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他這才分神打量他們所處的環境,看了兩眼沒看出個所以然,任他火眼金睛,在一片漆黑里也看不出個鳥來。他試圖燒起一張符紙,微弱的火光剛一亮起就被黑暗吞沒了。 “鬼洞?!辈睫Х_掌心,一團青火幽幽亮起,黑氣往火團里直躥,“陰氣非常濃,你的符紙不管用?!?/br> 葉汲:“當年你封印蛟龍的地方?” “嗯?!辈睫科鹑~汲的手向里走,實際上他手中的青火只能照亮他兩的臉龐,四面八方仍然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你剛才是不是看見什么了?” 葉汲看了步蕨一眼。 步蕨的神情很平常,找不到一絲異樣。 葉汲陷入漫長的沉默,他找不到合適的詞向步蕨描述他所見到的場景,不論是他從未謀面的前一任泰山府君,還是那副毀天滅頂的景象。他直覺那一切并不單純是幻象,他不敢向深處想,可又無法控制地不斷回想白骨成山中的那個步蕨。 他的沉默讓步蕨停下腳步,看著他和平時不太一樣的神情:“不能對我說嗎?” 葉汲搖頭,握緊步蕨的手,神態有幾分低迷黯然:“我看見你離開我,丟下我一人走向未知的遠方?!?/br> 步蕨愣了下,伸手摸摸葉汲的頭,捋順他額角的一簇頭發:“傻?!彼D了下,說“鬼洞里封印了自太古時期作祟的數以萬計的厲鬼,當初我將蛟龍封印在這里,希望里它和萬鬼互相廝殺消耗。這里殘留了大量碎魂的戾氣,心智不堅者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幻覺中?!?/br> “說謊可不是好孩子?!焙诎道矧嚨仨懫鹇曕硢〈己竦哪新?,有如毒蛇咝咝吐信聲從皮膚上滑過,“什么時候起,你也學會面不改色地運用謊言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葉汲的瞳孔縮了縮,銳利的視線掃過步蕨的臉。 步蕨呼吸微微一停,轉頭問葉汲:“你信他還是我?” “……”葉汲感覺這是道送命題,馬上堅決干脆地表明立場,“開玩笑,老子怎么可能聽信一個裝神弄鬼的玩意,而懷疑自己的老婆呢?!?/br> 步蕨滿意地點頭,淡淡地對黑暗說:“看,你的妖言惑眾對他不起作用,所以有多遠滾多遠?!?/br> 葉汲第一次見到步蕨將厭惡表達如此明顯,低聲問,“老婆,他誰?” “妄圖插足我們感情的第三者?!辈睫Ю淅涞卣f。 葉汲倒抽一口氣。 步蕨默然,瞥他一眼,“開玩笑的?!?/br> 葉汲:“……” 他們的對話讓那人沉默很久,才又開口:“寶貝,你的眼光有待提高。還是說,你的叛逆期遲遲才來,借此引起我的注意呢?” 葉汲扭頭問步蕨:“這人是不是有???” 步蕨淡淡地說:“按照他實際年齡,差不多到了得老年癡呆的時候了?!?/br> “……” 那人輕笑一聲:“我教你的禮數都喂狗了嗎?” 步蕨嘆了口氣:“你以為你拖延時間將我們困在鬼洞,就能控制住黃泉眼嗎?別說你的力量尚未恢復,即便是太古時期的你想要輕易從我手中拿走黃泉眼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br> 一直死寂的無邊黑暗里突然涌起躁動不安的氣息,低低的啼哭接連起伏,愈來愈密集,點點綠光海藻般浮起,飄向他們。 那人饒有興趣地問:“讓我猜猜,你這種對黃泉眼絕對掌控的自信從何而來。是血脈相連嗎?你從身上挖出了哪個部位放在黃泉眼里,啊,我知道了,顯而易見的謎底?!?/br> “你想驅使鬼洞里的萬鬼吞噬我嗎?”步蕨嘲諷地說,“你果然老糊涂了?!?/br> “對你沒用,對這位小朋友呢?”那人似乎朝葉汲偏頭一笑,“他從進鬼洞起好像就十分不舒服,剛剛又陰差陽錯撞進了你懸在鬼洞的三世鏡里,看見未來一些有趣的場景,心境不穩。你確定他受得了萬鬼同哭嗎?” 凄厲的哭嚎頓時此起彼伏地涌過來,葉汲額頭滑下一粒豆大的冷汗,才消失了那股壓力再一次襲來,末日般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浮現在眼前。 “葉汲!”步蕨厲聲叫醒葉汲,“你的毒刺呢?!轟了這地方!” “你瘋了?!?/br> “你瘋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步蕨手腕上繞起一道柔軟的青色火焰,澎湃的陰氣有如實質般向他瘋狂涌來,擠入他脆弱的人類身軀,他的臉色慘白,一雙眼卻亮得駭人:“從你蘇醒那刻起,這地方就失去它存在的意義了。葉汲!還愣著做什么!真想被萬鬼撕碎在這里,加入他們的交響樂團嗎!” “……”葉汲冷汗如雨而下,鬼哭聲和那股神秘的神力擠壓得他俊美的臉龐都微微變形,細細的血流從耳廓中流下,可是他的雙手卻沉著穩定,麻利地架起導彈筒,對準他們前方,略有猶豫地問,“老婆,真玩這么大嗎?萬一處理不當放出萬鬼,方圓百里活口不留,老陸會哭的?!?/br> 步蕨理智地說:“人都死了,有眼淚掉嗎?” “……” 第八十二章 導彈帶起火光沖入黑暗, 猶如魚入江海,沒有掀起半點漣漪。 步蕨認真地向遠方眺望一眼, 臉色不太好看:“你確定你搗鼓出來的這東西沒過保質期?” 葉汲臉色比他還難看, 激動地替自己辯解:“老婆,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你可以不相信我, 但不能懷疑我打炮的技術!”他嚴肅地說,“你不是親自檢驗過好幾回了嗎?” “……”步蕨瞥了眼導彈筒的口徑大小, 心里比劃著能不能將葉汲那張帥得人嫌狗憎的臉給塞進去,眼不見為凈。 “小朋友的想法總是很多?!彪[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似乎在頗為興趣地觀察葉汲手里的毒刺,“能將人類的科學技術和符咒結合在一起,真是了不起的創作。凡人的發展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現在開始理解你當初大逆不道的行為了, 寶貝?!?/br> 自己搗鼓了老長時間的“秘密武器”被人三言兩語給道明白了,葉汲一臉吞了狗屎般的表情,在聽到那句寶貝時他忍無可忍地爆發了:“老子看你年紀大了不和你計較, 你能不能為老自重些? “為什么?”那人笑瞇瞇地說,“我叫他寶貝可比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長多了,等他厭倦了你,他依然是我的寶貝。這是時間都改變不了的事實?!?/br> “靠!”葉汲剛邁出一步, 雙腿沉得像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五臟六腑揉成一團, 刀般的陰氣一片片削著他骨rou。眼眶,鼻腔, 耳廓,嘴巴里流出一股股鮮血,將那張英俊的臉龐抹得猙獰兇煞,“我艸你祖宗十八代?!?/br> 步蕨突然反身抱住他的頭按入懷中,這個姿勢讓葉汲還沒掙扎就是一怔,他想起許多年前被步蕨關在小黑屋的那一夜,也是有人這么抱著他的頭,輕輕拍著背安慰他。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桀驁不羈的少年,可步蕨抱著他姿勢與當年如出一轍,只是他的胸膛不易察覺地急促起伏,透露出他一絲難得的不安。他懷抱著男人毛楂楂的腦袋,低聲說:“不要聽,不要看,沒事的?!?/br> 青色的火光一瞬間覆蓋住他兩全身,鬼魂的尖嘯被隔絕在他們周圍,步蕨低垂的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溫柔。 “有趣,你竟然會燃燒自己的元神保護他。莫非你對他不是一時興起?”那人的聲音圍繞在他們周圍,翻涌的陰氣生生將步蕨周身的青火壓低數寸,“原來你的口味這么獨特,喜歡年輕鮮嫩的rou體是嗎?” 步蕨的臉龐在火光里白得幾乎透明,他嘴角冷漠地動了動:“關你屁事?!?/br> 那人一噎,大概從沒見過步蕨爆粗口的樣子,不知道是被震撼住了,還是感到新鮮:“你……”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壓過萬鬼嚎哭,禁咒爆發出的熊熊熱浪沖擊得步蕨他們身體都扭曲變形。要不是葉汲一把水刀牢牢地扎在腳下,步蕨險些被爆炸掀飛到半空。禁咒的符文狂亂地飛舞,巨大的威力強橫地掃蕩來不及閃躲的孤魂野鬼,有那么一剎那步蕨感到自己快要融化在熾烈的溫度里。 他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仍舊在自己懷中裝死的葉汲,大聲喊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這玩意威力這么大?。?!你是不是早知道它根本沒過保質期!” 葉汲憋不住了,放聲大笑,將人突然扛在肩上,頂著血糊糊的臉狂肆不羈地揮起漫天水光,將烈焰和鬼魂擋得滴水不漏,聲嘶力竭地大吼:“老婆!我說了,你要相信老公!”他側過頭狠狠在步蕨臉上啾了一口,“老公這就帶你殺出去!” 步蕨被他抗在肩上,甩得頭暈眼花,忍不住滿腔憤恨一口咬住他的耳朵:“葉汲這個混賬東西!” 葉汲在他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你黑心,我混賬,咱兩天造地設的一對?!?/br> “王八蛋?!辈睫У牧R人詞匯量在此刻顯得那么貧瘠。 葉汲任憑逆流的陰氣撕裂皮膚和肌rou,水刀斬出千絲萬縷的水流將厲鬼盡數攪碎,可是馬上又有如有實質的黑氣填補上被他殺退的空白之地。他一手扛著步蕨,作戰靴將腳邊滾落的炮彈筒一勾,穩穩落在肩上:“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我在里頭填的是六千四百道禁咒,所以……” 他的聲音被禁咒沖出炮筒的呼嘯聲覆蓋。 步蕨有氣無力地罵道:“去你x的……” 這一顆炮彈徹底炸開鬼洞一角,立即有僥幸沒受到波及的厲鬼如漏網之魚爭先恐后地朝那一角鉆去。 一道矯健的身影從天而降,巨獸仰天長嘯,一時間懾住千魂萬鬼動彈不得。但只在幾秒后鬼魂匯聚的洪流轟然繼續沖向前,巨獸雙目緊繃,張開血盆大口,兇殘地殺入洪流中。 “我低估你了,小朋友?!惫矶礃O速崩塌,那人遺憾地說,“下次再相見,希望你們能給我別的驚喜。尤其是你,我親愛的小蕨菜。你都不知道我等待將你挖心剖肺的那一天,等了有多久了~” “艸你大爺!有種別跑!”葉汲怒不可遏地一刀斬碎試圖纏住步蕨腳踝的黑氣,“我今天一定要教教你為老不尊的下場!” 步蕨趴在他肩上,神情痛苦,語氣冷靜:“我覺得在他將我肢解前,我的五臟會顛碎在你肩膀上?!?/br> “……” 巨獸一爪踩碎七八個亡魂,長舌一卷又舔進三兩道灰影,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甜膩膩地朝步蕨叫了聲:“二大爺~你放心啦,三大爺疼你還來不及,絕不舍得傷害你噠! “你這嗲嗲的腔調和誰學的?”形象狼狽的步蕨冷色道,“還有,這個時候你可以當什么都沒看見?!?/br> “哦……”兔猻乖乖地低頭在厲鬼中廝殺。 不消片刻,鬼洞里逃出的厲鬼被斬殺得所剩無幾,至于那幾條漏網之魚,自然有道門收拾。 葉汲這才將步蕨大發慈悲地放下,一放下步蕨猛地彎腰一陣干嘔,葉汲心疼地順著他的背:“慢點吐哈,回頭老公給你燉個當歸枸杞老母雞湯補補?!?/br> 步蕨一巴掌抽開他的手,瞇起眼說:“你是故意的?!?/br> “沒有?!比~汲一本正經地否認,在步蕨凌厲的眼神下,他咳了聲,“好吧,有一點點。你瞞著我那么多事,最主要是那老東西一口一個寶貝叫得我很不爽?!?/br> “很不爽你去揍他??!”步蕨氣得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豆花還是漿糊。 葉汲委屈:“這不是揍不過嗎,最最重要的我還沒說!為什么他叫你寶貝,你一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有!” “……”步蕨扶膝喘著氣,氣若游絲地說,“我現在真的開始懷疑我的眼神究竟有沒有問題,為什么會看上你?!?/br> 葉汲:“……” 飽餐一頓的兔猻饜足地舔爪:“那人不是說了嗎,二大爺你看上的是我們三大爺年輕鮮嫩的rou體呀!” 步蕨冷笑,斜眼看葉汲:“年輕?鮮嫩?” 葉汲臉上終于掛不住了,狠狠一捏步蕨的腰,獰笑道:“老公年不年輕,今晚在床上讓你看看?” “免了,沒興趣?!辈睫Ю涞鼐芙^了他的求歡,剛撐起藥眼神忽然一尖,“葉汲!” 葉汲剛“嗯?”了聲。 一條倒刺嶙峋的尖尾已將兔猻橫甩到十米之外的江面,鮮血迅速染紅兔猻光滑的皮毛。 尖尾掃開兔猻后沒有片刻停留,在槍林彈雨般的水花間聲勢浩大地朝葉汲疾掃而來。 葉汲只來得及拉起步蕨,腳下江水斜飛成兩米多寬的巨刃,與骨尾激烈地撞擊到一起。 吐息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毫無防備的背后,葉汲轉身抽刀,刀光與獠牙交錯而過。 半截龍頭被葉汲一刀斬得粉碎,可是它滴落毒液的獠牙深深地扎進葉汲強有力的胳膊,順勢向下一拉,帶起兩片翻卷的皮rou,直接在血花里生生撕下一條肌rou! 葉汲沒有發出任何痛吟,唯有脖子上暴起的一條條血管和青筋顯示出此時他承受著多大的痛楚??墒撬盏兜氖植欢斗炊€,他暴喝一聲,抵刀向前,節節骨刺粉碎在他刀刃之下。 同一秒,一桿長戟從上而下貫穿骨蛟整個頭顱! 站在蛟龍頭頂的步蕨渾身散發極為可怖冰冷的氣息,他像從地獄走出的死神,冰冷地注視腳下的蛟龍。青黑的烈焰從他手中長戟瀑布般席卷向蛟龍龐大的身軀,只在一瞬間包裹住它整個身體。 化成白骨的蛟龍發出聲悠長悲鳴,響徹整個天地。 步蕨長戟一絞,粉碎的骨末雪花般落在他眉眼間:“你不該動他。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br> 暴雨已停的云層里忽然炸開一道雷聲,滾滾落雷擦過步蕨身側,驚心動魄地將江水攪得沸騰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