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步蕨輕而易舉地接住了他。 葉汲不可思議地看著瘦弱清秀的青年。 步蕨半跪在被地火焚燒過的焦黑土地上,將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柔聲說:“既然這么累了,不妨睡上一覺吧?” 葉汲的身體完全動彈不得,他的喉嚨里發出咝咝的吼聲,像一只困獸的咆哮,竭盡全力才能微微扯動手指在干涸的地面劃出一道道白痕。 步蕨微笑著搖搖頭,吻了吻他沾滿血的嘴唇:“你現在還承受不住泰山府的力量,進去和會被撕成碎片。在這里等我,乖?!?/br> 葉汲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怒意。 步蕨卻看也沒有看他,像一個陌生人般從他身旁徑自走入那扇巨大的純黑石門后。 葉汲看著他伶仃單薄的背影,忽然有種再也無法看見這個人的預感,雙臂的肌rou驟然暴起,微弱的神力突破重重禁制最終沖入喉嚨:“步蕨?。?!” 那個背影稍稍一頓,似乎想回頭卻生生克制住,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我馬上回來?!?/br> …… 葉汲僵硬的躺在地上,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從步蕨進入泰山府殿后急遽崩壞的世界像被人及時拉住剎車,沒有鬼哭狼嚎,也沒有陰兵咆哮,世界成了一幅靜止的畫面。 他從開始的心急如焚,躺到現在的百無聊賴,他苦中作樂地胡思亂想,老二該不是與老家久別重逢,一時激動把晾在這風干的自己給拋在腦后了吧。 “你放心吧,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币话押谏拇髠愫鋈怀霈F在葉汲頭頂。 葉汲吃驚地看著在場唯一能動的活物,費盡力氣才吐出兩個沙啞的字:“你誰?” “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以前我們還打過照面,我叫林曦?!倍鄽q的女人面容清秀,只是膚色有種就不見天日的蒼白,她看了一眼地上兩具殘破的尸體,不忍直視地移開目光,搖頭說,“許瀾庭找我問泰山府殿的打開方式時我還當他是想故地重游,沒想到他竟然自不量力,想對二爺復仇?” 葉汲銳利的視線直入林曦眼中:“你,是故意的吧?” 林曦露出個意外的表情,收起傘坐在他身邊,態度自然地像與一個久別重逢的老友相會:“你比以前聰明多了,看來二爺調/教得不錯?!?/br> “……”要不是身體受限,葉汲很想認真地教育一下這幾個盲目崇拜的地官,他們二爺才是一直被調/教得那個。 “我是看出來許瀾庭想找二爺復仇,不過他那點伎倆二爺根本不會放在眼里,”林曦滿不在乎地從包里翻出一塊巧克力,“正好我也想找二爺,便順水推舟地告知他泰山府殿開門方法。泰山府有異動,二爺必會出現。吃嗎?” “……”無法動彈的葉汲只能用眼神冷漠地表示,他覺得步蕨的幾個手下都是神經病的委婉想法。 林曦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問你,”她隨手指了指擱在身邊長柄黑傘,目光柔和,“我問的是他?!?/br> 葉汲:“???” “介紹一下,我未婚夫莊令,”林曦咬碎巧克力,任它慢慢融化在舌尖,“說起來你們也是老熟人了,他另外一個名字你可能比較熟悉——玉府上卿君?!?/br> 第九十四章 泰山太平頂, 海拔2100米,陰風悲號, 墨云翻滾。 葉汲憂郁地在地上躺成一條風干的咸魚, 忽視掉他一身斑斑血跡, 光看他深邃的五官、精健的身軀,不可否認即便是咸魚, 這也是一條帥出水準的咸魚。 從他觸碰到山門那刻,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自己體內縱橫交錯著幾股凌亂的力量, 彼此爭斗不休。百無聊賴之下,他閉氣雙眼,看上去似是沉入熟睡,實則一寸寸謹慎地梳理神力。對于任何一個神祇來, 元神混雜不亞于在自己體內埋了幾個不定時的重磅炸/彈, 稍有不慎就會炸得神魂齊飛,成為天上最絢爛的一朵竄天猴。 葉汲沉入極度的安靜里,他率先摸索到了屬于自己的純粹神力, 透明的水流柔韌地纏繞在元神之上,守護著那團璀璨華麗的光芒??稍谒髦畠惹逦梢娨粚颖”〉那嗪陟F氣,盤繞在葉汲的元神周圍,不停地變換角度試圖融入元神中。 “什么玩意?”葉汲匪夷所思地注視著那層霧氣, 出其不意地用自己的神力捉住一縷,“大膽包天啊, 敢打老子元神的主意?” 那縷神力陰冷而鋒利,在被葉汲捉住的剎那陡然綻放出兇悍的氣息, 可在短暫接觸兩秒后它突然安靜下來。任由水流溫潤地包圍住自己,葉汲試著想要將它拖近考究地觀察觀察,不料它十分害羞似地纏著葉汲的那縷神力不放,似乎想將自己藏在其中。 “……”葉汲心想自己是瘋了嗎,一道莫名其妙的神力居然能看出害羞不害羞來??? 它越是左躲右閃,葉汲越是想探個究竟。青色的霧氣被他捉得惱羞成怒,嗖地一下脫離水流,囂張地盤踞元神之上,像只守護自己地盤的小獸。 葉汲被它逗樂了,見過跋扈的,沒見過這么不客氣的跋扈。浩瀚的神力驟然從他的元神釋放出來,葉汲樂此不疲地四面圍堵那層青色霧氣,逼到最后那股陌生的神力一僵,源源不斷的寒意將狡黠的水流一寸寸凍結在那。 在葉汲察覺不妙時,霧氣陡然膨脹數倍,如泰山壓頂籠罩在他元神之上,大有鳩占鵲巢之勢。 葉汲那個爆脾氣頓時炸了,從來只有他壓人沒有別人壓他的份,凝結成冰的水流“嘭”得炸開,落下時擰成兇悍的浪濤,咆哮著將那個入侵者撕得粉碎。 電光石火間,一束明亮到刺目的光華沖入兩股對峙的神力之間,硬生生擊碎千濤萬浪,反身又強悍地逼退青霧。青色霧氣委委屈屈地退回到葉汲元神周圍,無論那束炫目光華如何撕扯,始終牢牢抱著元神不放,仿佛那是它最珍貴的寶藏。 葉汲冷眼旁觀著三股神力斗來斗去,觀著觀著竟然覺得那道青霧委屈巴巴,好不可憐。 他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沒過一秒,他回過神,欺負個蛋??!那是他的元神??!這兩貨到底什么時候潛伏進來的,尤其那反客為主的青霧,自來熟地一看就不是個短期住戶。 他覺著自己面對著一個線團,手里已經握著線頭了,只要輕輕一扯,就能看見線團中央的真相。 可不知為何,葉汲并不想扯開那一團亂麻,因為他有種預感,那不會是個讓人愉悅的真相。 ┉┉ ∞ ∞┉┉┉┉ ∞ ∞┉┉┉ “嗡”,熟悉的鐘聲震入他的神魂,三魂七魄俱顫,他身不由己地從元神處脫身而出。 靜止的泰山微微顫抖,巍峨高大的山門發出金屬的振鳴聲,一直振到葉汲的心臟里。 不知何時,他的手腳恢復知覺,他像只矯健的豹子噌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心臟砰砰地在他耳邊亂跳。這種十分熟悉,與上次步蕨從浦港事件的黃泉眼中取回神力時的一模一樣。 葉汲奇怪的是,在前兩次步蕨封印黃泉眼時他并沒有感覺到這種莫名的心跳,只從上一次開始,他開始察覺到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氣息,景象。 林曦手里的巧克力沒有吃完,她提著傘從容筆直地站在石門之外,她注意到葉汲探究的眼神,揚一揚眉主動開口:“你想問什么?” “你和其他地官不太一樣?!比~汲與步蕨手下的地官們并不多熟悉,在往年的歲月里他來泰山府殿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次來都是被步蕨拎著來暴打一頓關小黑屋。那時候尚未長大的洞虛君死要面子,別說他二哥手下攀攀交情,每次從小黑屋里被放出來恨不得騰云駕霧,飛天遁地,立馬躲出十萬八千里。 林曦理解他說得不一樣,聳聳肩:“二爺走后我們的日子是不太好過,但相對來說我這個人心態比較穩,不像許瀾庭愛走極端?!彼H為謙虛地說,“而且作為最后一任在泰山府殿輪值的地官,我在陰陽兩界還算有點名聲吧。他們都不太敢得罪我,除了他……” 她提提傘,言簡意賅地說:“當時文華上吏派雷部眾神下來誅殺地官,就數他生生世世追殺我追得最兇,每次都處心積慮地一刀捅死我?!?/br> “那你還想救他?”妙啊,不愧是老二手下的地官,圣母病還帶傳染的?” “不,”林曦冷漠地說,“只是他這個樣子,我不好下手折磨他。直接折了傘,太便宜他了?!?/br> “……” 步蕨尚未從泰山山門內走出,反而冬無衣他們始料未及地趕到了。葉汲對他們的幸存表示極大的欣慰,親切地慰問過幸免于難的戰友后他問:“老二他爸沒去攔截你們?” “別提了?!倍瑹o衣身上血痕累累,掛了不少彩,“我們解決掉那群尸鳥后就遇上了文華上吏他們,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見面就殺上了。那些家伙是存心要致我們于死地,我一個地官就算了,差點把財神爺的腦袋都給削了。嘖嘖,可真不留情面。好不容易,我們才甩了他們趕過來?!?/br> 趙朗的情形并不比冬無衣光彩上許多,但他與生俱來一種隨遇而安的淡定,他將昏迷不醒的楚笑安置到一旁,抬頭問:“二爺呢?” 冬無衣看著地上零散的尸身,和生死不知的沈羨,忽然臉色一變:“對啊,二爺呢?” 葉汲獨自坐在一塊斷石上,強壯的身軀微微弓起,他陰鷙地盯著石門,像只磨牙擦掌的兇獸:“在里面,還沒出來?!?/br> 姚少司將破爛的外套索性脫下卷起來給楚笑當枕頭,環顧周圍嘆了口氣:“我們還是來遲了,山上山下幾乎成了無人區?!?/br> 冬無衣的臉色同樣陰郁得滴出水:“二爺他爸到底想做什么?搞得大家一起團滅,世界末日了,他就開心了?” 趙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山門,對著臉色蒼白的楚笑眼神晦暗。 “對了,這姑娘誰呀?”冬無衣忽然才留意到在場還有一張陌生面孔。 林曦瞥了他一眼,姚少司已先一步淡定地替她回答:“林曦?!彼株匚⑽⒁恍?,“好久沒見?!?/br> “你居然沒死在我手下?!绷株剡z憾地看著姚少司,“更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居然還成為了統一戰線的戰友?!?/br> 姚少司好脾氣地笑笑,之前兩人間的生死相搏仿佛沒有給他留下任何陰影,他看向林曦手中的黑傘:“玉府上卿君?” “啊,是的?!绷株鼗位蝹?,“說起來他變成這樣,多虧你。別用這個眼神這個看我,我說的是真心話?!绷株啬抗庹嬲\,笑吟吟地哼了一聲,“要不然他莊令有朝一日會落到我手上,任我拿捏?” “……”姚少司默默無言,想法和那時的葉汲不謀而合,這地官里就沒幾個人格正常的存在。 忽地,山門吱呀一聲巨響,掀起漫天塵土,陰寒的氣息倒卷著從門內狂涌而出。 那一剎,鬼魂的放聲哭嚎震耳欲聾。 一人逆著光從一線黑暗中緩步走出,他背后似有刀戟林立,無數白骨從他兩旁爭相爬出。 這一幕,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怪誕的恐懼感,仿佛從門里走出的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泰山府君,而是從地獄里信步而出的——魔王。 步蕨溫潤如玉的臉龐從陰影里漸漸顯現出來,他如同招呼拜訪客人般朝他們道:“都來了啊?!?/br> “二爺?!绷株爻芬磺飞?。 她一開口,隨后幾人如夢初醒般地神情各異地與步蕨打了聲招呼,冬無衣遲疑著問:“二爺,你將黃泉眼已經封印了嗎?” 步蕨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葉汲身上。兩人的視線無聲地交匯,氛圍古怪。 冬無衣他們沒有聽見云驍和許瀾庭的話,并不明白這種古怪從何而來,只是心中存疑地看看步蕨,又看看葉汲。 步蕨柔聲喚了聲葉汲:“老三?!?/br> 葉汲靜靜地看著他,朝他走了一步,姚少司忽然拉住他:“等等?!?/br> 冬無衣不明所以地看著姚少司,忽然醒悟到什么,警惕地看著步蕨:“你……是二爺?” 林曦噗嗤笑出聲:“他當然是二爺,除了二爺還有誰能封印黃泉眼,攔下百萬陰兵?如果準確一點來說的話,現在的二爺才是真正的泰山府君?!?/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仙女說一頭霧水!所以這章我們來解釋一下吧! 關于玉府上卿君和林曦,在之前我一直有鋪墊。林曦是地官之一,被玉府上卿君也就是莊令一直追殺,后來兩人陰差陽錯在一起了。姚少司奉命去殺林曦,結果被林曦反殺,莊令為了救林曦掛了,魂魄附在傘中。 林曦為了復活莊令,所以告訴許瀾庭打開泰山府的方式,引出步蕨。在本文里,林曦算是二爺最忠心耿耿的屬下!她沒有和許瀾庭一樣反叛的原因是因為她知道步蕨和他爸之間的恩怨,也了解步蕨的一些計劃。 好了,解釋完林曦,我們來說一下步蕨吧。首先,他是絕對的正派人物無疑,其次他非常喜歡老三無疑,最后希望在接下來幾章后你們還能繼續愛他……也繼續愛我…… 第九十五章 真正的泰山府君…… 冬無衣見過全盛時期的步蕨, 那是披荊斬棘廝殺在十萬天魔間依舊高貴溫柔的神祇,屹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揮手赦免萬千亡魂, 讓人敬畏而臣服??裳矍斑@個從泰山府殿中走出的神明, 令他感受到的只有陌生與恐懼…… “二爺……” 步蕨自始至終注視葉汲的目光偏向冬無衣,微微一笑:“想問什么, 問吧?!?/br> 冬無衣猶豫再三,他望了一眼地上身首分離的許瀾庭, 低聲問:“我一直不是特別理解許瀾庭為什么執著對付二爺你。的確,我也曾經怨恨過你,但是我心底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二爺不會輕易拋棄我們。許瀾庭是偏執, 但不愚蠢, 不會想不明白這一點,所以……” “所以你覺得這背后還有隱情是嗎?”步蕨自然而然地接過他的話,他自顧尋了一個稍微平坦點的石頭坐下, 裊裊黑氣縈繞在他周身,將他眉眼愈發襯托得瑩潤如玉,雖然他背后白骨嶙峋的背景著實陰森恐怖了些:“你們來得晚了一步,剛才許瀾庭和云驍其實說得差不多了, 當年我……” “步蕨!”葉汲突然陰沉地喝止他,“既然黃泉眼封印了, 你也回娘家探過親了,你要不想常住, 就把泰山府殿關上?!彼睫斐鍪?,“我們回家?!?/br> 步蕨看著那只修長有力的手,掌心之上結了一個個薄繭,還有方才留下的傷痕,他笑了笑說:“還是把話當場說清楚吧,要不然總是要留下心結的。我以前走得匆忙,讓他們迷茫痛苦了上千年??偛荒茉僦氐父厕H,你說是不是?” 他笑著看向冬無衣,冬無衣神情一滯,難堪地避開眼神:“我不是懷疑你二爺,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