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葉汲不屑一顧:“你師父?罵算輕的,只要他敢在老子跟前蹦跶,老子見一次打一次你信不信?” 沈元一百二十個不信! 步蕨面無表情地介入兩人的隔空對罵:“現在怎么辦,退還是殺?” “……” 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里寂靜一秒。 葉汲閃電般一個側跨到他前方,右手橫刀劈去,左手則自上而下將迎面而上的怪物剖成兩半。一劈一剖幾乎就在眨眼間,地上已倒下兩具尸體。掌中兩支軍刺對著一擰,結成支近一米的長刀,清湛的流光繞著圈符文極速滑過,空氣里突然涌起凜冽刺骨的寒意。 霧氣愈發得濃了,視野的可見度變得極差,近在咫尺的人都時隱時現,那人沒有回頭叮囑了他一句:“小心點?!?/br> 步蕨循著聲音,朝前走了一步,只一步手腕突然被牢牢攥住,他瞳孔一縮,流著涎液的長舌已如炮彈朝他的面門彈射而出。那速度快得驚人,以他目前的體能完全無法閃躲。步蕨也沒有閃躲,一手狠抓住那條軟滑的舌向地上猛地一摜,屈起手肘用盡全身的力量擊打在它雙目之間。 顱骨碎裂聲挑動了葉汲的神經,他人如風一般兩步閃現回來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步蕨剛拿出帕子的手一僵,刷地抬起眼死死盯著前方筆挺有力的身軀,葉汲又向前走了一步:“怎么……” 瘦如柴骨的手驀地扼住葉汲的咽喉,青色的血管猙獰地從皮膚下凸起,步蕨盯著那雙模糊不清的眼:“你是誰?” 對方像是被他驚呆了,沒有立即回答他,于是步蕨又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 他的聲音就如他的人一樣冷靜到可怕。 “你是誰?”古怪的聲音從葉汲的口中發出,一遍遍地問著,“你又是誰?你又是誰?你又是誰?” 步蕨一怔,漫天的迷霧將他包圍得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耳畔不斷回蕩著喋喋不休的質問——“你是誰?” ——“你究竟是誰?” 一道道雷電撕裂云層劈下,滿山草木凋敝,破碎的山石滾落一地。源源不斷的烈火從裂開的大地里冒出,將天與地都燒得血紅透亮。被血染透的尸體倒在滿地狼藉里,渙散的瞳孔里映著他慘白的臉:“師父,你究竟是誰?” “步蕨!你他媽給我清醒點?。?!” 步蕨痙攣著抖動了一下,縹緲的意識從高空飛速墜下,墜地時卻意外地落入一片幽深溫暖的水域里。柔軟的水流漫過他的眼,繞向他的四肢,將他猛地一提! 冰冷的空氣爭先恐后地涌入肺部,步蕨猛地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氣流鉆得過急導致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生理性的淚水從眼里滑進嘴角,苦澀的咸味讓他確認自己仍然是活著的。 葉汲被他咳得嚇了一跳,毛手毛腳地在他背后上拍著:“你怎么回事,我看你沒被咬死倒先要把自己嚇死了?!?/br> 步蕨勉強順過氣,艱難地撥開葉汲沒輕沒重的手:“謝,謝謝?!币娝麩崆橹浦共蛔?,實在憋不住說,“嚇死不至于,我怕被你拍死了?!?/br> “……”葉汲悻悻地縮回手,嘀咕著,“陳世美?!?/br> 步蕨假裝沒聽見,用帕子慢慢擦著汗。 葉汲被刺激到了,立即調轉槍頭將火撒到別人身上去了:“夠了!沈小元同志別再用你那把破琴糟蹋我們了,別人彈琴要錢,你彈琴要命!” 寥寥琴聲戛然而止,沈元抱著琴蹬蹬蹬跑過來,看架勢恨不得用琴砸碎葉汲的狗頭:“你個忘恩負義的陳世美!不是小爺你們兩早被剝皮分尸給它們當夜宵了!” 葉汲一巴掌按住少年的腦袋往后一推,蔑然地說:“白日做夢吧你,老子用你救?還有,我真誠建議你師父將你塞回學校重學遍小學語文,陳世美能隨便用嗎?” 步蕨抽抽嘴角,剛剛才蹦出這個詞的人不知道有什么立場教育小孩。 也不知葉汲他們使了什么法子,濃霧散得差不多了,公路上的鬼怪蕩然無存,只余下地面上尚未消失的尸水。 前方,破敗的隧道口靜靜地朝向他們。 “別看了,被我們殺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在這小子彈琴時突然抽風縮回了隧道里?!比~汲漫不經心地甩掉軍刺上的污水,“剛剛你到底怎么了,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躲也不知道躲,嚇得老子一手冷汗?!?/br> “我……”步蕨不知道從何說起,嗓眼干澀得發啞,“這兒的霧不大對勁,我被困進了迷障?!?/br> “迷障?沒有啊?!鄙蛟H?,撥了撥琴弦,“我這把琴??四д?,剛才的霧要有問題我早發覺了?!?/br> 葉汲陰陽怪氣:“你這是彈琴?彈棉花吧你?!?/br> “葉!汲!”沈元怒發沖冠,刷地從琴中抽出把細長的劍來,“今天不打不行了!” “不打?!比~汲看都不看他,瀟灑地朝著隧道大步走去,“我有原則,不打老弱病殘孕,腦殘也不?!?/br> “……”步蕨嘆了口氣,按下沈元的劍,手指不經意滑過琴弦頓了一秒,“你這琴不錯?!?/br> 不和賤人一般見識,沈元深呼吸著對自己說,生生按捺下滿心狂躁,聽步蕨一說又忍不住自豪了起來:“這是我師父傳給我的!”他撫摸著焦黑不平的琴頭遺憾道,“就是原先損毀過一次,師父費了好大功夫才將它修復好?!边^了幾秒,他悵然地小聲說,“其實,葉流氓說得有一點點對,我琴彈得不太好,只學了個皮毛,劍法也是?!?/br> 步蕨摸了摸他蓬松的腦袋:“求學問道都講究機緣,你只是機緣未到罷了,不要刻意強求?!?/br> 沈元呆了呆:“我師父也是這么說的……” 步蕨輕輕一勾琴弦,落下金石之音,目光半垂:“是嗎?” “兩位,天快亮了,你們的閑情雅趣能否擇日再論?”調頭回來的葉汲彬彬有禮地問,臉黑得和鍋底似的。 ┉┉ ∞ ∞┉┉┉┉ ∞ ∞┉┉┉ 過山隧道損毀得相當厲害,陸和說的清理也只不過稍稍疏通了條狹窄的救援通道,橫斷的巨石疊架在上方令人望而生畏。滿地的玻璃渣和碎石,沈元被硌得腳疼,抽出張符紙還點燃就被葉汲一巴掌拍了下去冷冷地:“別作死?!?/br> 沈元怒目相向,步蕨替葉汲解釋:“這里陰氣太重,符紙燒不了多長時間,還有可能打草驚蛇驚動了里面的東西?!?/br> 說來奇怪,步蕨自帶一種說服別人的天賦,尤其針對小霸王沈元,他這么一說沈元乖乖地將符紙收好。后來他想過為什么,大概是步蕨的氣場某些時候和自家師父頗為神似,趨利避害的不能讓他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乖巧聽話。 愈往深處走,氣壓愈低,步蕨越來越短促的呼吸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葉汲拿著長刀剔開石塊,慢下步伐等他跟上來,瞅了眼他的臉色低聲說:“要不然你還是先出去等著吧,這里的陰氣快趕得陰曹地府了,不太適合活人待著?!?/br> 步蕨搖頭:“我沒事?!?/br> 臉青得都透出死灰來了,沒事才有鬼!葉汲倒不是嫌他礙事拖后腿,步蕨道行夠嗆但是重在為人冷靜沉著,實戰里比毛毛躁躁的沈元可靠八百倍。只是他看得出來,步蕨的魂魄不太穩定,隱約有離魂的跡象,再走下去保不準被陰氣帶出了魂,到時候讓孤魂野鬼給奪舍了可就玩笑大發了。 他琢磨著干脆將人打暈了抱出去得了。想到這,葉汲又不禁心猿意馬想起步蕨彎腰時露出的那線白,白是真白,腰是真細,抱起來手感一定不賴。 步蕨留意到葉汲閃爍不定的眼神,那眼神他熟悉,充滿著不懷好意的算計。他不動聲色地向沈元那邊走近兩步,還沒站定忽然“嗯”了一聲,引起了葉汲的注意力,有了前車之鑒他先一步攔在前面,警告他:“你別上手?!?/br> “……”步蕨無可奈何地讓開了。 葉汲單膝點地,軍刺尖無疑擦過步蕨發現的石塊頓時火花四濺,刺目的光亮迸射出一秒即被葉汲一掌抹滅。但那一秒足夠步蕨看清光芒里碰撞的金青色,心中的懷疑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是槍尖滑過的痕跡,瀝泉點金槍?!比~汲摸著石塊仔細辨認后下結論,頓了頓說,“還有另一道痕跡,莊家那兩傻小子沒發現?!?/br> 他語氣淡淡:“是箭痕?!?/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要出去看電影,所以提前更新啦~~~愛你們,比哈特! 這章開啟“過往線”,其實個人感覺回憶殺很帶感的!過往中的步蕨,嗯,和現在很不一樣。屬于日天草地那種,其中深有體悟的就屬于葉狼狗了…… 第十二章 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沒進入狀態的沈元腦子更亂了:“也就是說隧道坍塌那天,這兒發生過打斗?”他靈光一閃,“意思是找到那兩人,也就是找到了這一系列事件的源頭?” 葉汲和步蕨都沒有說話,兩人一蹲一站。葉汲神色莫辨地反復摩挲著那處箭頭擦過痕跡,摸著摸著兀自笑了起來:“等了這么多年,總算給老子等到了?!?/br> 他的笑聲太突然,在敵情不明的黑暗里詭譎又陰森。沈元雞皮疙瘩迅速起了一層,瞥見那張俊臉上勾起的邪異笑容時腦子里嗡得一聲響,條件反射地往后跳開兩步:“葉傻逼,你被鬼上身了?!” 步蕨被他撞得晃了一晃,葉汲手疾眼快地將人給拉住,劈頭蓋臉地罵過去:“你個熊孩子能不能有點眼力見,腦子壞了眼也瞎了?沒見著你步哥一臉腎虛快完蛋了,還撞撞撞,再特么亂撞回去老子就把你吊在鐘樓上好好地撞一撞!” 沈元和步蕨:“……” 他中氣十足地一開罵,什么詭異什么陰森頃刻間煙消云散。 沈元心有余悸地記著他剛才那個笑容,觀察了十來秒勉強放下心,立馬想起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葉傻逼”,趕緊轉移話題:“我看見那些怪物退進這里,馬上要走到頭了怎么一個都沒見著影,憑空消失了?” 步蕨站穩腳跟,不動聲色地想掙開扶在自己腰上的手,也不知道葉汲是有心還是無意,一雙鐵掌牢牢箍著他的腰。不放人就算了,還裝模作樣地呵斥他:“瞧瞧你這鬼樣子,瞎折騰啥,想讓葉哥把你抗出去是不是?” “……”步蕨額角的筋一個勁地跳,懶得和他拌嘴皮子,就算爭估計爭不過此人的厚顏無恥,輕聲回答沈元,“沒消失,都在這兒呢?!?/br> 他的語氣稀疏平常,但就和葉汲那個詭譎的笑容一般炸得沈元腦子又啪地一聲響:“啥?” 墳塋般死寂的空間里突然響起咔嚓咔嚓的咀嚼聲,一口接著一口,一秒都沒有停頓,狼吞虎咽得讓人不僅沒有食欲反而胃里發酸。 “到這地步了,也沒必要遮著掩著了?!比~汲風輕云淡地挑開打火機,幽幽一朵火花噌地冒起,亮光微弱但足以讓三人看清周邊形勢 沈元一整晚的胃口在短短幾秒里敗了個干凈,甚至后悔來之前吃了那么豐盛的一頓,尤其是那些層次分明的肥五花,和地上白花花的肥rou儼然重合在在一起,讓他產生了非常不好的聯想。 支離破碎的rou塊已經完全看不出他/她生前面貌,露出的骨骼上還掛著肥厚的油脂,被隧道深處的龐然大物迫不及待地塞進口,堅硬的大腿骨在它嘴里就像餅干一樣就嚼得輕松愉快。 沈元難得一次的降妖驅魔體驗可謂極差。 葉汲這時候反倒松開步蕨,將人往身后一攘,擋在兩人面前,仔細看了兩眼散落地上的rou塊,風輕云淡:“得了,不用找了,都在這呢?!?/br> 沒有跟案的沈元不了解案情:“什,什么在這?” 步蕨同時也觀察了那些尸塊,補充說:“只有兩個成年人的尸體,應該就是另外一個幼師和校車司機,那些孩子不在這里?!?/br> 葉汲指了指那已經轉過頭望著他們垂涎欲滴的“人”:“沒準已經被這位給當點心吃了呢?!?/br> 步蕨搖頭:“魂魄不在這里?!?/br> 葉汲好像成心和他作對:“幼師和司機的也不在?!?/br> 步蕨沉默了,還是搖搖頭:“那些孩子還沒死?!?/br> 葉汲哦喲了聲:“步知觀很自信嘛,就算是沈羨那小王八蛋來,也不敢在人都沒個影的情況下就一口咬定人是死是活?!?/br> 步蕨猛地抬起頭,一直以來保持的平靜終于在此刻被葉汲的一句話敲打得粉碎。那雙眼中翻起沈元看不懂的驚濤駭浪,一瞬不移地盯著葉汲。葉汲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笑吟吟的樣子,看著步蕨的眼神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多情。要不是場景太不合適,沒準下一刻就要深情款款地告白了。 可是沈元無端地被葉汲的笑容駭到了,將葉汲罵自己師父是王八蛋那茬都拋諸腦后。他總有種葉汲隨時會變臉的感覺,從深情到絕情將步蕨一刀當場砍死。 兩人對視了可能有一秒,也可能有一分鐘,步蕨極快地恢復了原有的神態,松了松領口像是強行壓抑下某種情緒,又像是克制住了某種沖動。沈元不知道為啥,莫名感覺逃過一劫的反而是葉汲…… 葉汲笑容不改,軍刺在手上打了個轉,刀光一劃,沈元沒還反應過來,搭在步蕨肩頭的一條柔軟觸須流著膿水斷在他腳下。 “我的媽呀!”沈元一聲怪叫,火燒屁股一樣蹦了起來,“什么時候蹦出來的!” 濃重的尸臭味猝不及防得近在咫尺,步蕨離得最近,葉汲剛勾到他的人,忽然步蕨虛弱地踉蹌一步,恰巧錯開了葉汲伸出來的手。就在這錯過的一剎,數只錯節扭曲的長爪鉗住他的雙臂嗖地卷向已經霍然張開的血盆大口。 千鈞一發之際,葉汲清楚地看見步蕨不僅沒有絲毫的驚慌,還朝著他露出個奇妙的微笑。 葉汲表情突然變得極為可怕! “步哥?。?!”沈元大驚失色,緊隨其后飛身而上,撲了過去。指尖剛勾著步蕨衣角,雙腿突然扎入一陣刺痛,青黑的霧氣里兩支骨臂若隱若現牢牢扣進他小腿里,扎出一串血花!沈元白著臉,二話沒說直接甩出張符紙,不料金黃符紋才亮起,翻涌而起的濃霧迅速將它吞沒,只剩下被腐蝕得洞洞點點的殘頁。 沈元倒吸一口冷氣,還沒弄明白因由,體態笨拙的龐然大物突然靈敏得不可思議,腹下探出長爪勾住步蕨,沿著隧道崎嶇的表面咔咔咔地向縫隙里鉆去。然而它才鉆入一個頭部,剩下的軀體驀然被股強大的力道給卡在半空。 丑陋的身軀被生生攥住向后拖出,下一秒它發出聲凄慘的尖叫,勾住步蕨的長爪被齊齊連根斬斷,烏黑的液體噴灑了一地。怦然一聲悶響,地上多出個圓形土坑,葉汲的靴底牢牢踩住被rou塊撐得滾圓的腹部,軍刺自上而下貫穿它的顱骨。 “你好得很!”葉汲單手揪著步蕨,神情森然,惡狠狠地重復著,“你當真是好得很!” 步蕨被布滿倒刺的長爪拖過碎石嶙峋的地面,臉色灰白得一塌糊涂,被葉汲這么一抓差點斷了氣。他攥住葉汲的手指用僅剩的力氣一根根掰開,給自己放進幾口冰冷的空氣,上氣不接下氣:“我沒事?!?/br> “你沒事,”葉汲笑了起來,握著步蕨的手腕狠狠向前一帶,幾乎臉貼著臉,黑漆漆的眼里沉著一點不詳的紅光,語氣親昵,“是我多管閑事了是吧,那你去死好了?!?/br> 他翻臉比翻書還快,撒手將人向前一推,絲毫不亞于剛才強橫地將怪物從隧道縫里拖出來的力道,步蕨搖搖晃晃直接摔在了地上。