又跟沒事兒的人一樣了。 可那個人的心思,她就算有七竅玲瓏心,恐怕也猜不透??粗稚系蔫C子,想起那個離開數日的人,眼眸不自覺眺望向更遠的方向。 到了趕集日,阿薇下山去采買東西,順便去私塾見了小謹,給他帶了些她才炸的米糕。 比起什么貴重的硯臺,小謹還是更喜歡香香酥酥的炸米糕,從前只有過年的時候,jiejie才會給自己做這個稀罕物的。 小謹覺得,這次jiejie很講信用,又和從前一樣對他好了,就是不知道那個鰥夫從外面回來后,jiejie是不是就回了大瓷山上,又把自己忘了?那他覺得,那人最好別回來了,可他畢竟不敢說出口,嚼了滿口金黃,把想法咽了回去。 從書院出來,阿薇在市集碰到了月蘭,月蘭搭了個小攤,售賣她的繡品,兩人相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阿薇看著月蘭放在簍子里的繡花手絹,想起上次辰軒替自己買了好些東西,其中有幾方素色手絹,她特意選了想送給月蘭繡的,當時打算走了,就把手絹都放到了矮幾上,后來他酒后吐得厲害,隨手就拿了手絹用,上面的污穢自己洗干凈了,但再拿來送人肯定不好,好在絡子是干干凈凈的,她也刻意帶了幾條在身上,就是預備何處見到月蘭了可以馬上送給她。 月蘭得了絡子,笑呵呵從簍子里抓了幾把香香的干花,用繡花手絹包了給阿薇,趁著阿薇道謝的功夫,月蘭想到什么,忽而問,“你不曉得現在外面不干凈,還敢放你男人出去?” 阿薇不解地看著月蘭,“什么不干凈?” 月蘭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阿薇聽到后面,眉頭皺得厲害,“你說真的?” “那當然?!痹绿m十分肯定,“我家倉升前些日子去了外面一趟,回來我都不敢讓他跟我睡,后來見他沒事兒,我才放心了?!?/br> 兩人正說著,前面街道上吹吹打打一陣熱鬧,一頂四人轎子停到了某家門前,那家門口站了一片人,門口貼了大紅喜字,掛了紅綢紅燈,一派喜慶,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家來接親了。阿薇遠遠瞧著,覺得那身穿紅衣走在前面的新郎有些眼熟,不過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慢慢地,周圍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把街道圍得水泄不通,更加看不全了。 月蘭瞧了阿薇一眼,見她不明所以的樣子,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看來,你還不知道是誰娶親?” 阿薇不否認,月蘭也不賣關子,“是你表哥楊青松?!?/br> 阿薇“啊”了一聲,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表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紀,就算他不急,舅舅舅媽不可能不急。 月蘭知道楊青松從前喜歡阿薇,也知道兩人差點成了夫妻,但現在阿薇有了更好的男人,月蘭就不介意與她多講一些楊青松的事了。 “我聽我娘說,你舅舅家這次可下了血本了,花了不少聘禮要娶這位陳家姑娘?!?/br> “這位姑娘想必十分好了?”阿薇好奇,什么樣的姑娘,能讓鐵公雞拔毛了? 月蘭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倒沒聽說特別好,只是陳家老爹在官窯廠做工,家里只有這么個女兒,你表哥娶了陳家姑娘,往后就接過陳老爹的金飯碗了?!?/br> 阿薇了然,在青釉鎮一帶,能到官窯廠當值,就是吃官家飯了,雖然現在鎮上的制瓷業一年不如一年,能開采的瓷土越來越少,但在大多數人眼里,官窯廠當值至多是金飯碗變成了銅飯碗,到底比沒飯碗強太多。 楊青松從雇工變成窯工,雖然都是做工,但著實不一樣了,阿薇真心替他高興。 第23章 阿薇在家中待了半個多月,辰軒的身影卻再沒出現在水竹村,她漸漸地習慣了每日傍晚都去山道上望一會兒,陪伴她的卻只有夕陽和歸鳥,猜測他或許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誤了,想起月蘭說的外面的事情,又變得害怕、焦急。 沒想過會在家里待這么久,她并沒有帶多少換洗衣裳,時間一長,村里竟還有了說閑話的人,說她男人不要她了,之前買了那么多東西送過來,就是要把她送回家。 想起辰軒之前要趕自己走的事,大約當時回來了,就是現在的情況吧,只是她想不明白,人的嘴巴怎么可以如此惡毒,說得真真的,卻不是好話。 自覺跟村里人沒什么過節,也不曉得是誰第一個傳了這種話,直到有一天往井邊挑水,她聽到舅媽王氏就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和別人吧嗒吧嗒,說她這樣的狐媚子,早先要勾他兒子,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來又勾了個有錢人,但這有錢人玩膩了也不要她了,這不,人走了半個月都沒回來呢。 心里倏地騰起一團火,阿薇放下擔子,提著水桶走到了王氏身后,王氏還對著幾個村婦繪聲繪色地說道,忽而見那幾人臉色都變了,自己腳下一涼,一桶涼水順著她為了兒子結親才新制的裙子上流下,濕了一地。 王氏急得張嘴就要罵“哪個不長眼的”,轉身見是阿薇,兩個眼珠子頓時瞪得像牛眼般大,顯然沒有想到。 “好你個小蹄子,欺負到你舅媽頭上來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被阿薇躲開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著幾個村婦都在,也不對王氏客氣,“你算哪門子親戚,有你這么做舅媽的嗎?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著,不過想多照顧我爺爺幾天罷了,哪兒輪到你在這里嚼舌根?!?/br>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王氏這般,真當她是聾子啞巴嗎? 那幾個村婦一聽,覺得阿薇說得也有道理,王氏在村里本就名聲不好,只是她嘴碎,逮著個人就能說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傳開了,實則信的人也不多,只是閑話家常,本就是人的樂趣。 這會兒見阿薇來了,幾人也不好再聽下去,勸了阿薇幾句讓她別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卻哪兒甘心,拾起腳邊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著水桶抵擋,她年輕,身子比王氏輕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陣,沒傷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彎下腰桿,氣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開口,“舅媽這般說三道四毀人清白,小心傳到您親家那里,反而毀了自家名聲!您能說會道,也別把我當了啞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兒,別逼我往后也去陳家那條街上說道說道?!?/br> 王氏看著從來悶不啃聲,只拿臉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變得伶牙俐齒,不可置信地盯著她,把自己一口老黃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發覺,無論是吵架的氣勢還是踩人痛腳的本事,自己竟輸了對方三分。 這會兒是午后,雖是已入秋的天氣,但外面日頭下仍舊十分炎熱,那幾個村婦離開后,一時路上沒了別的人。 王氏正要開口爛罵回去,前面小跑過來一個年輕婦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聲喊了她一聲“娘”,忙將弓著腰的王氏扶住了。 聽她這么喊,阿薇曉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認真打量她,陳氏身形微豐,是村里人喜歡的那種好生養的模樣,眉眼彎彎的,看著和善,皮膚不算白,但比起莊稼人的黝黑,已是相當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聽說您跟表妹……您別置氣了,日頭大,咱們快些回去吧?!标愂蠝芈暭氄Z的樣子。 聽她稱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覺得頭一次見面,關系卻馬上拉近了,看來陳氏是知道楊家還有她這個親戚的,不知道是陳氏近人情,打聽了楊家親戚的情況,還是王氏在兒媳婦面前也嘮叨自己壞話,她放下水桶,喚了對方一聲“表嫂”。 陳氏羞澀地應了一聲,扶著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兒媳婦在,把嘴里預備好的惡毒話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濕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嘆了口氣,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卻見陳氏似乎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陽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卻覺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長。 哎,怕是王氏擔心自己真去陳家門口鬧,打算先在兒媳婦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時候,喬老頭從外面回來,進門就問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還澆了她一桶水,阿薇沒否認,只好奇當時不過幾個人見到,沒想到這么快就傳開了。她莫名有些懷戀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沒有閑言碎語,只有鳥語花香。 喬老頭想不到阿薇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從前總覺得她十分乖順,但孫女今天發了火,他卻高興得緊,燃了旱煙,邊抽邊道:“那個腌臜潑婦,水該往頭上澆下去,光濕她的爛裙破鞋,便宜她了!” 沒想到爺爺會這么說,阿薇笑了笑,其實若是從前聽到王氏說她的壞話,她大概不會直接粗暴地對待,但這些日子擔心辰軒,難免心神不寧,王氏的話無疑火上澆油,她實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軒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對爺爺道:“爺爺,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應該快回來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卑雮€月沒回去,還不知道竹屋怎么樣了,更不想留在這里聽村里人背后說道。 喬老頭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憂心,只沒有說出來罷了,聽她說要回去,怕她一個人不安全。 阿薇只說自己在山上早住慣了,沒什么好怕的。喬老頭想到她在村里也難過,就不再反對,只囑咐她夜半不要熄燈,將門窗關好,人睡床板下,莫雖床上,若能尋了山里的獵戶弄條狼狗養著最好。 覺得爺爺過于憂心了,她隨口應下,沒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東西回去,見竹屋沒什么變化,只是染了灰塵,第一件事就是著手打掃起來。 過了傍晚,天色漸暗,她仍沒覺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鋪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心里一陣煩憂。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點點,秋風漸涼,她沒聽爺爺的話點燈睡到床下,仍是熄燈睡在熟悉的床上,門窗卻是關嚴實了。 忽而,竹橋上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敲門。 第24章 大山里誰會夜半三更找上門, 如果是壞人,更不會敲門了。 阿薇心頭一喜, 心知是辰軒回來了,趕忙應了一聲, 點了燈, 三下兩下穿好衣服, 踩著鞋子就去前面把鎖開了,拉開門來。 迎面卻是個陌生男子, 穿著富貴,身上挎著包袱, 明顯染了一路風塵, 年紀在二十四五的模樣, 長相為中上人之姿, 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瞪著她似乎很驚訝。 見不是辰軒, 阿薇突然對半夜里來的陌生人有點恐懼, 責怪自己糊涂, 竟然沒問一聲就開了門。 男子皺眉問, “你是誰?范辰軒呢?”剛才聽到女子應答的聲音,他就疑惑了,向來不近女色的范二少爺,竟然在屋里藏了女人,現在一看,還是個極為美貌的年輕女子, 就是衣著看起來舊了些,不像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這么一想,心頭立時有了猜測。 見男子認識辰軒,阿薇驚訝之余放松了警惕,對方看著也不像壞人,那么可能是辰軒也認識的人? “你是誰?”她反問道。 男子繞過阿薇,一面朝里走,一面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是你們家少爺的朋友,我姓俞?!彼灶欁宰脚R窗的矮幾下,伸手拿了茶壺要給自己倒水,抓起把手后發現茶壺空空如也,又“唉”了一聲放下,睨著阿薇道:“你還沒跟我說,你們家少爺去哪兒了?” 阿薇愣了,再看自己披頭散發,衣著陳舊,知道是被這個姓俞的誤會了。 “他出門半個月了,還沒回來?!闭f到這個,她也一陣失落。 俞柏彥撇嘴,冷哼一聲,“知道我要來找他,轉身就溜了,范辰軒呀范辰軒,你可真不厚道!都這么幾個月了,再不交貨,我可跟人家怎么交代!”他拾起矮幾上的空杯子,隨手遞給阿薇,“氣死我了,快給我倒杯茶!” 夜半三更的,哪兒來的熱水泡茶,阿薇只給他倒了一杯涼開水,俞柏彥倒沒嫌棄,接過就咕嚕咕嚕喝了,末了舒暢地嘆了口氣,覺得把渴解了。 想到他剛才說的話,阿薇覺得這人可能跟辰軒補的瓷器有關系,就試探著說,“他不是跑了,而是外面去找一樣材料,可以修補薄胎瓷器的?!彼幌雱e人誤會了他。 俞柏彥一聽,“哦?”了一聲,顯然很驚訝,又打聽了幾句辰軒何時走的,何時能回來。 阿薇說了何時走的,卻不知何時能回來,心里也是悵然。 俞柏彥枯坐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對阿薇道:“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我就先住在這里等他吧,你給我收拾一下?!?/br> 阿薇眸子睜大了,半晌,斷然道:“這不行,你不能住這里?!边@個人怎么這么孟浪,明明知道這里只有她一個人,他怎么好意思住下。 俞柏彥有些生氣,起身往屏風后走去,他曾來過竹屋一兩次,知道那后面就是床,從前來的時候,他想與辰軒同榻將就一晚,那個潔癖人卻非要趕他去鎮上客棧,不就是張床嗎?從前在書院的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今天趁著他不在,他還非要睡一睡他這張矜貴床。 走到屏風后,看到地上還鋪了褥子,疊了被子,心想這便是那丫環睡覺的地兒了。心里不由呵呵笑,好你個范辰軒,以為你金屋藏嬌,原來還跟以前一樣,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白瞎了這么個姑娘。 阿薇緊緊跟了過來,攔在床前,“你不可以睡這里?!?/br> 俞柏彥“嘿”的笑了一聲,“你這丫頭倒跟他一個脾氣!”想了想,自己若睡了,那個潔癖人回來,多半要對她甩臉色,難怪她這么緊張。 “好了,好了,不給你添堵,我還是去鎮上?!币姲⑥币恢睌r著,俞柏彥無可奈何,打了個呵欠,匆匆朝外走了,他趕了幾天的路,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人趕了,心里把辰軒罵了個七八百遍,好你個潔癖人,等你回來了,看我不好好給你算算帳! 走到門口了,他忽而頓住腳步,將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了旁邊的矮幾上,叮囑阿薇,“這個太重,我挎著難受,先放這兒了,反正也是給他的。這里面都是值錢貨,你可不要亂動,少了一片,你家少爺賠不起我?!?/br> 阿薇見他仍舊把自己當下人的模樣,心里不太好受,還是應了一聲,俞柏彥方轉身出去了。 見他出了門,她馬上跟過去將門關上,聽到竹橋上遠去的腳步聲,方安下心來。這個人看起來跟辰軒很熟絡的樣子,但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辰軒怎會有這樣的朋友,她不禁懷疑。 在山上待了幾日,辰軒仍舊沒有回來,阿薇的日子過得越發漫長,夜半時分她甚至會不期然想起村里某個年紀輕輕的寡婦,憶起她抹眼淚的樣子,然后就嘆口氣坐起來,再也睡不著了。 那個姓俞的之后又上山來了一次,聽說辰軒還沒回來,也有些焦急,但阿薇看出來,他是擔心他的貨不能按時交付,對于辰軒的安全,他倒很樂觀,說辰軒從前本來就是個到處跑的,到了哪處景致好的地方,住上幾個月也有可能。 阿薇從來不知道辰軒的過去,她與他的相識從青釉鎮開始,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時間里她也沒看懂過他,她忽而有些害怕,如果辰軒不是在外面出事情耽誤了,而是真的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這算不算丟下她不管了? 這日清晨她干脆收拾了包袱,心里有了個重大的決定——她要到外面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怎樣了?與其在胡思亂想中備受煎熬,她寧愿親自去找到答案。 不知道他具體是去了哪里,但青釉鎮偏僻,周圍都被山地丘陵遮蔽,只有從鄰近的紅瓦鎮方向出去,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她想,不如就按這個路線走,等到了紅瓦鎮,再打聽他的行蹤,他長得打眼,不怕沒人記得……可等到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又該怎么辦?她還沒有去過那么遠的地方呢。 心里不免發憷,可她還是著意喬裝了一番,挎好包袱,鎖好門,堅定地下山而去,心里計劃著,先去水竹村一趟,跟爺爺說一聲,再去幾個窯廠問問,看自己的計劃能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